No.164 在駭浪之底追尋曜日的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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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潔白的湖心碼頭內,人們一時寂靜無聲。
    愈演愈烈的黑石雨仿佛催命符一般緊跟在身後,他們知道時間已經所剩無幾,眼前的照片可能就是尋找基點的最後希望。
    然而,無論看過多少次,晴空之下的圖畫都被黑色填滿,像深夜迷霧遍布的大海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
    “老媽。”
    一片靜默中,幸之助突然開口。
    “你們這相機是不是像素不夠啊?”
    露子:“……”
    咣當——
    膽敢開口質疑輪機部技術力的男孩結結實實挨了一拳,眼冒金星地趴在了地上。而凝滯的氣氛也像從未出現過一樣煙消雲散。
    “如果地表沒有我們想找的目標……咳,沒有如果!我不是在質疑你,所以把拳頭放下吧露子……也就是說,基點可能在更遠的地方,比如海裏?”船長將彥摸著下巴猜測。
    “或者地底?還有遠處的山?”幸之助保持著腦袋朝下的姿勢執著地加入討論。
    “這不太好搞哇,那麽大一片海都望不到邊,得遊多少年才能遊完……”
    話還沒說完,水君便搖起了頭。
    “朝露城是這片幻境的中心,通常來說,基點不會離這裏太遠。”
    船長:“呃……意思是遠洋和山不用考慮,但沿海一帶的水和地底下的土都得翻一遍?”
    水君:“……”
    船員們:“……”
    眾人對著一堆黑漆漆的圖畫,頓時陷入了一籌莫展的苦惱之中。
    “要不這樣。”船長伸手指了指照片中沒有被黑色覆蓋的大海,“咱們先開船沿著海岸線……”
    “叮。”
    清脆的鳴響聲並不大,落在眾人耳中卻像敲了警鍾一樣鮮明。船員們瞬間回頭,死死盯住小夜手中開始發光的葉之心。
    “等等,二副,不會吧……”
    沐浴著眾人不敢置信目光的小夜點了點頭,伸手指向碼頭外——與此同時,平地風起,空中河流墜落的水聲洶湧而來,遮蓋住了她的回答。
    這一套動靜實在太熟悉了,根本不用抬頭就知道絕對又有一萬個黑石頭塊正在往下砸。一想到這裏,幸之助頓時崩潰地抱住了腦袋。
    “上次黑石雨結束才不到十分鍾吧?怎麽沒完沒了!”
    湖心碼頭堅固的白色穹頂一如既往擋住了所有來自虛幻世界的襲擊,但一旦踏出一步,脆弱的人類就可能和水晶建築一樣被砸得千瘡百孔。即使有寶可夢相助,他們也最多能在隕石暴雨下勉強存活,根本沒有餘力去探索什麽海岸線。
    在船員們意識到自己可能陷入絕望的死局之前,向來沉著冷靜的二副突然一躍而起。
    眾人望著二副默不作聲奔向碼頭外,一時間摸不著頭腦,隻好急急忙忙地跟在她身後。
    “發生什麽事了二副?”
    “……水聲。”
    “哎?”
    船長將彥一怔,豎起耳朵從黑石雨的轟鳴之間分辨,這才察覺到河流墜回大地的浪濤聲還在隱隱作響,似乎持續得有些太久了。
    小夜在穹頂籠罩的安全區邊緣停下腳步,望向遠處仿佛永遠風平浪靜的大海。船員緊隨其後,抬頭一看頓時愣住。
    “咦?那道‘地圖邊界’是不是有點……”
    某個猜測沉甸甸地落到實處。小夜轉過身,望向沉默地跟隨在身側的聖獸。
    “水君大人,過去的朝露城不是因為黑石雨而毀滅的,對吧?”
    水君顯然知道眼前的一幕意味著什麽。它輕輕歎息,用回答證實了二副心中那個不祥的念頭。
    “當然。雖然黑石雨日漸強烈,但滄海之民成功抵禦了它們。”
    “導致城市毀滅的,是那場‘天崩’帶來的、史無前例的大海嘯。”
    小夜一時沒有做聲。而船員們思考片刻,終於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麽——眾人臉上的困惑之色一點點僵住,有恐懼攀上了眼瞳。
    他們仰起頭,望向海對麵比最初高大無數倍、遮蔽了半邊天光,仿佛巨大山嶽般屹立在前的“藍色牆壁”。
    那根本不是什麽“地圖邊界”或者“空氣牆”。
    那是一道,從他們進入朝露城開始,便從不可觸及的遠方漸漸向海岸逼近的……
    參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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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海,風浪滔天。
    “風暴來了,快返航!”
