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講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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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動人,舞姿嫋娜。楚王與春申君為蘭陵普降喜雨而歡心,一同觀賞優美的楚國歌舞。楚王誇獎令尹舉薦聖賢的功勞。春申君盛讚大王給百姓帶來了福分。楚王心中高興,把這隊樂尹剛剛調教好的舞姬送給春申君,作為犒賞。春申君欣喜不已,拜謝大王的恩賜。
楚王開懷大度:“你我親如弟兄,寡人把整個楚國都托付給你了,送你一隊舞姬還謝的什麽?”
春申君將楚王贈送的舞姬帶回府中,演給妻妾共同欣賞。妻妾們異口同聲稱讚,舞姬唱得好聽,舞得好看,無可挑剔。
侍者稟報,卜尹大夫求見。
卜尹來得不是時候,讓春申君的妻妾們討厭,春申君也覺不快。可又想聽一聽卜尹從蘭陵帶回來的消息,便傳他來見。
卜尹大夫進入廳堂,恭敬地向春申君施禮參拜。春申君請他坐下,一同觀賞楚王贈給的舞姬輕歌曼舞。卜尹憂慮監牢中的兒子,無心觀賞,可還是歡喜獻媚地誇讚:“列國中以楚國的音律最美,楚國以王宮中的樂舞最美,觀賞這種陽春白雪的福氣,隻有君王才可以享受!”
卜尹的話說得春申君甚為得意,洋洋自得地讓卜尹一同享受大王給的福氣。卜尹不時偷看春申君的臉色,春申君興致滿懷。卜尹不敢講他想說的話,隻能等待時機。一曲終了,春申君隨意問道:“卜尹到蘭陵
去,代我向荀老夫子問好了嗎?”
卜尹謹慎回複:“恕卑職直言,大王的賞賜,荀老夫子不受。”
卜尹看了看四處無人,機密地說:“令尹!荀況說,大王不是受命於天帝的國君。還說,楚國君王和百姓不應當信奉天帝,祈禱鬼神。”
卜尹的話令春申君大為吃驚。
卜尹繼續說:“他還說,大王下詔書讓祭天求雨,是愚蠢的行為!”春申君不相信這些話會出自荀子之口:“這話是荀老夫子講的嗎?”卜尹異常肯定地說:“豈隻是他講的,還是荀況站在慶賀天降喜雨的祭壇上,麵對蘭陵萬千百姓公然而講。他呼喚蘭陵百姓不要依靠天帝的恩賜,而要依靠像他那樣的聖人來治理天下!”
春申君陸然升起一團怒火:“他……他怎麽能這樣講話?!”
是呀,我也弄不明白。”卜尹大夫貌似公允地猜測著,“也許是他的學問太高了,高到目中無人,目無大王,目無天地神靈的地步。”
春申君說:“他的學問再高,也不能目無神靈,目無君王!”
是呀!”卜尹立即附和,“他初到楚國的時候,我就觀他是一個不相信神明的怪人。可是他……他竟然站在蘭陵的祭天壇上,麵對百姓大放厥詞。令尹!他這樣做,豈不是公然辱沒上天,煽動蘭陵百姓鄙視大王和令尹嗎?”
卜尹從身上取出一束竹簡:“令尹!縣丞收集到有關荀況的一些民謠,請令尹過目。”
春申君生氣不看,叫他念。
卜尹一條一條地念竹簡上的民謠給春申君聽:
來了荀縣公,喜雨降人間。”
來了荀縣公,百姓有飯餐。”
來了荀縣公,人人心裏暖。”
來了荀縣公,蘭陵晴了天。”
卜尹還要往下念,春申君煩躁地打斷:“夠了!夠了!”
卜尹火上加油,故作氣憤:“你看,這,這句句都是誇讚荀縣公。在蘭陵,哪裏還有大王和令尹呢?”
他偷眼觀察春申君的反應,將話引向深入:“令尹!當年商湯在亳,不過隻有七十裏的土地。武王在郜,也不過隻有百裏的土地。可是後來他們都坐了天下,成了一代君王。荀況乃是當今天下知名的學者,最有學問的老師。蘭陵是令尹親率兵馬剛剛奪得的魯國土地,民心不穩。而今將蘭陵百裏之地交給了荀況,我真為楚國擔擾呀!”1
卜尹進一步更為大膽地說:“令尹!欲知其心,且看其行。荀況初到楚國,就對大王行祭祀大禮、令尹占卜、茅門之法心懷不滿。大王給他一個上卿的位置,和您令尹是一個等級呀!您幾次三番,請他留在大王身邊,可他執意要去治土一方。他荀況到蘭陵都做了些什麽呢?他初到蘭陵,不向大王和令尹稟報就開倉放糧,他將大王和令尹放在眼裏了嗎?豈不是有意踐踏王權嗎?”
