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66 堅韌之心擊碎幻夢與虛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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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夜感到自己仿佛墜入了光怪陸離的幻夢。
    知覺麻木到幾乎感受不到手腳的存在,呼吸也沉重得離奇,每吸入一口氧氣都要耗費全身力氣。耳邊似乎隻有毫無規律的雜音在不斷騷擾,毒傷未愈的眼睛仿佛被烈火灼燒一般;但是,這點異樣也很快被來自大腦深處愈演愈烈的痛楚所淹沒。
    她的神智昏昏沉沉,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隻感覺不久之前的一幕幕還不受控製地接連回放。絢麗的極光在小夜眼中仿佛染著血色,隻是看一眼都會被灼傷。
    在無休無止的夢中,她拚盡全力掙紮著想要伸出手,殘破的身體卻不聽使喚,根本無法碰到光芒中那道模糊的影子。
    我沒能救到它。
    我明明可以救它的!
    那時是我做出了錯誤的決策。如果我把拉普拉斯交給船長,及時趕到巨浪下的話,一定來得及使用月之心……
    ……不,不對。我還要庇護大家,沒辦法離開船。
    那麽……如果我的意誌力再強一點,決心再堅定一點,是不是就可以跨越朝露城的天空,將力量傳達給遠方的同伴?
    應該早一點學習心之力的。在踏上海王丸號之前,來到橘子群島之前……不,必須更早!如果在遙遠的日光森林,第一次觸摸到葉之心時就掌握這種力量,就一定會有不同的結局。
    ……
    這樣……不就和那個預見未來的噩夢沒有分別了嗎。
    明明擁有著代表“拯救”的月之心,卻放任同伴走向末路?
    我……究竟在……
    沉沉浮浮的意誌在紛亂的夢境中掙紮,始終無法逃離——直到某一刻,來自外界的冰冷寒意陡然將傷者喚醒。
    “……!”
    小夜猛地睜開眼。
    麵前的世界——如果還能稱為世界的話——正在劇烈旋轉。
    驚鴻一瞥的白光燈和天花板在旋轉中迅速異化,變成蠕動的、形似蟒蛇軀幹的事物。小夜下意識想要坐起身,卻感覺自己的手腕和腳腕都被牢牢束縛著,完全動彈不得。
    一側頭,小夜便看見捆綁自己雙手的條狀物泛著綠色,像是長了青苔的植物藤蔓。此念一動,再定睛看去,身下的“床鋪”分明長滿了扭曲猙獰的荊棘,劇烈的麻癢感從背後一點迅速擴散,仿佛有密密麻麻的小蟲不斷爬出一般;而束縛手腕的藤蔓卻變得黏膩,隨著濕潤感侵入皮膚,連腥臭味都隱約可辨,像極了爬行動物長長的舌頭。
    她所見的一切都無比怪誕,又像隔了很遠一般模糊不清,反而是身體內部跳動的脈搏無比明晰。小夜能夠清楚地感覺到,某種粘稠又溫熱的液體在體內遊走,隨著心髒一次次響入擂鼓的跳動而猛烈擠壓血管,發出使人牙酸的噪聲。
    在一片混亂中,小夜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有沒有醒來,見到的是幻覺、夢境還是現實。朦朧間,似乎有巨大的黑影蠕動著出現在眼前,它們手持利刃,用閃著雪亮光芒的尖端對準了她;小夜本能地想要掙脫束縛,才剛剛試著發力,前方的黑影突然發出了憤怒的隆隆吼叫。
    隨後,天地的旋轉愈發劇烈,小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掙脫了藤蔓、還是正在利刃下任人宰割,隻感覺麵前光影閃動,寒意和麻癢感交替襲來,混合著眩暈和疼痛,幾乎吞沒了她的全部思考能力。
    或許經過了很漫長的時間,也或許隻是一瞬——某一刻,小夜突然感到一陣溫暖的氣流拂過全身,驅散了所有寒意。
    在有些熟悉的的溫度中,她閉上眼、又重新睜開,看到了狀似火焰的光在視野中彌漫開來。巨大的黑影步步後退,變得越來越渺小;而擋在她前方的人影也擁有同樣的色澤,在一片混亂冷調中鮮豔地跳動著。
    包含著些許怒意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像是什麽人在說……“住手”?
    “……”
    “!”
    小夜刷地睜開眼睛。
    就和昏迷前一樣,她的視力尚未完全恢複,不管看什麽都帶著模糊虛影。受傷的右眼被紗布牢牢包裹著,沒有一絲縫隙。
    盡管如此,她也能看清亮著白光燈的天花板好端端的,並無扭曲變形的跡象。再扭過頭,白花花的枕頭和床單上沒有長草,她的雙手也規規矩矩地放在棉被下,根本沒有什麽長舌頭爬行寶可夢來舔。
    小夜:“……”
    小夜:“?”