    “見鬼,剛才明明還是晴天……”
    “我們的甲板受損了,趕快通知救援部——”
    即使是常年在橘子群島一帶航行的老漁民都沒有見過如此詭異的氣候變化。無論是海浪高度、雲層形態還是天氣預報都顯示,今天本應是個風平浪靜的晴天,短短幾分鍾內卻風雲突變。小小的漁船們根本來不及反應,便已經被卷入浪濤之中。
    年輕的水手被暴雨澆得睜不開眼睛。他一轉頭,看到老船長正盯著席卷大海的巨大渦流喃喃自語。
    “……是洋流。洋流出了問題。”
    眾所周知,橘子群島位於中極洋的洋流交匯處,往往能夠牽一發動全身影響整片海域。就在不久之前,亞西亞島發生了一起變故,暴走的神鳥釋放出的能量一度攪亂了洋流,使得整個橘子群島乃至於關都南部都被異常天氣所波及。
    一回想起當時大海咆哮的樣子,最勇猛的水手都不禁麵色發白。
    他們朝下張望,隻看到海水的顏色深邃發黑,仿佛海底有某種巨大的能量推動著洋流不斷旋轉。
    沒有人知道,由於未知圖騰群瘋狂的啃食和侵入,沉眠海底的古老堡壘已經徹底陷入暴走狀態,正毫無章法地釋放積攢千年的能量攪動著海洋;他們隻能看到身不由己的漁船在浪濤之間掙紮著沉沉浮浮,難以脫身。
    不過短短幾分鍾,颶風已經蔓延到了海岸。“異常天象警報”迅速登上橘子群島新聞頭條,無數鏡頭對準了怒濤咆哮的海岸,將畫麵傳遞到南國的每一個電視頻道。
    這一刻,世界各地不知多少人打開手機電腦,向遭受災害的地區投注擔憂的目光;而駐紮在橘子群島的救援部已經火速出動,帶著經驗豐富的職業訓練家們趕赴現場。
    有不畏死的記者頂著風浪搭上救生隊的船隻,試圖拍攝下風暴中心被困漁船的模樣。惡劣天氣的幹擾使得畫麵斷斷續續,但人們依舊看到了鏡頭中翻滾的雲層、成群穿梭在巨浪之間的龐大黑影,和船上的人驚駭的麵容。
    “那是……”
    “糟糕,是吼鯨王群!”
    “船長!海流太急,我們沒辦法控製方向了!”
    低沉急促的鯨鳴與海浪衝擊船舷的聲音同時作響。伴隨著劇烈的碰撞聲,畫麵忽地轉為漆黑,隻餘下最後一句話顫抖的尾音。
    “海神……”
    “海神發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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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沉眠海底的蒼白堡壘卷起龐大渦流,擾動整個中極洋時,被困在泡影內的人還一無所知。
    ——或者說,他們自己也正麵臨著颶風與駭浪。
    意識到那道無邊無際、比天空的頂端更高的“牆壁”居然是即將登陸的海浪,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之中。
    南國人向來將對大海的敬畏是刻在骨子裏,他們或許能夠戰勝毒刺水母群,甚至與蓋歐卡掰掰手腕,但沒有人敢想象自己可以戰勝發怒的大自然。僅僅是餘光掃到那道比山嶽更加高聳,浩浩蕩蕩遮住半邊天空,令人無法呼吸的“牆”,船員們便覺得自己仿佛又像最初那樣,毫無保護地暴露在黑石雨的精神汙染之下,雙腳被巨大的負麵情緒釘在原地,一寸都不能移動。
    在絕望徹底侵蝕心靈之前,二副的聲音突然從一旁響起。
    “我知道‘基點’在哪裏了。時間不多,現在就動身吧。”
    小夜鎮定自若道,手上已經開始整理自己的精靈球規劃火力。
    “我們需要先去神廟一趟——船長,能讓蛋蛋師傅把船也挪過去嗎?匯合之後……”
    “……等等等等,二副兄弟,等一下!”
