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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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聽此言,聽前原後也不生氣,回身落座,狐狸似的眼睛滿含笑意的盯著寶慶。

    蕭憑瀾仰頭一笑,正要介紹下一位,寶慶忽然開口道:“靖安君之名如雷貫耳,本宮早有耳聞。據傳十二年前,靖安君便以十八歲之齡入‘人榜’,後以一己之力挫敗了崔瑩、鄭夢周之流,助其父滅高麗,建李朝,開創了一個大大的朝鮮王朝,真是好生了得。”

    “些許微末,在殿下麵前實在微不足道。”李芳遠說話不疾不徐,聲音清亮透著一股淡淡的文雅,“若非陛下相助,獨父王和小侯之力,亦難成事!”

    隻見他闊臉高鼻,濃眉朗目,身穿素白色的則高利,長得和安南左相胡元澄一般高。

    此人名叫李芳遠,乃朝鮮王李成桂五子,封號靖安君,現年三十,自小天資絕頂,十八歲登上‘人榜’,一身修為深不可測。

    寶慶起身走到李芳遠的麵前,高傲地抬頭望著他:“據聞你和四哥私交甚好?”

    李芳遠略傾了傾身,淡笑不語。

    四年前,也就是洪武二十六年,朝鮮向明朝進貢馬匹,李芳遠隨貢使前往當時明朝的首都南京,路過北平時與明燕王朱棣私相會見,兩人性格相近,相談甚歡。

    二人對目看著,忽聽旁側打呼嚕之聲傳來,寶慶扭頭看去,隻見這人圓臉厚唇,身穿一件白色托蒂,頭纏一條厚厚的紅頭巾,白皙的皮膚略帶一絲酒紅,此刻站而睡之,鼻子裏時不時地發出呼嚕聲。

    蕭憑瀾笑了笑介紹道:“比彌大師來自遙遠的大西印帝國,三年前以二十歲之齡受封斯陀含果位,乃現今西印四果王之一。此次隨大臣拿典.伊德出使大明,乃代表尼摩.普督.阿裏王覲見皇上。”

    隨著蕭憑瀾的介紹,比彌應聲醒來,隻見他雙目晶瑩,宛如寶石,神態自然,毫無俗子初醒時的失神。寶慶和他目光一觸,頓時如墜冰窖,渾身泛起一股令魂魄都感到顫栗的寒意。

    比彌瞧她一眼又閉合了雙目。不適之感如隨風而散,寶慶頹然坐倒在軟榻上,顫手指著他怒道:“大膽番僧!居然敢對本宮出手!”

    比彌閉上眼睛的一刹那,已然六識皆閉,似乎旁邊的一切動靜都與他無幹。

    蕭憑瀾幸災樂禍地道:“殿下莫要誤會,比彌大師自小修習遷識法,傳聞此法修煉至大成可不死不滅。千萬不可與其雙目對視,否則三魂七魄被其勾攝,殿下絕不願自己成為一具行屍走肉吧!”

    寶慶麵上仍有怒色,沈英兒見之,在旁執言勸阻,寶慶這才作罷。

    ……

    大明公主、西印果王、朝鮮王侯、銘王世子、安南國的左相國和日本陰陽寮的大主祭,在座都是王侯顯貴,任其一人都可掌控連生生死,這些人的對話和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信息,身為一介小小舉人的連生,最好不要多聽,亦也不要多嘴。

    最聰明的辦法就是端坐一旁,目望下方擂台上的比拚。

    擂台上的白元離,已連勝五場。

    這位長耳大漢說的一段話,令連生至今為止都記憶猶新,“明日會英樓廣邀天下英傑齊聚,屆時依昔切磋,足下若有膽,到時場上見!”

    不知昨日那位紅袍老者會不會依約赴會?連生正此想時,天邊一朵紅雲急急而來,轉眼就行到擂台五龍頂。

    群豪轟然,議論紛紛,隻見不速之客在雲旋霧轉間時隱時現,瞧不清真正的相貌。

    白元離凝目望去,寒聲喝問:“是你?”

    “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紅雲裏傳出一道低沉而磁性的男音,“老夫不得不出手教訓一番!”

