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65 極光之橋跨越迷霧與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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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搖動,黑星如雨。
    在末日般的亂景中,有笛聲悠悠而起。
    即使腳下大地正在劇烈震顫,風鈴握著陶笛的手依舊很穩。清晰的笛音一句句流淌而出,指引著島嶼開始上升,朝頭頂被隕石劃破的天空靠近。
    此刻,船醫的所有寶可夢都被放出,護衛在訓練家身邊,全神戒備隕石的襲擊。而她的戰友們——小夜已經帶著一眾船員趕往島嶼邊緣,將吹奏樂曲的任務全盤交付給了風鈴。
    不過眨眼間,天空的裂縫已經擴大到駭人的地步。未知圖騰群如同烏雲般湧出,黑壓壓地染黑了湛藍天穹。連隕石暴雨都變得愈發猛烈,一枚枚黑岩砸落在浮島大地上,外殼寸寸剝落,露出其中骨碌碌亂轉的眼球。
    ——連黑石雨的核心都已經寄宿了滿懷殺意的未知圖騰!
    “全員——分散陣型!”
    在船員們短暫無措時,二副一如既往冷靜的指令抵達。
    她肩頭那隻小小的皮丘率先躍起,輕輕落在空中盤旋的大比鳥身上。隨後,風與電流一起鼓動,金黃的光束在高空巧妙交織,凝聚而成的巨大網絡帶來強烈吸附力,令四麵八方的未知圖騰都不受控製地被卷到一處。
    下一刻,咆哮的噴火龍吐出烈焰,在未知圖騰最密集的中心炸出耀眼火光,也點亮了船員們的雙眼。
    他們都清楚記得,二副說過“噴火龍的火焰就是集中攻擊的號令”。火光尚未消散,眾人已經紛紛拋出精靈球,投身入轟轟烈烈的進攻之中。
    一時間,爆破的衝擊力攪渾了天空。小夜乘著勁風起跳,輕輕落在神廟邊緣最高的立柱上,居高臨下俯瞰整個戰場。
    透過煙塵,她朦朧看到船員們已經按照預先約定的方向散開,呈半圓狀將祭壇護衛在身後。光線變得昏暗,肉眼難及之處,波導之力的微光霎時間漫過,將一切都盡收眼底;而借助訓練家靈敏快速的指令,大比鳥和皮丘成了眾人索敵的眼睛,電光所過之處,噴湧的水炮緊隨而來,勢頭幾乎連綿成海浪,硬生生和第一批衝鋒的未知圖騰群撞了個不分勝負。
    也正如眾人的期待那般,身後祭壇的笛聲始終平穩堅決地奏響著。
    上升的浮島鼓動著獵獵風聲。在混戰的間隙,船員能夠從煙雲的縫隙間看到大地已經模糊不清,水晶凝築的樓群與山坡都隱沒在塵埃裏;而頭頂的太陽在逐漸放大,用越來越刺目的亮光宣告著存在感。
    但即便如此,還有某個事物更快。
    ——已經近在眼前的、山嶽般的巨浪。
    語言或許很難形容此情此景帶給人的壓迫感。
    視野一側,破碎的天空正在不斷向下墜落隕石;而另一半的穹頂已經完全被巨浪之壁所遮蓋。那道拔地而起的無盡深藍暗得發黑,出人意料地並不泛起波紋水花。它的表麵光滑得近乎粘稠,不像南國人印象中柔軟輕快的水,反倒更像是某種沉重的固體;連空氣的流動都被其完全斬斷,使人甚至無法順暢地呼吸。
    第三次擊退蜂擁而來的未知圖騰群時,幸之助終於按捺不住,悄悄抬頭瞟了一眼天空——僅僅是驚鴻一瞥,徐徐逼近的巨大山嶽都令他心神一顫,險些腳底打滑從高台階上栽下去。
    年輕的男孩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
    “二副,我們……該怎麽辦?”
    同伴的目光中寄托著慎重、試探和期盼,又在其下暗藏著揮之不去的恐懼。而作為此戰指揮官的小夜保持著沉默,沒有立刻做出回應。
    她的視線一遍又一遍掃過戰場的每個角落,思緒一刻不停地投入計算中,試圖尋找一條生還可能性最大的路。
    浮島上升的速度很快,但僅靠粗糙的心算都能得出結論——它絕對來不及在巨浪抵達之前碰觸到太陽。
    要試試騎乘寶可夢衝鋒嗎?