    還沒來得及哭就被天外一筆打斷眼淚的眾人頓時呲牙咧嘴。
    “這都哪兒跟哪兒,你從頭說……!”
    “別是看大夥都快被海嘯淹死了,臨死前給個希望讓我們死得高興點吧!?”
    “要說臨終關懷……我能不能啃一口水君老大的角啊?顏色跟咱們家門口冷飲店賣的哈密果沙冰一模一樣,一看就很好吃……”
    水君:“……”
    小夜眼看聖獸眼中閃過掙紮之色,儼然在認真考慮幸之助的提案,連忙開口將話題拉回來,防止那支可憐的長角被人類小孩的口水襲擊。
    “還記得最初的猜測嗎?當時我們以為,這座“幻影城市”的時間是靜止的,隻會不斷重複遭遇黑石雨、被破壞又複原的狀態。”
    船長將彥暈暈乎乎地點頭,“對啊……等等,不對!”
    思考能力姍姍來遲地回到他的大腦,令其瞬間目眥欲裂。
    “沒錯——如果朝露城沒有時間的變化,我們遇見的黑石雨就不會越來越頻繁。”小夜一點頭,從從容容道出自己早已意識到的結論,“事實上,無論是黑石雨的激增,還是越來越靠近陸地的海嘯,都證明這裏的時間是正常流動的。”
    “也就是說,我們本該見到和真實世界相同的白晝黑夜、日出日落。”
    小夜抬起手,帶著一眾人或恍惚或明悟的視線,緩緩指向頭頂的天空——在隕石星群之間依舊明亮耀眼、從不變化的,正午的太陽。
    “毫無疑問。”
    “那就是我們尋找的「基點」。”
    在黑石雨傾瀉的末日圖景下,渺小的人類們飛快行動了起來。
    他們不再去看那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升高,不斷逼近海岸線的浪之壁,轉而望向隕石暴雨之間依稀可見的神廟尖頂。
    “按照水君老大的說法,過去朝露城在毀滅前遇到的黑石雨持續幾天幾夜都沒停下。咱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不能再奢望它會停了。”
    船長將彥站在穹頂庇護的安全區邊緣,隻差一步就會暴露在隕星的轟擊之下。
    “況且……”
    他把未竟之言吞進肚中,掃了一眼二副胸前那枚發光的綠色圓石。
    起初,在水君剛剛開始“轉職教學”時,確實提到過庇護他人是很耗費力氣的——按照南國水手的理解,至少和發射水炮擊落八隻電海燕差不多。隻是小夜的表現太過輕鬆從容,他們才一時沒有顧及這些。
    直到剛才,將彥無意間碰觸到那塊石頭,卻被燙得一激靈。
    持續運轉的葉之心在光芒和震動中源源不斷釋放出熱量,就像是過載運轉時發燙的手機一樣。而二副握住葉之心時卻依舊狀若無事,絲毫不表現出忍耐或疲憊之色,令他反而隱隱感到不安。
    如果說,在黑石雨下保持清醒的每一秒都在消耗他們夥伴的力氣,那麽該做的事毋庸置疑——
    “廢話不多說了,看見神廟了嗎?”船長一揮手,“衝!”
