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文姝還沒有下班，我按照地址找了過去。我沒讓文姝來找我，在這座城市裏待了三年，對很多地方還是很熟的。

    離文姝下班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坐公交車去找她了。

    天氣很好，太陽還是曬著。蟬在樹上聒噪地叫著，風吹到臉上是熱辣辣的感覺。我紮了一個簡單的馬尾，白襯衫和牛仔褲相配，看起來密不透風。

    在車上的時候，我就在想國貿大廈這邊的恒星公司聽起來好熟悉。下了車後，才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小k他們家的公司嗎？我聽飼養員提起過，的的確確是小k他們家的公司。

    我正往前走的時候，小k從不遠處也走了過來。

    還是小K先跟我打的招呼:“易蘇，你來這兒幹嘛？”

    哦，找個朋友。”

    誰呀，不會是我吧?”我被他沒好氣的鑽空子搞得不知是笑還是不笑。

    我要找你，也用不著大費周章地來這兒呀。”她白了小k一眼。

    好吧，你一點都不幽默。”小k說道。

    我一個閨蜜好像正好在你們家公司上班，我也是才知道。就說過來找找她，一起吃個飯。”

    我和小k邊走邊聊著。

    小k看似在腦海裏搜尋著什麽似的。公司裏的OL們30歲左右的占多半，和我是閨蜜的話，肯定和我年紀相仿咯。他當下想到，不會是那個新來的前台“文姝”吧?

    她叫什麽名字呀？”小k問道。

    她叫文姝!”我跟他說道。

    小k聽了後，有點“花容失色”，又有一點竊喜。“是她呀，我就說你倆長得怎麽這麽像呢?”

    像嗎？她比我高多了。我不覺得我倆像!”。

    我不知道小k心裏盤算著什麽，還覺得大家都認識也是很好的。

    到了小k他們家的公司，也就是22樓以後。文姝也在收拾包裏的東西等在下班呢，還有幾分鍾就下班了。客戶來訪登記表上記錄著一些來訪客人的信息，密密麻麻好幾頁。文姝的字跡娟秀，讓人看著很舒服。

    文姝，你看誰來了?”小k張口說道。

    易蘇，我還想著你什麽時候過來呢？”她說道。

    你和小k認識呀？”文姝問道。

    對呀，我們是校友!”我沒能說破小k和葉子惑的關係。

    哦，這麽巧。前些天小k還帶了他另外一個校友來公司了呢。是個男的，個子很高。”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就是葉子惑呀!”小k冷不防地就說了一下，說出口後，自己也覺得有些尷尬，我和飼養員那時候正因為秦雨筱寄信的事冷戰呢。

    2.

    小k雖然畢業後沒上班，算是無業遊民，可仍然是樂得悠閑，他沒事就開車到處兜風。飼養員準備考研也難免枯燥，有時候倆人一起去網吧打個遊戲，吃吃飯很常見。

    小k的車裏一貫放的都是歐美風格的音樂，讓人亢奮的同時，也會舒緩抑鬱的情緒。飼養員這個時候比之前和我冷戰時放鬆多了，眉頭也不那麽皺了。

    車突然停在一家商務辦公樓底下，小k說要去他爸媽的公司一趟，正好也是順路的事情。剛好又是下班的時間，辦公樓的電梯裏擠了好多人。西裝革履的男士們，知性大方的OL們，還有公司搞清潔的，前台登記的。這些人一天最多可能會有兩次相遇，一次是上班，一次是下班。然而每次都是風風火火地，好多人擠在電梯裏。早上的時候，電梯裏會有早餐的味道，下午的時候，沒有飯菜的味道，隻是多了疲倦的感覺。