    ……不,現在的朝露城領空已經完全被未知圖騰群占據,貿然升空和自尋死路無異。除非……
    狂風伴隨著獸群的嘶吼一同襲來,吹得小夜的身形微微晃動,思緒也停滯了一瞬。
    她不動聲色地抬起手,幾乎用了十成力氣猛地按壓太陽穴,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當天空破碎、漆黑的未知圖騰傾巢而出時,即使是對“心之力”摸不到門路的新手也終於真切感受到了力量的流逝。
    對於一個身懷巨力的戰士而言,在逆風中釘下一枚釘子或許不是什麽難事。但是,現在風暴中岌岌可危的“釘子”足有幾十枚,它們之間相互纏繞連接著帆布,結結實實承受了全部的風力;小夜感覺自己像是在暴風雨的大海中強行撐起逆風的帆,竭盡全力也隻能讓帆布不從手中滑落,根本無法再前進半步。
    ……別停下。
    重新思考一遍,再仔細觀察一次。保全所有人的辦法一定就隱藏在逆風中,隻要再花一些力氣……
    她的右手緊緊握住葉之心,掩飾了圓石開始變得閃爍不定的微光。在重新傾注心力前,小夜突然感覺到有輕盈的腳步聲在身邊落定。
    一轉頭,她便看到剛才四處奔走,為船員們修補火力線的水君已經靜靜站在一旁。一枚清澈的水泡輕輕飄起,承載著其中小小的拉普拉斯一並飛來。
    “我的朋友就先拜托你了。”
    水君沉穩如常的聲音在小夜腦海中響起。她不禁一怔,見水泡已經不由分說啪地破裂,連忙伸手讓拉普拉斯落在自己的掌心。
    “水君大人?您……”
    “——呼!”
    人類來不及說出自己的疑問,聖獸已經縱身躍起。它的視線掃過每一個疲憊、負傷又奮戰不休的船員,又在葉之心震顫不定的光暈上留下輕輕一瞥。
    下一秒,水君乘著波紋淩空而行。它的長角綻放出驚人的能量波,身形化作流光,衝向朝露城的海岸——已經迎來巨浪碾壓的大地。
    隨後,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清脆的、仿佛利刃出鞘般的金屬鳴響。
    那道藍光筆直劃過整座朝露城上空,寒意逼人、又耀眼奪目,幾乎令人產生了時間為之凝固的錯覺。光芒的尖端沒入粘稠的巨浪之壁,短暫的極度寂靜之後,巨響席卷了整個泡影世界。
    船員們瞠目結舌地看到,“山嶽”在震耳欲聾的聲響中裂開了——那道藍芒竟然硬生生斬斷了巨浪,令原本完整光滑的高壁一分為二,重新露出了其後驚濤駭浪的大海。
    幾秒鍾後,海嘯終於勢不可擋地衝入朝露城。
    被切斷的巨浪發出憤怒咆哮,在水晶雕築的城市裏肆意釋放自己的能量。高不可見的浪頭垮塌下來,巨大的衝擊力將河道連同建築物一同輕易摧毀,一時間,原本美麗的城市已經被激流和漩渦完全吞沒,隻剩下星星點點的水晶碎屑還順著水流打轉。
    就連浮在空中的島嶼都沒能逃離怒濤的衝刷。從最高點墜落的浪頭比倒轉的瀑布破壞力更強,脆弱水晶構成的地基頃刻間便四分五裂,無法留下一丁點痕跡。
    在被災難席卷的朝露城中,隻有一處幸免於難——被水君斬斷的巨浪裂開一條縫隙,正正好好避開了神廟所在浮島的位置。
    鎮守最外圍的船員眼睜睜看著那座“高山”幾乎擦著自己的指尖駛過,眼淚也和巨浪一同飆了出來,搞不清是害怕還是激動。小夜看到他們的嘴巴張張合合,似乎在激動地喊些什麽,可惜伴隨浪濤而來的颶風太過強烈,連不到三步遠的寶可夢的叫聲都很難聽清。
    心神尚未來得及鬆懈,她突然察覺到了不對勁。
    海嘯分明被一分為二,遮擋光線的高浪也已經落下,視野卻並沒有重新變得明亮。借著神廟最高立柱的地勢,小夜向海岸線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闖入視線的依然是一片令人絕望的深藍。
    他們迎來的根本不是“一道浪”。
    那更像是整個大海都憑空高了幾十米,轟轟烈烈地朝這座破碎的城市碾壓過來。
    小夜不知道水君口中的“天崩”確實帶來過如此可怕的毀滅,還是泡影世界放大了過去的陰影——也來不及再思考這些。
    鎮守海岸線的聖獸已經毫無保留地釋放了全力。那道淩厲的藍芒正與源源不斷的海水對抗,為孤島上的人們斬出一線生路;渺小的人類不知道與自然偉力對抗需要多麽龐大的能量,但他們很清楚,即使是強大的傳說寶可夢也經不起這樣消耗氣力。
    必須要盡快抵達太陽!