    “來的好,白某候你多時了!”白元離氣極而笑,朗聲說道:“既然如此,讓我先會會你,憑什麽說出此等大話。”說罷紫府真源洶洶狂湧,二指交並,“呼”地一聲,指尖衝起一道七尺長的紫光,氣刀卷舞,怒劈紅雲而去。

    紅雲冷笑一聲,騰空避過。

    “想走!”白元離躍身而起,向著紅雲當頭斬下。此時紅雲避無可避,被紫光從上至下生生撕裂開來。

    白元離正要笑嘲一番,誰知從劈散的紅雲中衝出無算毒蛇朝他張口咬來。他微一錯愕,旋即揮刀劈斬,紫光飛舞間,不知多少毒蛇身首異處,更有無數被斬成數截,然而縱使身首分離,猙獰的蛇頭仍吐著芯子返咬……

    又斬殺了一條白眉腹鏈,左手閃電般探出捏住一條想要偷襲的白唇竹葉青,見周圍毒蛇越殺越多,白元離心中一陣煩躁,運勁捏爆白唇的頭,淩空飛退,遠遠落至東南角。

    看著無數的毒蛇吐著信子衝過來,白元離雙手抱心,化紫光聚雙掌,氣芒交疊,形成一團巨大的光球。

    當蛇群衝到近前,他眼中厲光一現,雙手猛地向前一推,“轟”地一聲,群蛇炸爆,血花濺了一地。

    白元離輕出一口氣,眼睛掃望四周,尋找那個人的身影。

    “你在找誰?”耳旁忽然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聲,白元離一驚正要轉身,脖頸兒一涼,被什麽東西咬了一口,喉嚨突然感覺火燒一樣,一股燒灼感迅速湧遍全身,似有一條火蛇在奇經八脈遊走,運起溯龍真源亦清除擋禦不住。

    火蛇忽地逆遊而下,過膻中,洞穿白門,在白元離的紫府中吞吃真源……

    真源如倒放的漏鬥一般,很快就流失一空了!

    白元離仙基被毀,生機盡散,倒地前隻聽見遠處的大哥在高喊著自己的名字。

    “弟弟……”

    刹那之間,留存在心底的記憶又度浮現。

    “弟弟,我們一定要為父母報仇。”白元朗護著年幼的弟弟躲在一人高的草叢裏,看著遠處湘潭巨匪黃羅率手下燒殺擄掠,將白家村全村屠戮,他們的父母亦在其中。

    巨匪走後,兩個少年互相扶持著站起,熊熊烈火映紅了整片天空,炙烤著兩顆年輕的心。

    此後仙頂山恩師傳道、功成下山、殺黃羅報親仇,還湘潭一片朗郎乾坤!

    走到今天這一步,身雖死,心卻無憾無悔。

    ……

    連生望著白元朗衝上擂台,在小試主持人--昆侖神劍徐埔成的調解下,克製自己的情緒,抱起弟弟的屍身一步一步離開。

    連生心下一歎,白元朗做的無錯,總該留一人埋葬親人的屍骨。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紅袍老者見他知趣,也不難為他,拍了拍手。隻見一道紅影從屍體中竄出,劃過一道流光,落在紅袍老者的肩膀上。

    連生凝目望去,那是一條全身赤紅,僅筷子頭粗細的碧眼小蛇。

    “九死奪命紅!”不知何時,正襟危坐,雙眸微合的左相胡元澄來到連生的旁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碧眼小蛇,撫須歎道:“想不到此人竟能捕獲到此蛇!”

    沈英兒好奇道:“此蛇很稀有?”

    胡元澄點頭回道:“沈小姐有所不知。天下雖大,唯獨一處地方有此蠱蛇。”

    “哪裏?”

    “唐古縱深,自仙峰腳。”

    在座的眾人一聽,盡皆色變;蕭憑瀾望了一眼連生,旋即抱緊兩個花容失色躲進他羽翼的姬妾;寶慶笑道:“好一個神音教!”

    “公主猜的沒錯,此蠱蛇正是西苗神音教所蓄養。”胡元澄微一拱手道:“此蛇種一胎九卵,幼蛇相互廝殺吞吃,最後僅一條存活;後和其他幼蛇放入自仙峰腳萬毒血池,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吸收淬煉之後外凝刀槍不入邪甲,內蘊見血封喉火毒,千萬條到最後僅有幾條可以成功練成;平素受神音教徒密法驅使,殺人於無形,專破隱身藏息之術。”

    “據聞三十年前,安南國和前陳在衝境法卡山發生一場血戰,此事後來被隱瞞了下來。”大主祭聽前原後笑道:“相國大人,想來這場血戰中,貴國不單單隻死了對外宣布的那四百三十五名黎刀鐵衛,其中還有七千法卡山地區平民。”

    胡元澄微微一怔,雙目射出淩厲的神光,冷冷地盯著聽前原後。

    寶慶、沈英兒麵露疑惑,不知當年法卡山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這件事情和九死奪命紅有何幹係,同眾人一齊將目光投聚過去。

    “主祭消息真是靈通,連這麽隱密的事情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胡元澄輕笑幾聲,道:“此事過去三十年,如今也不必再隱瞞。”