    小k和飼養員也是跟著湊熱鬧，等小k找了他父母之後，倆人偏偏就這個時候來擠電梯了。

    公司很多人都知道小k是公子哥兒，也都主動和他到招呼，熱情得太過精致了，幾乎像是排練好的，完全用不著即興發揮的一種狀態。他從記事起，就覺得公司裏的人永遠是謙卑和順的讓人反感。越長越大，他的這種反感就有些與日俱增。他在學校和在自家公司的待遇是天上地下，這種巨大的反差，讓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的生活太不真實了。

    少爺，您今天怎麽來公司了呀?”一位看似德高望重的公司裏老臣式的，年紀40好幾的中年男子巴結地問道。

    嗯……”小k有點不受用。

    葉子惑在一旁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在等電梯的這位“老臣”注意到了葉子惑，就問他是不是小k的朋友，葉子惑和他聊了幾句，覺得自己太不善於周旋了，可能再讀讀書，真的更適合他。

    所謂風流才俊，應是您和少爺這樣的年輕人呀。指點江山，他日必定鑄就一番輝煌!”說完，這位“老臣”還主動和葉子惑握了個手。

    旁邊等電梯的人聽了之後，都麵麵相覷。當然了，他們也覺得恭維是個技術活兒，作的成分太多，就假的不行了。

    電梯到了22樓，小k和葉子惑沒有進去，先讓“老臣”和一部分員工們乘電梯了。這樣還有一部分員工依舊在和他倆等電梯。

    感覺你很受人尊敬嘛，少爺。”葉子惑調侃這小k。

    切，你再別笑話我了。我爸媽這也是徒手打的天下，我可沒有這驕奢淫逸之風。”小k的話也被剩下的員工聽見了，其實，真實的他並不是平日裏訛傳的炫富誇耀的主兒，也不是高傲到不可親近。

    小k無意識的回望了一下，就看到有一個女孩從人事部那邊走了過來。極其清瘦，個子比較高，眼神有些空洞。不像辦公樓裏那些幹練的OL們，不精致，卻很真實，有生活的氣息。

    她並不認識小k，徑直走到了電梯門口後，她就止步了。

    她好像是今天剛來的那個前台，上個前台剛走不久她就來了。”同事們在小聲的說著。

    她注意到，也聽到了這些話。頓了一會兒，她跟旁邊的同事們客氣的打了個招呼。想來自己長久不出門，連跟人問好，都變得這麽不自然。

    你是哪個部門的呀？”小k在聽到了同事的話後，又故弄玄虛地問道。

    我今天剛來，在公司做前台。”她很克製，不多說一句，也不少說一句。

    冷若冰霜形容她有點不大合適，她全身裹著一層冷冰，至少，別人不覺得，小K卻覺得有點高冷。

    哦，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或是不知道的，都可以向他們請教。當然，也可以向我請教。”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

    噯，謝謝!”她還是冷冷的。

    飼養員後來告訴我，小k這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電梯終於又到了22層，這時候他們所有的人都進去了。在電梯裏，小k還是時不時有意無意地看看那個前台工作的女孩。

    文姝，再見啊!”一個OL說道，她今天剛進公司的時候，幫了這位OL一個小忙。

    文姝前不久決定出來找找事做，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座城市。她知道我在這座城市，就來了這裏，希望我們相互之間能有個照應。

    文姝，明天見哦！”小k又搭訕道。出了電梯，大家又都笑了。

    文姝勉強笑了一下，隻是，很勉強。

    3.

    小k自此認識了文姝後，主動要求去自家的分公司工作了。分公司沒人認識他，他是很好施展拳腳的。他也經常借故約文姝去吃飯，文姝也總是推辭。

    小k馬拉鬆式的追愛旅程，總是讓人為之感慨。

    以前我隻是小k室友的女朋友，現在似乎和他更熟了。他在追文姝。不同的是，他放棄了以前那種馬不停蹄的告白式的鮮花，燭光晚餐式的獻媚方式。策略轉變之後，他對文姝的關懷可謂靜水流深。