    小夜剛剛抬起頭,還沒確認清楚目標的位置,思緒陡然陷入了短暫的空白。
    直到幾秒之後,一眾船員們才意識到,把他們震得頭暈目眩的是一聲雷鳴般、仿佛天地都要為止塌陷的巨響——頭頂湛藍天穹的裂口已經擴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裸露出的黑洞幾乎要填滿半邊天。無數未知圖騰的身影凝成黑色浪潮,在人們短暫分神之時驟然暴起,狠狠撞擊在小島的地基上。
    “轟隆——”
    一時間,天空搖晃,大地震顫。水君臨行前留下的防護罩瞬間崩塌,猝不及防的船員們險些被掀飛出去,全靠大比鳥及時支援才沒有掉進下方洶湧的海嘯裏。
    島嶼岌岌可危,神廟也難逃此劫。正專注吹奏樂曲的風鈴對此毫無防備,在劇烈的衝擊波中摔倒在地,陶笛也脫手飛出。
    年幼的船醫不禁睜大了眼睛。
    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陶笛掉落在堅硬的石板上,摔得粉身碎骨。
    樂聲驟停,浮島顫抖著停止了攀升。而更加致命的是,未知圖騰歇斯底裏的襲擊帶來了愈發強烈的精神汙染,飛快地將二副留下的[盾]侵蝕殆盡。
    幾乎刹那間,風鈴便感覺到自己的意誌在消弭。
    就像是暴風雨中孤立無助的小船一樣,龐大的負麵情緒徑直將人吞噬。所有理性的思考和決心推動的判斷都煙消雲散,過於濃重的悲傷與絕望攪在一起,最後產生的隻有無邊無際的麻木。
    船醫小小的身形僵立在神廟中央,原本試圖撿起陶笛碎片的手也定格在半途。
    置身於極地寒冬般的冰冷之中,風鈴有一瞬間幾乎要徹底喪失神誌,隻想放棄一切,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沉淪。然而,那隻腳踏在精神世界的懸崖邊,遲遲沒有徹底躍下去。
    ——使命,還沒有完成。
    ——就在十幾分鍾前,她的指揮官確確實實曾經向她下達過指令。
    頂著呼嘯的颶風,風鈴一點點地、艱難地收回了手。
    破碎的陶笛殘片已經被風吹得無影無蹤,而風鈴對此視若無睹。她合上眼,深吸一口氣,近乎虔誠地張口吟唱起來。
    以人類之身唱出的歌聲,在狂風與海嘯中顯得無比脆弱。但古老的神廟從不會拒絕任何音律。它忠實地捕捉每一個音符,將其化作托舉島嶼高飛的力量。
    小小的浮島再次開始飛向太陽——而另一邊,戰鬥也早已陷入白熱化之中。
    “哎哎哎等會先別撞讓我把鞋找回來——哎喲!”
