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希望生活在一個晝短夜長的地方。每天可以很快略過早晨，然後黃昏告訴我又一個日子即將結束，這樣痛苦也仿佛夕陽西下了。我不喜歡晨鍾式的早晨，這使我感覺痛苦被鍾聲撞醒來了。”

    這是我給飼養員空間留的長長的一段話。

    那段時間忙著背單詞，要考英語六級還要應付期末大考。我還參加了大學生創意大賽，和團隊的幾個人日夜苦熬，一份策劃書改了又改。來不及吃飯的時候，就天天吃零食，這時候我又想起了飼養員以前經常給我投食來著。於是就很感性地給他空間留了這麽一段長長的話，以期在他忙碌的生活中能被注意到。

    飼養員要二戰考研，畢業以後他就把自己關在小黑屋裏認真備考。當然了，他的專業水準的確是很高，有時候會有老師把他介紹給一些公司，這樣他偶爾攬個私活，畫幾張圖紙，就夠他一兩個月的糧票了。有時候他也幫學校老師承包的科研項目完成很小很小的作業。飼養員的生活完全就是書齋生活，但又可以輕輕鬆鬆到衣食無憂。

    我們約好一起追夢的。我決定考研後，總因為一些三三兩兩的小事或是考證的事而給懈怠。大一大二的時候，快樂都是稀鬆平常，大三大四的時候，會有壓力驟增的感覺。

    我不是一個超前樂觀的人，飼養員這時候卻超前樂觀。他幹什麽都是得心應手，畫圖紙不用燒光腦細胞，考研複習有知識框架和線索。他跟我說，書齋生活一點兒也不枯燥。

    他每天最多複習四個小時，時間不多，效率挺高。

    當他忙完四個多小時的學習後，看到我這條很有撒嬌成分的留言時，決定好好教育我一下。

    我和隊友為策劃書又敲定了一個創意後，飼養員發消息給我。

    不如，我們約會吧！”另外附加了一個媚眼的表情。

    我還在忙策劃書的事情。”

    好吧，等你忙完了帶上策劃書來見我。”

    好。”

    隊友們個個十八般武藝精通。

    我們的策劃主題是:如何挖掘古典文化在當代營銷中的實際功用性。

    很多人不認同文化和營銷之間的內在聯係，但他們的確又有很深的聯係。比如國內的杜康酒的品牌，再比如我看過的一個樓盤的“三世同堂”的營銷理念。

    隊友甲說應該先把古典文化分類，比如飲食文化，禮儀文化，婚俗文化，樂器文化等等……

    隊友乙接著室友甲的往下說了，再談談各分類文化與當代快餐文化之間的內在相聯性。

    隊友丙說主要是看現代人對於古典文化的認同程度，如果部分文化他們已經不太認同，那就談不上任何功用了。

    我覺得我的隊友們都棒極了，特別是室友丙，他說話真是一針見血。

    最後我提議做一個調查問卷，讓不同年齡段的人來填寫問卷，我們才能夠了解古典文化的變遷情況和問題的症結所在。

    去見飼養員的時候，我沒有帶策劃書。跟他說了我們商討的結果，他說他也這麽認為。

    他夾了一塊魚放在我碗裏，“看樣子最近是又忙又累。”

    對呀，我快累癱下了。”

    我就希望好好地睡個懶覺，天不要亮就好。”我又補充道。

    今天給自己放假一天，晚上早點睡吧。”

    嗯，飼養員你倒是看著很輕鬆。”

    是呀，的確是很輕鬆。”

    我也想要像你那樣，特別輕鬆。”

    他衝我笑了一下，“一起加油，策劃書不懂的可以問我，有時間多聽聽聽力。你可是說過，希望我在飼養的同時又能挖掘一下你的才華和天賦呢。我發現了，你口語不錯，聽力也加油。”

    是個基本稱職的飼養員。”

    是嗎？”

    對，給你99分，剩下的一分怕你驕傲。”

    2.