    文姝和別人合租在一間小小的公寓裏，小k總是以太晚回家，一個人不安全為由送了她很多次。文姝也總是以屋子太小為由，從來沒有請他上去喝一杯茶。

    文姝跟我講這些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很不好意思。她說自己實在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決絕。

    我忽然想起，胡蘭成經常去張愛玲的公寓裏看望她，張有時候會跟他聊自己寫在紙片上的小說情節，有時候會聽胡聊起動蕩的時政。但無論如何，張未曾留胡在她的公寓裏吃過一次晚飯。

    同張一樣，她們都是內心極其熱烈而又矜持的女子。

    有一天小k送她回家，忽然下起了很大的雨。他沒有帶傘，文姝這才請他上樓去。他們一直聊到雨停，小K才離去。

    恰到好處的感情大概是:感性而又克製。

    小k的用心，文姝自然明白，隻是她跟我說，她耗不起，也玩不起。

    聽她這麽說，我不禁悲從中來。

    4.

    新東方創始人俞敏洪對於大學女生的分析在某種程度上還是可圈可點的。女生在大學都找有能力的，出了大學，都是找有錢的。這話一點都不假。

    小k沒有一般富二代的趾高氣揚，為人很謙卑。大學追妞的時候，總是會被認為是偽富二代。

    大學畢業後，那些曾經拒絕過他的女生，這才知道他是貨真價實的富二代。又都一臉倒貼上來，可是小k卻全部拒絕了。他覺得自己要追的就是像文姝這樣質樸的女孩。

    還記得每年校運會的時候，小k總是會參加各種營銷大賽。賣水，賣零食，賣扇子。這些他基本都賣過。

    作為一個比不上學生會主席那般顯眼的人物來說，小K的臉非常有辨識度。這當然得益於他每年在運動會的時候忙碌地穿梭在每個學院的站台上賣東西了。

    小k長的特有喜感，尤其是他的眉毛。他在看台下吆喝著賣東西的時候，不免遭到一些同學的戲弄。

    同學，怎麽又是你？”

    你怎麽又來賣零食了？”

    同學，你真厲害，連續三年，風雨無阻！”

    小K也隻是嗬嗬一笑，然後慢慢說道:“我這是最後一次賣了，抓緊時間買咯。大四大家就各奔東西了！”

    由於小K並不熱衷於名牌，就連開的車也是十幾萬的，很小眾的牌子，加之他經常出現的賣東西的身影。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猜測他不過是個偽富二代。這才使他的校園愛情總是挫折重重。相信他是真正的實至名歸的富二代的，大概也隻有他們宿舍了。

    小k的父母早年白手起家，小k知道創業的辛苦，所以他從不炫富。他寧可被人訛傳為偽富二代也從不去解釋自己家裏有多少家產。當然，他們家的家產相當驚人。

    那些拒絕過小K的女孩，有好幾個都是去了他們家的分公司上班。在分公司裏，她們跟老員工介紹自己畢業於某某大學的時候，老員工會有點驚訝道:“可不就是和太子爺畢業於一個學校嘛！”撈女們若有所失，原來是自己眼拙。

    小k去分公司了解業務的時候，就好像一朵花，準確的說是一朵招蜂引蝶的花。

    他常跟飼養員抱怨:撈女就是撈女，真的讓人很反感。

    大概也正是這樣，文姝的樸素才更為耀眼。

    5.