    小島在未知圖騰群的衝擊下不斷搖晃,船長將彥被晃得險些暈島,情急之下連鞋都踢飛了,把自己摔得捂著屁股連連喊疼。
    高處的小夜隻看到船員們被撞得七葷八素,嘴裏全都念念有詞,明知道噪音太大根本聽不清,依舊在朝她不知道喊著些什麽。
    ……好吧,其實知道。
    無非就是“二副救救”“二副怎麽辦”“二副撈撈”“二副我鞋呢”之類的吧。
    小夜默默無言地轉移視線,決定暫時放棄在嘈雜的聲響中試圖指揮同伴。
    精靈球從她的指尖飛出,化為照亮神廟的耀眼白光。
    隨著暴鯉龍在怒吼中現身,有未知圖騰被凶獸的氣勢所震懾,不自覺後退了些許。而暴鯉龍完全無視了這個看似美妙的良機——寶可夢敏銳的五感使它聽清了訓練家下達的指令。
    深藍水龍高高昂起頭,發出震耳咆哮。水浪在它的操縱下噴湧而出,狂風席卷著浪花在空中旋轉,將來不及後退的未知圖騰們也卷入其中,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水流環。
    下一刻,小夜懷裏小小的雪童子竭盡全力釋放了所有冷氣。
    冰冷的能量碰觸到因海嘯侵襲而黏膩濕滑的空氣,幾乎立竿見影產生了劇烈的反應。前所未有的龐大[雪景]在朝露城上空綻放開來,雪花裹挾著低溫光束掃過水流,令漫天未知圖騰都被瞬間冰封在其中。
    幾秒鍾後,寒冰碎裂,失去意識的未知圖騰和冰屑一同紛紛揚揚墜落進下方的海浪。
    水與冰的強大組合技短暫地在天空中清掃出一片真空區域,總算為船員們爭取到了喘息時機。小夜借機找回噴火龍,借助它的火焰向眾人打出了“集合”的指示信號。
    鎮守神廟周圍的船員們雖不解,但也沒有多耽擱,馬上撒腿奔跑起來,橫衝直撞回到指揮官身旁。
    “二副二副我終於能聽清你說話了二副——”
    “咱們就這麽撤了?不幫小風鈴守著神廟啦?”
    小夜抬起手,指向天空中那道巨大的裂口。
    “再不集合就來不及了。”
    在頭頂盤旋的大比鳥適時釋放出幾絲電流,金色流光順著殘留的雨滴飛速向前蔓延,光芒雖微弱,卻也足夠讓人看清黑洞附近的狀況。
    海王丸號的船員們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數不清的黑色生物正密密麻麻地聚集在那裏,比幾萬隻弱丁魚匯聚而成的魚群形態都要瘮人,扭曲湧動的模樣幾乎像是某種巨大的存在正塑造軀體,一點點長出血肉。
    “我們準備迎擊。”小夜的目光掃過眾多同伴的麵孔,察覺到他們略顯疲憊的神態,又開口補充,“別擔心,隻要扛過它們的第一次衝鋒,就有機會——”
    “懂了懂了,啥也不用管跟它們拚了就行唄!”
    海部將彥風風火火地接過話題,無視小夜欲言又止的神情,直接開始往出甩精靈球。其他船員也學樣有樣,一時間神廟一側的平台上擠滿了寶可夢,反倒把稀疏落單的幾隻未知圖騰都嚇得往遠躲了躲,生怕被發瘋的人類波及。
    那隻擁有強大歌唱能力的蚊香蛙皇一如既往站在隊伍最前列,可惜滔天巨浪帶來的噪音震耳欲聾,稍微遠離幾步都很難聽清它的戰歌。
    小夜知道自己或許應該用老辦法“激勵”一下它——隻是船頭的蓋歐卡雕塑早就壞得徹底,水手帽飄帶上的圖案也已經被撕破,一時沒有素材可用。
    沒等她開始思考辦法,蚊香蛙皇察覺到了來自身後的注視。
    它扭過頭,呆呆地和小夜對視了幾秒鍾。
    “……”
    “……”
    “嗚哇哇哇哇!!”
    嘹亮的嚎啕大哭聲驟然穿透風聲和海浪,為船員們飽受折磨的耳膜再添一擊。小夜不禁倒退一步,下意識向蚊香蛙皇的訓練家攤開雙手以示無辜。
    “我還什麽都沒做……!”
    寶可夢哭得起勁,訓練家海部將彥反倒毫無良心地哈哈大笑起來。
    “哭得這麽響,說明我的搭檔現在狀態絕佳!”船長一把攬住小夜的肩膀,伸手指向遠方裂縫的天空。
    “瞧著吧,二副,考驗咱們訓練成果的時候到了!”