    “當年前陳投蒙元抗明軍,在帝國土崩瓦解之際,亦不知大禍臨頭,仍執意要與明軍作戰到底。吾父季犛將軍本是漢人之後,自不願作蒙人鷹狗,見王上一意孤行,於是起兵反陳。”

    “前陳無德,天厭棄之,吾父替天行道揮師伐陳,一路勢如破竹,不久攻滅前陳王城。不料前陳瘋王早已在黎刀鐵衛的護衛下棄城逃跑,小相和吾弟當即率軍追擊。”

    “一路追到西苗衝境才攔截住瘋王隊伍,一番衝殺,瘋王人馬被殺去半數。此後他們退入法卡山,我們將其圍困,第二天的清晨小相和吾弟率輕騎潛入山中,誰知……”

    說到此處,胡元澄掃視眾人,深吸一口徐徐說道:“誰知瘋王和四百三十五名黎刀鐵衛,還有當地的七千平民,全數被殺!”

    沈英兒聽了不禁柳眉一蹙,輕呼了一聲:“好歹毒的心腸,竟然連平民都不放過!”

    “沈小姐莫要誤會,此事可非小相所為。”胡元澄罷手道:“他們是被一種全身赤紅,僅筷子頭粗細的碧眼小蛇所傷。”

    沈英兒複問道:“就是相國大人先前所言九死奪命紅?”

    “正是。當時小相和吾弟率輕騎潛入山中,除了滿地屍體,在場還有一個年輕人,正是他驅使九死奪命紅一夜殺盡瘋王和鐵衛。”

    李芳遠淡淡道:“如此看來,此人當是神音教中人。小侯敢問一句,相國大人是如何逃出此人魔手?”

    胡元澄搖頭否道:“不,小相並未逃。當然,以那人的修為自然可以留下小相。但他並未出手,隻留下一句話就走了,‘魔宗之敵,亦吾之友,今助季犛將軍一臂,望越苗衝境百年相安’。”

    寶慶撫掌拍道:“原來神音魔教亦不過如此。在這移天換地之年,竟想偏安一隅,淪落到殺瘋王求平安之境。”

    “殿下所言差矣!”

    寶慶“哦”了一聲,冷笑道:“主祭大人有何高見?”

    聽前原後微搖和扇,徐徐說道:“高見不敢當。當年天山魔宗高手如雲,能人異士濟濟一堂,暗中操控蒙元帝國襲卷天下。魔宗宗主年少誌高,卻不知剛勁易折,蒙元僅控天下幾十載,便被各路義軍推翻,魔宗本部高手更是和武林盟拚殺耗盡,當年魔教五大門閥之首的天山宗一夜跌至末席,至今一蹶不振,若無魔宗宗主座鎮神宮,恐怕早已被魔教其他門閥聯手滅掉。”

    “神音教便走了一步好棋。在天山宗盡出高手欲取九州之際,閉山百年,休養生息,如今新任教主繼位,教中人才濟濟,底蘊深不可測。當年一事,明為示弱,實際是宣告插手天下事。”

    “據聞兩年前,魔教教主連鏡現身東來山,和道尊郭中原正麵鬥法,雖是失利,卻也全身而退,且重傷了天塵寺佛玉大師。”聽前原後目轉下方擂台上的紅袍老者,突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道:“神音教沉寂百年,如今天下暗潮洶湧,豈會甘心龜縮在大西苗裏!”

    李芳遠、胡元澄、比彌三人皆是久經殺場之輩,早已飽嚐世間悲歡,熟睹人間生死;寶慶乃天命貴女,州神百國無論王侯將相,哪個不給公主禮遇,其性刁蠻頑皮,恐怕在其心中隻盼天下越亂越好;蕭憑瀾身為銘王世子,整日醉生忘死,美人相伴左右,渾然不須他去操心天下局勢……

    沈英兒聽罷聽前原後的一席話,不禁憂心忡忡起來。

    蒙元被趕出中原不過三十年,前腳走了一個天山宗,眼下西苗神音教又蠢蠢欲動,至時天下大亂,群雄割據,最後還是各地百姓受苦。

    沈英兒伸出手,幹淨纖細的手指,輕輕包住連生的手,一根根縛住他的指,略帶冰涼的指腹,如同此刻她心中的惶恐。

    如若大亂,連哥哥怎麽辦?

    沈英兒秀目望著連生,眸中神色翻湧,忐忑、恐懼、害怕、不安,種種情緒一閃而過。

    連生感受到了對方手心裏的緊張,微微用力回握住對方的手,報以一個不必擔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