    文姝白天在小K家的公司前台上班，晚上獨自去上夜大。她上夜大有好長一段時間了，偶爾她會跟我聊起。

    易蘇，我一直都挺後悔沒有上大學。”

    你現在在讀夜大，所以加油。”

    我一直在想，有時候一個當初自己不怎麽覺得的決定竟會改變整個人生的軌跡。”

    你要是當初上大學的話，估計就不會有後麵的事情了。”

    是呀，早知道是這樣，就和你一起去複讀了。”

    現在一邊上夜校一邊工作，是不是有點吃不消？”

    她歎了口氣，“是呀，隻覺得自己就像一台高速運轉的機器，整天不停地運轉。”

    加油，我們說好一起追夢的呀。人一忙起來就是這樣，我也是忙得焦頭爛額。”我在她的小臥室裏摟著她的肩膀。

    小K經常在我上完夜校的時候，開車來接我，他要是有事，也會派人來接。我現在越來越不知道怎麽去拒絕了，就因為他經常接我，公司裏已經有議論了，我很想靠我自己的。”

    沒關係的，你不要在乎別人怎麽說你，怎麽看你。因為那終究是別人的事，我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變得越來越好，成為更好的自己。”

    嗯，我知道。”

    果果呢，在小城還好吧？”

    我媽說他吐字已經很清楚了，上樓不需要大人扶。我媽和我通電話有時候會難過，他反過來安慰我媽，哄我媽不要哭。”她說到這兒又笑了，卻是一副淚眼婆娑狀。

    你看，孩子都這麽懂事了，你該開心才是，慢慢來，一切會好起來的。”

    那天文姝生病不舒服，於是沒有去上課。恰逢周末，我就去找她了。她高燒燒至39度，吃了退燒藥，體溫才逐漸恢複。小K聽聞她今天上了半天班便請假了，下班之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到文姝的住處。

    他在門外，我和文姝在屋內。

    他打電話給文姝，文姝說自己和室友都已經休息，太晚又不方便。這是很委婉的拒絕了，小K怎麽會不知道。

    小K大約在門外徘徊了好一會兒，把感冒藥放到門口，然後走了。

    我明白文姝的難言之隱，卻不太理解她的做法。若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必然不好。可有我在，讓小K進來，也沒什麽。她旁若無人的拒絕，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文姝，小K這個人，我了解他。他是最怕被別人拒絕的那種人，他特別善良，可是總遭人拒絕。一個已經習慣被別人決絕的人，最害怕的還是被拒絕。如果哪天他不怕了，他心裏絕望的種子可能已經生根發芽了。”

    易蘇，我嚐試著接受他，他為我做的事情，真的讓我很感動。可是，我總是擺脫不了自己的心魔。和他在一起很快樂，越是沒有煩惱，我就越是覺得我是一個有原罪的人，包括果果，他的出身也帶有原罪，不論我怎麽努力地去改變，事實就是事實。我這麽想的時候，就總是會感覺活不下去了。”

    文姝，你怎麽會這麽想？原罪，為什麽會把這個概念和自己，還有果果聯係起來？救贖有很多種方式，你越是這麽想，越是得不到救贖。”

    她的麵部開始抽搐，掙紮的表情讓人看著難受。自從她開始認真上班，勇敢麵對生活以後，她就像一朵向日葵那樣向上。可是，有陽光的地方，也有陰影。而她，總是被自己的心理陰影所折磨。

    易蘇，我改變不了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實。即使我變得再優秀有什麽用，果果總有一天是要知道真相的，他怎麽能接受自己的身世呢？如果他再偏激一點，他都不能原諒自己，原諒我。”

    那你要怎樣才能原諒自己？跟黎家駿複合？”

    可是這不太可能，我早已不喜歡他了，但如果可以，我願意贖罪，願意讓果果名正言順。”

    文姝追夢，追得這麽辛苦。與其說是她在追夢，倒不如說她是在救贖。她不在乎自己的幸福，一心隻為救贖的想法特別荒誕不經。我特別期望她能走出來，可不知道怎麽去幫她。

    心病還得心醫醫，解鈴還還須係鈴人。

    3.