    在驚濤駭浪之上,小小的空中浮島另一端出現了奇異的黑影。
    數以萬計的未知圖騰簇擁在一起,凝聚成了一具巨大的、和高浪一樣奇偉的身軀。它脖頸修長,張開的雙翼足以遮蔽半邊天,像極了一隻吞噬蒼穹的巨鳥。
    猩紅的微光從每一隻未知圖騰的眼球上流轉而過,朝向巨物的心髒處匯聚。而急性子的船員們可不打算等這位“超極巨化大黑圖騰鳥”蓄力完畢——隨著船長一聲令下,所有寶可夢齊齊噴出了洶湧的水柱。強烈的能量碰撞掀起激流,沒有人還能分清那究竟是水槍、水炮還是水之波動,連空氣中殘留的水汽都被吸引,成為“人工巨浪”能量的一部分。
    下一秒,船上年紀最大的水手,前忍者洲本老爺子拋出了自己最後一枚精靈球。
    煤炭龜的身形在光芒中落定前,磅礴的煙霧先一步彌漫開來。
    頭頂的太陽分明已經被巨鳥的黑翼遮蓋,卻有極其相似的溫度自上而下灑落——特性“日照”發動,頂著狂風暴雨和滔天巨浪釋放出熾熱的光,為眾人集合落腳的小小平台帶來了短暫的大晴天。
    一直躲在豪力們背後的飄浮泡泡不知何時已經不再顫抖。日光為它披上橘紅的外衣,又化作熊熊燃燒的滾燙能量。
    煤炭龜和飄浮泡泡同時吐出了灼熱的火焰束,氣勢洶洶地朝水係寶可夢們製造的巨浪漫過去。參加過那場特訓的噴火龍興致高昂地嚎叫一聲,分秒不停地加入其中——[過熱]的龐大力量在晴天加持下加倍膨脹,火與水碰撞的瞬間便激起巨量水霧,爆炸聲勢絲毫不遜於天空迸裂,站在隊列中間不明所以的小夜一時恍惚,甚至有種自己這方才是邪惡入侵者的錯覺。
    ……
    ……等等,好像本來就是……?
    大約是被南國人的脾性傳染,二副不合時宜地走神了幾秒鍾。等她回過神來,發現船長正忙得滿地亂竄,招呼各自拿出能放電的寶可夢朝水霧裏丟十萬伏特。
    “麻麻鰻魚王!別躺著了起來放電!”
    “霹靂電球……什麽,隻剩下兩隻能戰鬥了!?”
    海部將彥大驚,火急火燎地衝到小夜麵前一通大聲咆哮,喊得二副特攻連連降低。
    “快快快二副,拿你的電擊槍支援一下——”
    小夜被咆哮得頭暈眼花,一時也無暇多想,掏出雪香贈予的那支小巧手槍,對準了茫茫水霧中電流最密集的方向。
    直到扣下扳機、金黃洪流迸射而出的瞬間,小夜才遲來一步地察覺到某種危險的熟悉感。
    水與火,再加上電……
    某段來自異世界的,和海洋、三神鳥、洛奇亞相關的記憶呈大寫加粗狀滾滾駛過腦海。小夜毫不猶豫地把電擊槍一丟,把趴在懷裏休息的雪童子高高舉起來。
    “守住……”
    “——轟隆!”
    話音未落,千年以來最大的爆炸聲在泡影世界炸響。
    在視野陷入空白的幾秒鍾裏,小夜都數不清自己通過語言、或是鑰石的意念傳輸下達了多少道指令。雪童子撐起的光壁隻在恐怖的衝擊波裏存留了一瞬,隨後潰散的是大比鳥的風牆、皮丘的電網和噴火龍倉促間吐出的火漩渦。
    等到衝擊波過去,連暴鯉龍龐大的身軀都被掀翻,躺在廢墟裏怒目圓睜地動彈不得。隻有路卡利歐還站在訓練家身邊,撐起的波導護罩搖搖欲墜,距離徹底破碎也隻有一線之遙。
    小夜:“……”
    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回過頭去,看向開始歡呼雀躍的船員們。
    “在演練這種‘戰術’時,你們沒想過怎麽在爆炸中保護自己嗎?”
