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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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鳴扭頭對旁邊陪同的趙鐵錘和省委秘書長秦書海說:“趙老板,你和秘書長出麵,把農民工的火車票解決一下,讓他們安全返鄉。”
趙鐵錘說:“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安排,一定給大家搞到火車票。”
現在每到春節,就是農民工返鄉的高峰,他們一年到頭在外麵打工,不得和老婆、孩子團聚,隻有在年關的時候,他們才能休息幾天,過幾天人的日子。但是,由於中國在外的流動人口太多,陡然出現的春運高峰,讓中國的鐵路係統,無法保證把每一個人按時送到家裏,這些農民工,為了買到一張回家的火車票,甚至需要幾天幾夜不睡覺,在火車站的售票大廳通宵排隊。他們身上披著軍大衣,或者披著棉絮,幾天幾夜不洗臉,不刮胡子,為了買一張火車票,和野人基本上差不多了。有的體力不好的,或者有病的,當時就暈倒在火車站售票大廳裏的,年年都有。
去年江城市火車站售票大廳裏就死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聽說是排了三天三夜的隊,又累又困,心裏一急,就突發了心髒病,躺下就死了。等救護車趕到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後來直接就送去了殯儀館。這件事在新聞媒體上曝光後,引起了省長劉放明的注意,他親自批示,要求有關部門,做好農民工的返鄉工作,在各個農民工集中的工地上,開展送票上門的服務。這些措施,確實解決了一部分農民工回家的車票問題。
現在那些路程不太遠的,有的甚至選擇騎摩托車回家過年。西江省是勞務輸出大省,每年在廣東打工的農民工,號稱七百多萬,每到春節鄰近的那一段時間,在廣東和西江省的交界處,都可以看到浩浩蕩蕩的摩托車大軍,不分晝夜,像潮水一樣湧滿了各個交通要道。那些騎摩托回家的農民工,有的是單獨一個小夥子或者是中年男人;有的是小兩口,男人騎車,後麵坐著自己的女人;有的是拖家帶口,中間坐著小孩,後麵坐著妻子。由於回家過年的時候,都是天寒地凍的時節,氣溫低,路況差,又長時間騎車,如果不注意休息,往往造成摩托車手手腳麻木,四肢僵硬,判斷力降低,再趕上下雪或者下雨,出車禍的概率非常高,這條本來應該是溫馨的回家之路,往往變成了災難之路、死亡之路,每年到底有多少人消失在這條回家的路上,沒有人做過完整的統計,人們隻是從新聞媒體偶爾的報道中,才得以窺見一斑。
去年年關,西江省電視台和東城市電視台,聯合做了一個報道,欄目叫“溫暖回家路”,王一鳴在住處看新聞,才知道這些情況。從電視畫麵裏,他看到那些騎摩托車回家的滾滾鐵流中,一個個摩托車手全副武裝,戴著頭盔,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戴著棉手套,腳上腿上,綁著一層塑料布。摩托車後麵的行李架上,綁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估計都是買的回家過年的物品和行李。有的是一家三口,乘一輛摩托車回家。
記者采訪了一個小夥子,他是一個人騎車回家,問他為什麽選擇騎摩托車回家過年。小夥子說:“方便,火車票不好買。”
記者問:“你家是哪裏的?”
小夥子說:“龍江市江左縣的。”
記者問:“你要騎多久才能到家?”
小夥子說:“還不好說,走走歇歇,估計得三個白天。夜裏我不走,路上都是大貨車,燈光太刺眼,不安全。我不急,慢慢走,安全第一,累了我就找個旅店住下來,休息一夜,等天亮了再走。”
記者問:“你一個人還是有伴?”