    初醒的傷患獨眼發直,一時陷入了“自己究竟是做了怪夢還是中了催眠術亦或是精神失常”的沉思之中。幸好,旁邊的人及時察覺了她的醒來。
    “——#@%&*#——”
    來人看起來三四十歲,身穿白大褂,是個幹練的女醫生。她動作輕柔地撫了撫傷者的額頭,似乎張口說了什麽。隻是小夜此刻五感都朦朦朧朧,思維也陷在遲緩的沼澤裏,頓時感覺醫生嘴巴張合的動作仿佛按了快進鍵,聲音也模糊不清,一眨眼間就飛閃過去,根本來不及分辨。
    大約是傷患的遲疑表現得很明顯,醫生露出安撫之色,又輕緩地將話重複了一遍。
    這次,小夜努力將渙散的精神集中,勉強聽清了醫生似乎是在問“你還好嗎”。
    她定了定神,試著開口做出回應。
    “我沒事,謝……哎?”
    一句話還沒說完,醫生詫異愣住的模樣令小夜話語的後半段頓時猶豫著卡在了喉嚨裏。
    此刻,小橘子島綜合醫院的主治醫師加島難掩驚訝地立在病床前。
    她坐鎮精神科多年,見過的遭受精神汙染的病人數不勝數。通常來說,未經訓練便誤入險地的年輕人們總會吃些苦頭,越是古老的、大規模的古代遺跡便越危險。這次浮出海麵的那座巨大堡壘一看就不是等閑之物,而救援部送來的病人們在裏麵被困了至少24小時,不知承受過多少古代遺物的汙染——按照常理,他們應該輕則情緒崩潰、精神失常,重則長睡不醒,甚至變成植物人才對。
    但是,這次的遺跡發現者們——據說是一艘叫“海王丸號”的漁船船員,雖然各自都帶著輕重不一的傷勢,但精神狀況意外地良好,經過最嚴密的重重檢測都毫無異常。隻有眼前這位年僅十歲的臨時二副身上出現了嚴重的心之力枯竭症狀,就像是曾經耗盡自己的力量保護了其他人一樣。
    一眾醫護人員急匆匆地不知用掉多少藥劑,才終於將她的情況穩定下來;緊接著,患者又在測量精神汙染程度時意外蘇醒,若不是中途有人打斷,或許那支差點注射進去的強效鎮靜劑還會給她帶來更大的痛苦。
    無論如何,加島醫生很清楚,“心之力枯竭”導致的最直接症狀便是感官崩潰。患者會無法正常感知周圍,產生嚴重的幻聽和幻視,甚至有因此生生嚇破膽猝死的案例。因此,她才寸步不離地守在這個十歲的孩子身邊,隨時準備安撫患者情緒。
    沒想到,蘇醒的小患者卻情緒十分穩定,明明不久前結結實實經曆了一遭感官紊亂的折磨,此刻卻不喊不叫,不哭不鬧,甚至已經恢複了部分思考能力,回應她的問候都帶著敬語,這樣的表現簡直就是……
    加島醫生:“你不是橘子群島人對吧?來自關都?”
    小夜:“哎?是的……”
    加島醫生:“哈,怪不得。”
    小夜:“……”
    她困惑地看著醫生的表情從凝重轉為釋然,差點再次陷入自我懷疑精神狀態的漩渦。幸好,加島醫生很快便恢複了最初溫柔可靠的模樣,開始一句句向病人解釋現狀。
    據其所說,小夜身上的外傷都已經妥善處理,大多都能很快愈合,隻有肩部和右眼要略微棘手一點。那道原本就很嚴重的貫穿傷不知被頻繁運動撕裂過多少次,少不了要帶幾天夾板將手臂固定住;至於眼睛的毒傷——治療不足加上過度用眼使得毒刺水母的強烈毒素已經深入視神經,需要藥敷至少一周,在此之前決不能隨意揭開紗布睜眼。
    除此之外,便是最棘手的心之力過載症狀。
    聽到加島醫生說“短暫的幻聽、幻視和幻觸都是常見後遺症,多休息就會自然消失”後,小夜總算鬆了口氣,明白了先前看到的離奇景色的來由。而五感完全恢複需要長時間的休息,現在這種視聽模糊、感官遲鈍的狀態恐怕還要持續幾天。
    醫生一邊說著,一邊床頭櫃上排列了一大堆高低錯落的瓶瓶罐罐,把每種藥的服用方法簡短交代給病人,又謄抄了一份注意事項放在一旁,才略微放下心來。
    “我知道你很想見你的寶可夢——它們很健康,正被我們精心照顧著。許多訓練家在和寶可夢溝通時會下意識調動意誌力,你現在的狀態很虛弱,不能和寶可夢見麵,暫時忍耐一下吧。”
    為了照顧患者,醫生將語速放得很慢。小夜的聽力時靈時不靈,盡力集中精神倒是也能猜個七七八八,聞言便向麵前的人點頭道謝。
    “我明白了,謝謝您——請問您知道我的同伴們怎麽樣了嗎?”
