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看見了……這些影像……這些影像都是關於我的？還有辛兒？羅倫斯……迪曼德？為什麽……為什麽我一生的經曆……”

    “這裏是你的記憶空間。它隻屬於你，完全由你支配。”回聲蕩漾在這個灰暗深奧的世界裏。我回過頭來，隻見又一個散發著濃濃黑煙的自己映入眼簾：他手持鐮刀；模糊不清的麵影略微下垂；一隻血色的眼睛平靜地凝視著地麵，好似在回憶著什麽，憐憫著什麽。

    “我化作你的樣子，出現在你的記憶裏。我明白你的心思，雷卡西。可是你永遠都看不清我。”隨著他的話語，周圍的影像開始逐漸消失；背景顏色也越來越昏暗，直到一切，都沉淪為黑夜，“其實大多數人對我的認知，除了恐懼就是憎惡。因為我的存在已經超越了時間，超越了三維空間。我沒有形體。所以我在他們看來沒有任何價值。嗬。果然都是愚蠢的，可笑至極的。”他的眼神中失去了光芒，身體的輪廓也漸漸模糊起來。

    “我因為這些不公平的待遇，甚至對首帝國暗中提供援助。我知道我做錯了太多，我成為了一個永遠都無法洗清罪名的背叛者。我背叛了親人、族人，包括你們……”

    “你……你也是生還者？”我的耳朵瞬間咬住了他口中所述的“背叛”、“你”這些的字眼兒，迅速從腦海中揪出了一個人來，“啊……你……你不會就是……”

    那灰暗冷靜的麵孔第一次轉向了我：即使這麵容模糊不清，但我明白，他此時的情緒必定是欣慰的，堅定的，絕望的。身邊煙霧開始明顯起來，這個“陌生人”再次化作煙霧。他最終放開了手中那柄溢滿罪惡的鐮刀：那滄桑的，鮮血淋漓的雙手平靜地展開在空中，這廣闊無垠的胸懷仿佛能容納下萬物眾生、容納下人之常情：“或許真的隻能幫你到這兒了，雷卡西。我將給予你所逝去的時間，用以生命來換取。前路遙遠艱難，但是……原諒我。”

    刹那間，光芒萬丈，黑暗退散，思緒重現，那位“自己”也逐步化為灰燼。光明淨化了他早已墮落的生命，也腐蝕了他仍存善意的心靈。記意的碎片互相拚接著，融合著，擴張著；那團殘餘的黑煙竟如同魂魄一般迅速附著在我的身上，似乎是要與我融為一體。

    “答應我，不要輕易離開人間了，我不想在地獄裏見到你。”他訴說著最後的遺言。緊接著一陣劇痛貫穿了我的身體：這疼痛並不來自於簡單的傷痕，而是我心中後悔惋惜的淚。

    不斷拚接的記憶好似組成了一幅肖像：“是……是辛兒嗎？為何……為何疼痛如此強烈……這種折磨……啊……我無法忍受！”就在我仰天怒吼的那一瞬間，影像終於定格了：果然是辛兒。她的臉龐清晰可見，那修長彎曲的睫毛下，一雙清澈如溪，柔情似水的大眼睛，情意綿綿地望著我。這撩人心懷的眼神猶如陣痛劑一般瞬間解開了我撕心般的疼痛，同時也融化了我的心靈。

    “雷卡西……你早就應該告訴我這些了。”

    “唉，還真瞞不住呢。你可真聰明，還是被你發現了……”她看到我是機器人的樣子了嗎？這或許不是記憶吧，那對翅膀很明顯呢。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在異變後和我一本正經對我說話。但是看到她平安無事的樣子，我心頭高高懸掛的巨石確乎是放下了。