    閨女，近來學習，生活好嗎？”麻麻微信發過來一條消息。

    挺好的，家裏一切都好吧？”

    家裏都好，你老爸的腰椎間盤突出也沒那麽嚴重了。”

    麻麻，粑粑，我想你們，我想家了。”

    怎麽了？”

    發了這條消息，鼻子酸酸的。“最近好多事，特別煩，有點後悔為什麽要來這麽遠的地方上學。”

    女兒，你去那座城市是為了求學，人總得追求點什麽。”

    我這段時間反思了一下，在學校就是專業課的學習，偶爾參加一些活動，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特殊的理由就是學會成長吧。”

    對呀，你都知道的嘛，怎麽就產生抵觸情緒了呢。”

    媽，你說世俗的標準是什麽？必須得按照世俗的標準來生活，否則就是得不到承認嗎？”

    你是社會的人，不按這套標準來，難道你要隱居嗎？”

    大家都向著一個標準生活，一定很累吧？”

    你這又出什麽幺蛾子了，易蘇？”我麻麻此刻一定很惱火。

    那些專升本，考成人大學的人很辛苦努力地付出，他們以為自己差的就是學曆，可我們待在學校裏的人重視的是如何享受生活。我前段時間還在抱怨自己太忙呢，看著文姝那麽辛苦的上夜校，那麽辛苦的救贖，心裏有一點難過。”

    文姝不就是你那個高中最好的閨蜜嗎？聽說她離婚了，孩子都有了。沒上大學真可惜，現在努力，也是挺辛苦的。”

    我麻麻和粑粑隨著工作的調動和升遷，已經在市裏工作七八年了。小城的鄰裏和親戚們和我麻麻聊起的事情也都是一些沸沸揚揚的事情或是家長裏短。有關文姝的事情她自然是聽到了一些，不過都是些皮毛而已。我當然也不會對她講起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我想幫她，也不知道怎麽幫她。”

    你想幫她是好的，可是看看你自己都頹廢成啥樣了？”

    麻麻，我就是太閑，所以發發牢騷。”

    姑娘，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你當初執意要選擇去那個城市上大學的，現在還沒畢業，就想臨陣脫逃了嗎？你當初怎麽說的，你說你要勇敢追夢，要讓自己變得不一樣，你現在怎麽感覺像是要臨陣脫逃了呢？”

    我沒有，不知道是不是小說看多了。常常覺得生命都是虛無的，人奮鬥和掙紮的整個過程不過都是為了擺脫虛無，然而人永遠生活在掙紮虛無的漫長過程裏。”

    好了，你整天都看些什麽書呀。多看看勵誌的暢銷書，別再看什麽文學作品了，好多事情你都沒經曆，你懂得什麽是境界呀。聽著呀，我允許你發牢騷，但你不能總是牢騷滿腹。”

    麻麻，我會好好調整自己的狀態。我會好好的。麻麻早點睡，晚安。”

    沒上大學的人羨慕上大學的，隻有上大學的人才知道自己每天是怎麽打發時間的。大學生涯裏，每個人總有一段時間會對大學產生質疑，覺得大學也很無聊，還不如早點出去工作，甚至不知道怎麽度日。

    那天晚上和麻麻聊了很多很多，那段時間老是感到抑鬱，有些不習慣，有些若有所失。飼養員的一切生活都慢慢地在正軌上了，秦雨筱已經告別了我和飼養員的生活。我和飼養員在一起的時間反而沒那麽多了，經常都是打電話，聊微信，見麵的時間不多。他忙他的考研，我忙我的一大堆事。我們並沒有矛盾，感情越來越穩定。兩個人之間褪去了熱戀的溫度，逐漸恢複得像老友一般，許久不見，也能耐得住，甚是想念也能藏的住。

    許靜美說，她的戀情最好像沙子，擁有很大的比熱容。

    我問她問什麽，她說要麽急驟升溫，要麽急驟降溫。她忍受不了不瘟不火，所以寧可劇烈的降溫，寧可一下子徹底絕望。這樣好開始尋找另一段感情。

    我想了想，我再也沒有像戀愛初期那樣迷戀飼養員了。那時候感覺時刻都能黏在一起，直到我也大三，也要麵對很多事情的時候，就不會再那麽依賴他了。

    或許這是好的，這樣我才會在獨立中練就和他一起追夢的能力。不然，我永遠隻是一朵盛開在她眼中的花，一跑到太陽下，就立馬枯萎。雖然不知道某人當初說這句話是為哄我開心還是認真的，我不得不開始考慮要不要做一顆盛開在室外的，能夠抵抗風雨的花兒了。

    4.