    剛才還眉目舒展的醫生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嚴肅。
    “你是說,那艘漁船上的其他人?”
    “是的。”
    麵對小患者有些忐忑的目光,加島醫生麵無表情地拋下一句話。
    “不用擔心,他們都很吵。”
    小夜:“……啊?”
    正當她思考自己故障的聽覺是不是把“很好”聽成了“很吵”時,醫生又一字一句重複了一遍。
    “很吵。”
    話音落定,加島醫生刷地轉身,丟下一句“不舒服就按鈴”便大步流星徑直離去了,隻留下小夜獨自在病房,陷入了哭笑不得的靜默之中。
    目送醫生離開後,小夜試探著坐起身。
    被夾板固定的左臂暫時動彈不得,隻有右手還能挪動。她看了看手腕上明顯的暴力捆綁淤痕,也沒有多在意,轉而將手伸向床頭櫃——觸覺的鈍化使她拿不準自己有沒有碰觸到上麵的手機,還差點手一滑把珍貴的高價設備摔到地上,險些嚇出一身冷汗。
    小心地按亮屏幕後,上麵明晃晃的“8月30日晚17點”令小夜頓時一愣。
    她還記得自己上船的日期是8月26日清晨。按照醫生所說,她已經昏睡了一日有餘……也就是說,他們在29日上午就已經被救援部帶回小橘子島了?
    船員們共同經曆的不可思議冒險分明跌宕起伏又漫長,體感至少也有一周多,絕不可能是短短三天。難道說……
    許久之前在真新鎮課堂上驚鴻一瞥的知識點從腦海中閃過。大木博士確實說過,有些未知之地的時空混亂,難以探測……或許,終霧海內部、尤其是堡壘中那座虛幻之城的時間流速和外界不同,他們共度的驚險幾日僅僅是迷霧之外的一霎嗎?
    那麽……
    始終在大霧中守望堡壘的它們,又經曆了多麽漫長的時光?
    來自朝露城的回憶無可回避地在腦海中複現,無論是歡笑、奮戰還是訣別都清晰可辨。小夜不動聲色地闔了闔眼,將翻滾的情緒一絲不落地隱藏在最深處,才重新開始操作手機。
    點開聊天窗口,“拂曉四元老”群聊中意外地沒有多少新增消息,最末尾的幾條也不是金毛兄妹話嘮的嘰嘰喳喳,而是來自小天的簡短問候。除此之外,先前加過聯係方式的陽羽和卡爾居然也分別發來了消息,說是從業族長那裏知道她進入了終霧海,詢問小夜狀況如何,是否需要幫助。
    ……等等,為什麽業先生會知道這件事?
    ……再等等,丹羽大人的加護不會又碎了吧?
    念頭一起,小夜不禁心虛地看了看那枚同樣被擺放在床頭的羽毛發飾。
    她對著自己胡亂摸索一通,實在分辨不出神明的無形力量是否還寄宿著,隻好暫時將這件事拋在一旁,先回複朋友們的消息。
    小夜並不打算贅述她遭遇了什麽,隻是簡單地告訴陽羽和卡爾,自己剛剛出海打漁歸來,一切安好。消息發出去不到十秒鍾,卡爾的回複便跳動著闖入聊天框。
    【卡爾:你還是這麽謙虛啊,北鬥。我在新聞裏都看到啦。】
    【卡爾:你們從終霧海裏拔出了一根遺跡對吧?真厲害!】
    小夜:“……”
    什麽叫“拔出一根”?
    高大筆直的緋露堡壘形象不由得和白蘿卜互相貼合,嚇得小夜連忙搖搖頭,將卡爾灌進來的水甩出去。
    她關閉私聊,轉而打開群消息,一字一句回複憂心忡忡的拂曉隊長。
    【小夜:晚上好,小天。】
    【小夜:我已經下船了,手機也沒有進水!】
    【小夜:這兩天怎麽沒看到小傑和小玲?】
    沒等她選好適合分享的海上風景照,小天的頭像已經出現在群裏。
    【小天:平安回來就好。】
    【小天:關於他們……說來話長。[鏈接]】
    小夜點開隊長發來的鏈接,誇張的大標題和新聞報道一通喧鬧著映入眼簾,旁邊照片中的兩個黑衣人更是怎麽看怎麽眼熟。
    “驚爆!白銀山火另有隱情,拯救千萬生靈的竟然是他們——本年度新秀‘拂曉’戰隊,行光與五月雨!”
    小夜:“……”
    小夜:“……”
    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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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小夜:果然,總是上新聞不是我的問題,是拂曉這支隊伍的問題!(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