小夥子一指旁邊的幾個騎摩托車的小夥子說:“我們是十幾個,一個車隊,大家都是老鄉,走在路上,相互有個照應。”
過了幾天,還是這個欄目,報道了在西江省東城市外環路上,發生了一起嚴重的車禍,一輛拉沙石的泥頭車,在一個路口拐彎的時候,把一輛正常行駛的摩托車,卷在了車輪下,摩托車上的三個人,當場斃命。泥頭車後麵的兩排車輪,從這輛倒下的摩托車上麵碾過,三個人一個被從頭部碾壓,兩個被從胸腹部碾壓,現場的畫麵慘不忍睹。後來經交警查實,摩托車上的人是一家三口,夫婦兩個都才三十多歲,在廣東東莞的一家鞋廠打工,他們夫婦兩個,帶著一個八歲的男孩回家過年,從廣東東莞騎摩托車,已經走了四百多公裏的路程,眼看著馬上就到家了,他們家是東城市郊區下麵的一個鄉鎮的,離他們的出事的地方,隻有區區十幾公裏路程了。
看了這個報道,王一鳴感同身受,止不住的眼淚就掉了下來。他想到,如果當初自己沒有考上大學,說不定自己的命運就是這個樣子的。改革開放幾十年,我們的國家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出現了許多有錢人,他們可以和國外的富翁相比,一點也不遜色了,可以天天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一擲千金,絲毫也不吝惜。
但是,在廣大的農村,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有這樣一大批人,他們收入低,或者幹脆沒有固定的收入,靠撿破爛或者小偷小摸為生,得了病沒有錢看,小病往往會拖成個大病,最後淒慘地離開這個世界。他們一天一天,掙紮在死亡線的邊緣。
有的在外麵打短工,那些又髒又累沒有人幹的活,他們幹。為了掙錢糊口,他們下煤窯,挖礦山,在地下幾百米的巷道內,每天和死神擦肩而過。他們過著奴隸一樣的生活,說是當牛做馬一點也不過分,網上有個笑話,調侃農民工的日子,說是一天一天,吃的比豬都差,幹的比牛都累,活的連狗都不如。他們是新時代的“包身工”,是“蘆柴棒”,是“賣火柴的小女孩”。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弱勢群體。
他們無聲無息地在這個世界上活著,又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世界上離開,他們是天量財富的創造者,正是由於他們機器人一樣的勞動,中國才成為了世界第一的製造業大國。他們辛勤的勞動,創造了城市的高樓大廈,霓虹閃爍,還有百貨商店裏那堆積如山、琳琅滿目的商品,但是,他們又是命運的棄兒,他們微博的工資收入,不能夠帶來命運的根本改變,他們省吃儉用,一年的收入,竟然買不起城市裏的一平方米樓房。他們隻能像候鳥一樣,輾轉在城鄉之間,直到年老了,再也幹不動了,他們就回到屬於自己的破敗的鄉村,在那裏,度過殘生。他們這個時候,已經是年老體衰,甚至是滿身的傷痛,他們被城市所拋棄,無聲無息地離開這個世界。
這就是中國幾億打工者今天共同的命運。
每每想到這一點,王一鳴就心如刀割,他困惑,他迷茫,他無奈,他在思考,怎麽樣才能走出這個迷局,為什麽中國人這麽勤勞卻不能致富。少數人暴富,多數人貧窮的社會,怎麽能夠永遠和諧?有一次在北京,和魏正東聊天的時候,他問魏正東:“正東兄,你是研究經濟問題的學者,你怎麽看這個問題?”
魏正東鄭重其事地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些問題,都是一天一天積累下來的,究其原因,就是因為中國的改革開放,從第一天開始,就是一個沒有長遠規劃,沒有戰略設計,沒有細節考量的籠統的模糊性的表述,按照偉人的表述就是‘摸石頭過河’。至於改革開放的過程中究竟要過什麽樣的河,河裏有險灘或者暗礁怎麽辦?什麽樣的石頭可以摸,什麽樣的石頭不可以摸,摸不著石頭怎麽辦?莽撞地硬過河溺死了怎麽辦?嗆水了還過不過?對這些必然會出現的問題,幾乎沒有做過什麽嚴謹的論。隻是說‘要大膽地試,大膽地闖’。所以,中國就像一列按照慣性高速運轉的火車,越開越快,速度第一,其他的都靠後。幾十年下來,積累的問題越來越多,到了今天,成了連環套,一個套著一個,想解決這個問題,那個問題就帶出來了。你看,農民工打工這一項,就牽涉著農民增收難,農村土地有限,人均不到一畝耕地,靠種莊稼連維持基本的生活都困難。不出去打工,根本揭不開鍋,要看病吧,要買農藥化肥吧,要應酬紅白事吧,子女上學,老年人養老,都要靠出去打工掙錢。青壯年勞力出去了,村子裏都是老弱病殘的天下了。這樣一係列的社會問題就出來了,農民工融入城市的問題,城市的房價太貴問題,農民工兩口子的夫妻X生活問題,子女的教育問題,城市的賣淫**問題,社會治安問題,甚至火車票問題,等等等等,一係列問題都來了,怎麽解決?牽一發而動全身,扯起葫蘆連著瓢,你光解決一個問題,根本不能從根子上解決問題,都是治標不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