    海部將彥聞聽此言,咧著一張大嘴,陽光燦爛地給出了回答。
    船長:“沒哎。”
    二副:“……”
    她無言以對,隻好先扶了一把近乎脫力的路卡利歐,上前幾步查看戰場。
    小夜可以確信,這離譜的一擊一定給未知圖騰群造成了重創——爆炸準確地發生在它們的能量核心處,連黑石雨降臨以來不間斷的精神汙染都開始波動,一點點變得薄弱。
    她看了看傷痕累累、精疲力竭的噴火龍和大比鳥,放棄了讓它們清霧的打算,暫時將重傷的寶可夢們全都收回精靈球。
    頭頂的太陽被水霧遮擋住,無法判斷具體距離,但隻要能將未知圖騰們繼續逼退……
    思緒尚未落定,某種尖銳又強烈的危機感狠狠刺入腦海。
    恐怖的嘯聲伴隨著狂風而起,瞬間將水霧消弭,露出了此刻朝露城上空的真實模樣。
    那隻漆黑的巨鳥心髒處被炸出一個碩大的窟窿,左側的翅膀已經粉碎,軀幹和頭顱也布滿裂紋,整個身體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掉入下方肆虐的海嘯之中。
    在徹底墜落之前,它揮動了另一隻完好的翅膀。
    變故來得太快,根本沒有人能來得及反應——況且,即使有充足的時間,憑借他們傷勢慘重的寶可夢也無法再做出任何有效應對。
    伴隨著猩紅流光,那隻巨翼席卷了尖銳至極的風嘯,狠狠撞在空中唯一的浮島上。
    爆炸聲,疼痛,隨後便是天旋地轉。
    當人體承受了太過強烈的衝擊時,大腦很難立刻判斷出自己在經曆什麽。幸之助下意識抓住身旁豪力的手腕,隻朦朦朧朧地感覺他似乎飛了起來。頭頂的天空和腳下的大地都在快速旋轉,讓人腦袋發暈發沉,無論如何也無法看清前方事物。
    而同樣被拋飛至空中的小夜一點點睜大眼睛。危急之下,高速奔騰的思緒令時間都為止減慢,使得麵前的一切都被完整映入眼簾。
    她看到,眾人落腳的平台在衝擊波中完全粉碎。所有人都被無情震飛,幸運的船員或許能落在殘破的石板上,隻摔斷幾根骨頭;朝島外掉落的人和寶可夢再過幾秒就會墜入海浪,被那山嶽般的海嘯吞沒。
    她也看到,水晶砌築的瑰麗神廟已經徹底坍塌。立柱傾倒,高處的平台化為粉塵,無論是笛聲、吟唱聲還是負責奏樂的人都不見蹤影;失去了近半土地的小島搖搖欲墜,似乎馬上就要塌陷解體,再無一絲上升可能。
    太陽的光線已經近在眼前,但失重感捕獲了每個人,拉拽著他們沉沉下墜,離希望的光越來越遠。
    無數種應急策略從小夜腦海中飛閃而過,又被她的理智一一否決。在時間近乎凝固的短暫瞬間,晶藍能量不顧一切地爆發之前,她望見了遠處的深藍海洋、磅礴高浪和被切開一線的“山嶽”下方沐浴光芒的聖獸。
    隔著遙遙山海,小夜感到自己的目光似乎朦朧間與水君交匯了一刹那。
    那位以一己之力斬斷海嘯的聖獸腳步並未動搖,隻是回過頭,用溫柔的紅眼睛輕輕望了人類們一眼。
    “……”
    某種冥冥之中的不祥預感狠狠擊中了小夜。
    ……等一下。
    不要!
    她想要呐喊出聲,但震耳欲聾的轟鳴和遙遠的空間距離吞沒了一切,令身處半空中的人類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傳達自己的意誌。時間恢複正常流速的下一刻,決絕的光華在巨浪之底毫無保留地綻放開來。
    足以分海的龐大力量不曾減弱,反而繼續節節攀升;代表水流的藍光一點點變為刺眼的白,又化作絢麗的七彩色。
    小夜清晰地看到,光芒之下水君的身體正在漸漸變得透明。聖獸的模樣愈模糊,光就愈發明亮,連被黑石雨和巨大裂隙籠罩的天空都被映得一片通明。
    隨後,水君的身形徹底融化進了光裏。
    正在墜落的船員尚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在視覺捕捉到異常之前,先行到來的是一道熟悉又柔和的北風。
    他們隻感覺被震傷的疼痛突然緩和了不少,四周也不再天旋地轉,連落地都變得無聲無息,完全不像想象中那樣摔得頭破血流。懵懂的人們低頭一看,發現他們腳下甚至是自己最熟悉的海王丸號甲板。
    船長將彥才剛剛站穩,便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拉拽著飛了起來。昏昏沉沉的大腦好不容易從混亂中清醒過來,再往前一看,他居然就手握船舵站在駕駛艙中央。
    “船長,前進。別回頭。”
    二副永遠冷靜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海部將彥微微發怔,恍惚地望著麵前的一切——透過玻璃窗,他看到七色的極光鋪滿天空,將災難來臨的圖景映襯得仿佛畫作般綺麗;在漁船之下,一道不可思議的極光之橋鋪展開來,穩穩承載著它的重量,又一路向前盤旋蔓延,指向頭頂永不變化的太陽。
    海王丸號的船長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又仿佛完全沒有多加思考。
    “包在我身上!”