    話音落下,一眾人類和寶可夢嗷嗷叫著衝進了隕石暴雨中。
    他們邊跑邊打,招式與落下的隕石撞得叮當響,熱鬧程度不遜於交響樂,把水君本欲張開的防護罩都驚得慢了半拍。
    一回生二回熟,當他們橫衝直撞地跑進神廟時,海王丸號漁船也剛剛在空地停穩。
    上空殘缺的光壁無法抵擋所有隕石,但他們周圍此刻安靜無比——蛋蛋廚師長早就張開了超能的力場,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飛來的石頭統統彈飛,漁船甲板幹淨得仿佛剛被大舌頭舔過,連一絲灰塵都沒有落進去。
    船員們一如既往為了不起的廚師長貢獻了一陣歡呼。而小夜總算有時間把滿頭大汗的噴火龍召回,抬眼觀察神廟的模樣。
    隕石在祭壇上砸出斑駁的凹陷痕跡,中心空無人影。高大的吹笛者幻影沒有再回到這裏,隻有那件白羽衣還孤零零掉在角落,已經沾染了灰塵。
    不過,對他們而言這倒是剛剛好。
    “都準備好了吧?接下來……”
    船長將彥平複了喘息,和夥伴們一起望向頭頂破碎的防護罩,和神廟之外永恒不變的太陽。
    在無休無止的黑石雨下,騎乘寶可夢飛行無異於自尋死路。好在二副給出了一個更簡單的可能性——借用神廟所在的浮島,吹奏笛子操控它不斷上升、接近太陽。
    “按照平時的陣型散開,注意防禦……”
    小夜的指示下達到一半,還沒來得及抽出竹笛,狂風突然呼嘯而來,吹得眾人一個趔趄。
    他們一回頭,便看到深藍的巨浪之牆已經逼近到令人窒息的地步,肉眼所及之處幾乎看不到頂。而未被遮蓋的另一半天空,赫然有一道道裂紋開始蔓延。
    頂著咆哮的風,船員們模模糊糊地看到——
    在漆黑的裂縫之後,赫然是無數個骨碌碌旋轉的眼球!
    眾人齊刷刷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幫上輩子被蓋歐卡啃過腦子的未知圖騰怎麽偏偏這時候來!”
    船長將彥氣急之下破口大罵,差點把口水噴到水君的鬃毛上。
    作為本戰指揮者,小夜暫時沒有心情去欣賞船長的南國粗口。她死死盯著裂紋背後蠢蠢欲動的眼球,被毒傷的右眼不合時宜地傳來刺痛感,眩暈和意誌力消耗的疲憊裹挾在一起,如同海嘯般衝擊大腦,使她不得不花費了幾秒鍾定神才讓思緒回到正軌。
    浮島上升到太陽附近需要充足的時間,在這期間如果未知圖騰突入進來,就必須結隊抵抗它們。但是她不可能在吹奏竹笛的同時長出第二張嘴來指揮水手們作戰,更況且小小神廟無法容納那樣數量駭人的未知圖騰,戰場一旦蔓延到遠處,很可能會脫離心之力的庇護範圍……
    在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策略前,她感到自己緊握著竹笛的手被碰了碰。
    回過身,小夜看到風鈴朝她敬了個禮,洪亮又堅定的嗓門一時間蓋過了風聲與隕石撞擊聲。
    “報告二副,我有一個請求。”
    “——請讓我來負責吹奏!”
    個頭矮小的年幼船醫神情嚴肅依舊。她握著自己那支精致的陶笛,站在呼嘯的風中眉目凜然。
    “您是我們重要的指揮官。為了應對未知圖騰群,我們需要您的力量。”
    小夜猶豫著垂下頭,視線對上了風鈴目光炯炯的藍眼睛。
    “但是,一旦我離開神廟,很可能會沒辦法用心之力保護你。”
    “……沒關係的。”
    風鈴執著地搖頭。
    “我來自以服從命令、執行命令為天職的南海第三軍,在踏上這艘船時就懷抱了相應的覺悟。如果是您的意誌,無論前方是刀山還是火海,我都一定會執行到最後。”
    “所以……”
    “請向我下令吧,指揮官!”
    喧囂的風雷之聲中,神廟祭壇的靜默隻持續了短短幾秒。
    在一眾船員或擔憂、或遲疑的目光注視下,小夜很快點了點頭。
    “好,我相信你。”
    小船醫那雙藍眼睛頓時睜得圓溜溜,似乎沒有想到說服得這麽輕易。而小夜向年幼的夥伴微笑起來,她放緩語速,讓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傳入對方耳中。
    “風鈴。現在我以海王丸號作戰指揮官的名義命令你——拿起你的陶笛,持續吹奏下去。”
    “——直到我們的手碰觸到太陽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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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伴隨著劇烈的碰撞聲,畫麵忽地轉為漆黑,隻餘下最後一句話顫抖的尾音。
    “海神……”
    “海神發怒了!”
    蓋歐卡:謝邀,沒怒,在忙著啃上輩子的一千萬隻未知圖騰的腦子。(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