    “其實……其實我並不在乎你到底是機器人，還是人類。我隻知道你永遠都不會傷害我。你無非是在感情上缺少認知，但我可以幫你。我明白你隻是把我當成朋友，但你是否明白在我心中你早已不單單是我的朋友了。我……我現在有多想聽聽你的聲音，多想像過去那樣依在你的懷裏撒嬌……我後悔自己當初接近你，讓你如今變成了這樣……拜托了……拜托你說句話吧……雷卡西……我不想就這麽看著你一直昏迷不醒……雷卡西……你真的要冷漠我一生麽……”她抽抽搭搭的樣子仍然保留著那份乖巧天真，這又促使新的疼痛油然而生。

    我再次從這個世界裏死去了……沒有聲音……也沒有結果……

    “雷卡西……雷卡西？”我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模糊不清的視線讓我對眼前的事物充滿了疑惑。

    “這下總算是死了吧。嗬，死之前還讓我再看辛兒一眼，這是要讓我更加遺憾地死去嗎？”我輕輕擦拭著眼角，感受著總算不再是冰冷骨骼的雙手，微微鬆了口氣。

    “雷卡西！”似乎剛才呼喚我的人突然抱住了我，而且抱地很緊，很緊，以至於我都能感受到她的體溫，“你終於回來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麽……”

    “哦上帝啊，我轉世後一定要告訴人們：死神待人十分熱情，而且還是個女的。”見她扒在我懷裏嚎啕大哭，我心中充滿了異常的尷尬與不解。

    “你在胡說什麽啊……你到底是看清楚我是誰呀……”

    “按照脈搏和心髒健康成度來看，他現在很安全，沒有任何異常狀況。快通知羅倫斯指揮官告訴他：‘陌生人’對上尉的‘複活儀式’大功告成。雷領主，歡迎回來！”我意外地聽到了呂主衛的嗓音出現在身旁。

    “複活儀式”？難道……他是把我的記憶先克隆下來，然後再粘貼到另一個被他傳送過來的、別的時間線上的我、的身體上？如果真的是如此，那就是說……

    “我……我還活著？”我再次用力擰幹了眼中殘餘的淚水，仔細洞察這個世界：果然，這裏不是地獄，她也並不是死神。是辛兒。蝙蝠般的翅膀依然極其醒目，但在此刻，它卻不再同過去那樣令人膽怯，而是一雙美麗的、精致細膩的羽翼。

    她悄悄抬起頭來，默默地凝望著我，又忽然輕輕拖住了我那曆經滄桑的臉，微微合上了雙目，深深地一吻，瞬間把我從死亡的錯亂中喚醒。這種溫度與情感讓人語無倫次，一言難盡：它猶如烈火一般熾熱，溫暖著你的全身；又同時，包含著月光似的柔和，令人心舒意綿。

    “辛兒……別這樣，我……我現在什麽都給不了你。我是一個失去方向的亡命之徒，沒人能挽救我。我恐怕會害了你的。我已經讓你變成了這樣……我不想再看到一個姑娘因我而受傷了……”

    “雷卡西。”她打斷了我委婉而無奈的拒絕，繼續說道，“你以後會討厭我現在的樣子嗎？”

    “當然不會。可是……”

    “我不在乎將來會發生什麽，雷卡西。我記得你以往……都是很寵我的……我們之間的友誼……就不能再升華一下麽？”她真摯地凝視著我。聽此心頭既是詫異又是痛苦。我不明白她是和我處久了，還是同情我。會是……別的什麽原因嗎？我明白我的死期是上帝掌控的，而不是時間。即使我已經死去過多次。但我怎麽都不願意：在自己死去的時候會有人為我送行。更不想在死去的時候留下牽掛。

    “上士……辛同誌……現在正處於戰爭時期。感情什麽的，未免太過自我了吧……還是多想想組織上的問題吧。但是無論怎麽，我都得謝謝你。”我努力表現出一副同誌的模樣，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言不發地向門外走去。

    她沒有說話，隻是沉寂。她或許，也隻是默默地為一個恢複心跳的死神送行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