    感覺你還是以前的梔子，根本沒變多少。”他忽然伸出手去捏了一下我的臉，我的小名正是喚做梔子。

    我暑假在家待了很長的時間，文姝離開小城以後，我還在家。

    有時候在家無聊，也會和他一起去爬山。起初，我並不想和她去爬山的。即使勉強答應，還是始終覺得並沒有很多話要和他說。他主動和我說話，故意捏我一下，以顯示親昵。

    說說吧，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和雨筱是怎麽回事呢？”

    我是她哥哥的同學，高中時，有時候去他們家玩。那時候就認識了。”

    那你是不是玩她？”我不知道哪裏來的氣憤，語氣裏滿是質問的味道。

    他急忙撇清地說道:“不是你想的這樣，你得聽我解釋。”

    我一直拿她當妹妹的，她那時候還特別熱情，每次我離開他家，她都很熱情地跟我告別，要我一定經常去他們家玩。”

    她要是提前知道你去他們家，還會特地把果盤裝的滿滿的。要是家裏的水果吃完了，她會下樓買好水果，然後一一洗過後，裝在盤子裏。高二的聖誕節，她為了送你禮物，上課的時候在課桌裏偷偷織圍巾，結果毛線被老師沒收了。高三畢業時，你送她的生日卡片上寫著妹妹，她為此伏在我的肩上哭了很久很久。黎家駿，難道你都不知道這些事嗎？”

    我不知道，這些我都不知道。”

    我的的確確是一直拿文姝當妹妹看的，一直以來，我都跟他這麽強調的。”

    那你為何立場不能鮮明一點？她陷得太深太深了。”

    我對不起雨筱，我那天晚上喝多了，就把她當成了我喜歡的女孩子，所以才會那樣對她。自己真是該死。”

    太陽快要下山了，來爬山的人依然有有增無減。我對黎家駿的責問也依然有有增無減。

    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說要一起去遠方，一起去流浪？”

    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倒還都記得。”

    小時候，你就說長大後要當軍人。你問我長大後的理想是什麽，我說不知道。”

    他忽然笑了，壞笑的模樣超出了我的想象。“我跟別人說，易蘇的理想就是長大後成為軍嫂。”

    取笑我的話，你倒都是記得。”

    文姝，一直以來都擺脫不了心魔。她離婚也與你有脫不了的幹係。”

    什麽？她結婚後，我就沒再見過她了。什麽幹係？”

    他顯然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可是他的表情，動作，語氣算都說明了他不知道果果是誰的兒子。

    額……，他老公知道她一直忘不了你，所以他們感情一向不好，最後就離婚了。”

    好吧，我真的對不起她，但我不希望她因為我離婚呀，她太傻了。我簡直不能理解。”

    你看，你的夢想已經實現了，能不能幫幫文姝呀？”

    可以呀，隻要能彌補她，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

    你小時候對別人宣稱我的夢想的是軍嫂，她在高中畢業時給每個人的同學錄上都寫著夢想是成為軍嫂，所以，你能不能讓她成為一名軍嫂呀？”

    這個沒問題呀，好多戰友都單身，妥妥的沒問題。”

    我白了他一眼，心裏真是感覺恨鐵不成鋼。

    我是說，讓她做你的軍嫂，有問題嗎？”

    那件事情我很虧欠她，可是我真的不喜歡她，我總不能騙她說我喜歡她吧？我真心是演不出來，我們真的很牽強。”

    她追夢簡直就是在救贖，算了，我不想在說了。”

    我有喜歡的人，易蘇。”他眼神定定地看著我。

    就當我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問。你以後追到你喜歡的人了，我也不要知道。”

    下山的路上，我沒怎麽搭理她。隻是一直想不明白，就算文姝當了黎家駿的軍嫂那又如何，文姝不快樂，黎家駿也不快樂。這又是何苦呢？既然知道這是很痛苦的一種生活，文姝仍然甘之如飴，黎家駿估計是味同嚼蠟了。隻是真的是甘之如飴，真的是味同嚼蠟嗎？果果的身份若公開了，他們會不會重新開始？

    要是那樣，小K怎麽辦？我越想越頭疼，晚上回去問飼養員，他說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