    船長將彥毫不猶豫地將油門推到底,海王丸號咆哮著蓄滿動力,全速向前衝去。
    海風依舊銳利,漁船的轟鳴聲與獸群的低吼融為一體,像極了暴風雨時發怒的大海;甲板上的人們置身於光浪之中,隻感覺極高的速度令周圍景物都變得模糊,甚至有種奇異的暢快感。
    天空中的裂縫還在源源不斷湧出未知圖騰。它們在半空中聚集糾纏,隱隱重新凝鑄出巨鳥的輪廓;而海王丸號從不退縮,在船長的怒吼聲中,渺小的漁船惡狠狠地撞進了尚未成型的巨鳥身體裏。
    一瞬之間,漫天光暈變為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天穹、海浪和擴大的裂縫都消失在視野裏,隻有那道極光的架橋穩定如初,永遠明亮地直指前進的方向。
    站在甲板的最前端,小夜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之力正在一點點枯竭。
    尚未列好陣型的未知圖騰群胡亂地撞上船隻,與它們搏鬥的海王丸號船員們也隻剩最後一點體力,連精力最旺盛的豪力都已經氣喘籲籲。而庇護它們的[盾]源源不斷消耗著心靈術士的意誌力,連視覺都漸漸變得模糊,難以看清不到兩米遠的蚊香泳士的樣子。
    來自未知圖騰群的巨大惡意不斷衝擊小夜的腦海,朦朧間,她似乎聽到了某種聲音。
    嘈雜的、數目繁多的……來自寄居在此的“神秘蟲豸”們的心聲。
    【……】
    【可恨的入侵者!】
    【戰鬥!戰鬥!】
    【保護我們的領地!】
    【保護我們的故鄉!】
    【把入侵者統統趕出去!】
    【我們約定過的!】
    【約定過的!】
    【……】
    【但是,他們在哪裏?】
    【大家在哪裏?】
    【為什麽……都不見了?】
    【……】
    【我們約定過的。】
    【我們約定過的!】
    【出去!出去!出去!】
    【從我們寶貴的家園裏滾出去!!】
    【……】
    【……】
    【啊。】
    【好想,回家……】
    麵對成千上萬的意誌衝擊,小夜隻感覺頭痛欲裂,甚至分辨不出自己感受到的究竟是悲傷、憤怒、惡意,還是別的什麽。視覺漸漸沉入黑暗的同時,聽力也變得遲鈍,船員的喊叫聲、寶可夢的咆哮聲都仿佛隔了一層牆壁,隱隱約約辨識不清。
    在心之力即將燃燒殆盡的最後一刻,眾多畫麵從腦海中劃過。
    船員們死戰到最後一刻的怒吼,海王丸號馬力全開的轟鳴;極光之中聖獸回首相望的那一眼,吹笛的古代人幻影最後一次抬手輕撫;還有,緋露堡壘的守護者們年複一年的等待,無人回應的笛音一次次響徹在迷霧的大海……
    而人類冒險者們千年來的勇氣和決意刻印在石室深處那隻小小的木匣裏,至今仍在耳邊回蕩。
    勇敢的先行者啊,請解放霧海囚籠中的生靈們……
    ——讓這場盤踞千年的大霧從此消散吧!
    “叮。”
    一片漆黑之中,葉之心發出了最後的、最耀眼的光。澄澈的碧綠色宛如利劍,勢不可擋地刺破暗色的帷幕,硬生生撕扯開一道朝向天空的通路。
    而灑落的天光用同樣炫目的景色做出了回應——泡影之城的基點,“太陽”赫然就在眼前!