    我有時候會問起文姝和她那個軍哥哥的事，她總是會略有微詞。我故意說那個男生是渣男，變了心之後就拋棄她。

    她會急忙解釋說，不是這樣子的。

    她說，他離開她的時候，並不知道她懷孕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婚後才鬧了這麽一出悲劇。

    他說的很明白，他喝醉了，把我當成了另一個他喜歡的女孩。”

    啊？那你怎麽這麽傻啊？文姝……”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他醉酒後喊的也不是我的名字。可是我寧可相信這種假象。你知道嗎？假裝不知道自己隻是一廂情願，這樣對方一點點的好都會在我的記憶裏長成永生。”

    自古深情總是被薄幸。

    文姝的孩子長在小城，由她母親照看。他喜歡的人卻一走了之，從此相忘於江湖。

    隨著小k漸漸地靠近，她的心開始一點一點融化。那些傷心的事，她也在一點一點忽略。

    不知怎的，我有時候會覺得，秦雨筱比文姝幸運。至少她曾經不動聲色的攻陷了飼養員的那方城池。而文姝，從來未被喜歡的人喜歡過。

    可是文姝跟我說，她從來都不後悔遇見他。

    她說，喜歡一個人跟他渣不渣其實沒有多大關係。

    她說的這句話，我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

    後來，秦雨筱跟我說，這世界上最殘忍的事不過就是你很愛很愛的人，有一天你不再愛他了。

    綜合這兩句話，即使你喜歡的人不再渣了，可是時過境遷，你也不再喜歡他了。這應該是最悲哀的默片了。

    相遇的時候，是有聲電影。離別的時候，仿佛穿越到了默片時代。

    6.

    朋友說，當一個人變得越來越好的時候，也會遇到越來越好的人。

    人總要向過去揮手告別，盡管這是一個漫長的告別。

    漫長的告別？對，飼養員的書桌上唯一一本我感興趣的書《漫長的告別》。

    看著文姝的生活漸漸地走上了正軌，我也很替她感到高興。我經常會去她的小公寓裏找她，有時候拉著飼養員一起去，有時候一個人去。有時候正好小k請客，然後我們四個一起。

    那些大家一起度過的日子，總是嘻嘻哈哈，充滿歡樂的。

    一起去打台球，一起去踏青。

    時光可以這麽靜謐，陽光裏可以都是梔子花的味道。

    我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時代。”文姝一邊走著，一邊對我說。

    我也有這種感覺。”我回答到。

    大家一起慢慢走著，忽聽我倆竊竊私語，開始變得很好奇。

    你倆在聊些什麽？”小k很好奇地問道。

    我笑道:“在聊你呀！”

    飼養員:“我可吃醋了，兩個美女都關注小k。我還算不算名草有主的人了？”

    飼養員發嗲的時候，還真是好笑。

    誰是你的主人了？”我反問道。

    我可是仙草喲。”

    仙草我也不要！”我噘嘴道。

    然後本來四個人的隊伍，開始變得兩兩一行了。我和飼養員在這邊膩歪，小K和文姝在那邊漫步。

    文姝，我現在去分公司了。身邊正好需要一位秘書。聽說，你正在讀夜大，希望你讀完夜大後還能繼續留在公司裏。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讓你做我的秘書。”

    秘書部有很多秘書的，她們都非常優秀，而且很能幹。我對於秘書的工作一點都不了解。”

    你不要擔心，我可以先跟人事部打招呼，讓你去秘書部熟悉工作一個月後，再來做秘書的工作。”

    謝謝你。”文姝一笑。

    孩子在老家還乖巧吧？”

    果果挺好的，我媽在幫我照看。我打算下個月回家一趟，有點想果果。”

    不方便乘車的話，我可以送你，我很閑的。”

    不用了，我自己去乘車就行。謝謝你，我的確需要一份薪水稍微高點的工作，我相信，等我條件稍微好點了，就可以把果果接到我這邊了。”

    那好吧，我也沒見過孩子，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

    那棵山楂樹下，文姝翻開手機相冊，給小k看果果的照片。

    我和飼養員爬山爬到氣喘籲籲，後來他背著我下山的時候，我倆正好看到這一幕。

    你說，文姝會接受小k嗎？”飼養員問道。

    現在還隻是朋友階段，不過我覺得有戲。”我悠悠地說道。

    下山後，小K的車子在盤山公路裏蜿蜒不絕，我們在車上一餉貪歡。小k在我們沉睡時，深知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