    船員們嘶吼著發出最後的攻擊,拚命擊退瘋狂的未知圖騰們。在極光的架橋到達終點,海王丸號即將墜落下去時,站在甲板最前方的小夜縱身起跳,竭盡全力向太陽伸出手。
    直到此刻,未知圖騰們才發現,那人的掌心中臥著一隻小小的,格外眼熟的生靈。
    人類蒼白的指尖與冰冷的太陽相觸的那一刻,天地陷入靜默之中。
    虛幻之物的潰散並沒有肉眼可見的過程。不過頃刻間,脆弱的泡影世界無聲崩塌,無論是怒吼的山嶽巨浪、傾瀉的黑石雨還是水晶砌築的城市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眨眼間便煙消雲散,隻餘下深海無窮無盡的藍。
    一秒之後,一場海底颶風憑空而起。
    巨獸在龐大的渦流中變回了自己原有的宏偉模樣,震天徹地的高亢吟唱伴隨著光暈擴散,霎時間傳遍了整片海洋。
    渺小的未知圖騰甚至沒有碰觸到拉普拉斯的身體,便被耀白的光環徹底冰封。而歌聲不曾停息,穿越獸群、跨過洋流——
    終於,無可阻擋地抵達了那座沉沒海底的古老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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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霧海外圍,咆哮的大海之上。
    報導新聞的直升機被狂風吹得搖搖欲墜,隻能勉強徘徊在迷霧邊緣,用模糊不清的鏡頭對準海浪中沉浮的漁船們。
    橘子群島救援部的職業訓練家們已經以最快速度動身趕來,但海嘯來得太過突然,不知多少漁船和遊輪被卷入其中,根本來不及一一搭救。眼看有一艘小船被卷到風浪的正中心,馬上就要被憤怒的大海撕碎,手持攝像機的記者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唳——”
    清越的鳥鳴聲響起的瞬間,紅藍雙色的衝擊波驟然炸裂。遍布天空的烏雲被直接擊碎,露出了層層黑雲之上澄澈的天空。
    直升機上的人們驚呼連連,無數鏡頭對準了高空那兩道披著光的身影。
    “喂,那難道是……”
    “烈焰穀,還有風雪山的神鳥們!”
    伴隨著烈風,火焰與冰光同時從天而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抵達海麵。翻滾的大海被瞬間冰封,凝固成張牙舞爪的形狀,又緊接著在烈火的燒灼下重新融化——隨著一紅一藍兩道光束交替閃動,巨浪滔天的海洋竟然漸漸平靜下來,連最危險的那幾艘船都掙紮著成功逃離了渦流。
    “它們這是在……平息洋流嗎?”
    不久之前亞西亞島的事件還曆曆在目,許多人都立刻意識到火焰鳥和急凍鳥在做什麽。他們目不轉睛地見證著神明的偉業,目送一艘艘小船在救援部的接應下轉危為安——直到另一聲驚呼打斷了短暫的寂靜。
    “你們快看終霧海……!”
    在眾多目光的注視下,有龐然大物從迷霧之後逐漸浮上海麵。朦朧的歌聲流淌入雙耳的同時,所有人都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那籠罩著大海終年不散的霧氣竟然一點點變得稀薄、透明,以無法理解的速度煙消雲散。海風撲麵而來,帶來了終霧海從未有過的清透氣味,最見多識廣的記者們也麵麵相覷,相視愕然。
    沒有了迷霧的阻攔,廣闊的大海一覽無餘,連遠處的島礁和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輝的海天交界線都清晰可見。而就在汪洋的中心,有巨大的建築物靜靜飄浮在那裏。
    那似乎是一座珊瑚構成的、匪夷所思的古代建築物。起初露出水麵時,它的色調還是冰冷而蒼白的;不過幾息之間,那些古老的珊瑚枝便染上充滿生機的粉紅,由一點迅速擴散到四麵八方。當最後一絲烏雲也被微風吹散,陽光灑落在堡壘鮮豔的珊瑚枝上,美麗得幾乎難以直視。
    而在緋紅的堡壘旁,有龐然大物安靜地停駐著。
    那是一隻高大得不可思議的拉普拉斯。它的身體像山嶽一樣,恐怕隨意遊動都能卷起毀滅性的巨浪;此刻它卻定格在古老的建築物旁,緊閉雙目,自顧自地輕聲哼唱著悠揚的旋律。
    一滴眼淚從它的眼角滑落,墜入千年來從未有過的、清澈至極的海麵。
    終霧海的大霧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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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們,新年快樂!(延遲一個月的)
    終霧海的故事已經到了尾聲,感覺再斷章多少有點影響觀感,幹脆兩更二合一放在一起發布啦!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另外還有一件事:
    最近自娛自樂做了個以拂曉為背景的寶可夢RPG遊戲,可以操控小夜以第一視角體驗拂曉前期的故事!這邊不方便放鏈接,想玩的朋友請加群查看群公告鏈接獲取遊戲,歡迎各位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