春申君說:“初聽到私自放糧這件事,大王心中十分不快。不過,解救饑民,情況緊急,也情有可原。”
卜尹說:“大王和令尹寬宏大量,可荀況心中則另有圖謀。他是在用大王府庫中的糧食為自己收買民心呀!如若不信,看他如何對待大王的詔書就可以一清二楚。”
卜尹拿出一副實話實說的樣子:“大王詔書上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要他代替大王祭天求雨。而他荀況,卻是抗命不遵。這次我到蘭陵方才知曉真情。是縣丞忠心耿耿,遵照大王詔書,設壇祭天,求得了喜雨普降,而不是荀況!”
春申君嚴肅地問:“果真?”
卜尹回答:“荀況既不尊敬大王,也不尊敬令尹,更不尊敬神靈!”卜尹的話讓春申君生出滿腔憤慨:“荀老夫子,我黃歇和大王對你尊敬無比,你怎麽能如此不尊敬大王,不尊敬神靈呢?”
卜尹繼續向春申君講荀子的罪過:“還有。在慶賀天降喜雨的祭壇上,荀況當著蘭陵百姓,不僅公然不接受大王的賞賜,還大講所謂的‘天論,。”
春申君問:“什麽天論?”
是荀況新近寫的一篇文章。”卜尹從身上取出一束竹簡,“令尹請看。這篇文章,開篇第一句話,就是‘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他說要將天和人分開,天不是人的主宰,天氣的好壞變化和君王沒有關係。天上下雨也不是大王讓祭天求雨求而得來的。”
春申君接過竹簡看著,氣憤得兩手發抖。
卜尹慷慨陳詞:“令尹!我們堅定信奉,大王是天帝的兒子,大王是按照天帝的旨意治理百姓。可他卻說大王的權威和天帝無關,天上下雨不是祭天求來的。他這樣講,為的什麽?他想做什麽?豈不是蠱惑百姓,不尊崇大王,不尊崇天帝嗎?……”
簡直一派胡言!”春申君怒道,“荀老夫子,你的學問大,大得有違大禮了!”
令尹!我在蘭陵還親耳聽說……”卜尹見春申君對荀子已經怒不可遏,便想進一步加油添醋,可說到半句又把話停下來。
春申君追問:“快說,你在蘭陵親耳聽到了什麽?”
卜尹放出了誹謗荀子最為有力的話語:“我聽說,荀況想在蘭陵另立一國。”
這話如同霹靂把春申君擊中,讓春申君大驚失色。
蘭陵縣丞搜集到的民謠,有一條已經在百姓當中廣為流傳,請令尹過目。”卜尹又遞上一支竹簡給春申君。
春申君接過竹簡,一字一句念來:“跟隨荀縣公,重建我魯國。”
這言辭如同利劍刺向春申君心頭,春申君真正發怒了,難以自持地連連拍案:“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這是要造反呀!”卜尹大夫把利劍向春申君的心頭刺得更深。
但是,春申君忽然冷靜下來,他說:“這竹簡在蘭陵百姓中流傳,也許荀老夫子未必曉知吧?”
卜尹辯解:“怎麽可能呢?”
也許是魯國舊有的貴族,想借助荀老夫子的名望,重新恢複魯國。”卜尹聽春申君這樣說,急忙要插話,春申君用手製止,“不論荀況
知與不知,都對蘭陵的穩固、楚國的安寧不利。”
卜尹大夫急忙附和對!有荀況在蘭陵,蘭陵和楚國都不會安寧。”春申君感歎:“荀老夫子!黃歇請你來到楚國,希望用你的學問助楚國稱王天下。黃歇同意你去蘭陵職任縣公,是要你去安定魯國舊地的民心。可你怎麽可以在蘭陵不遵從王命呢?怎麽能夠用你的學問誹謗詆毀大王呢?”
卜尹看準了春申君的心境,不失時機地進言:“令尹!以卑職看來,蘭陵的百姓,如今不把大王看作是天帝之子,反把荀況看作是他們的救星。莫說他公然講‘天論’,就是不講,像這樣的人也不可用,不可留。有他在蘭陵,是禍不是福。必須將他趕走!”
聽到“趕走”一詞,春申君心中咯噔一聲,他還沒有這個思想準備。卜尹大夫繼續說:“孔子在昭王的時候曾經來到我楚國。那個時候,昭王想把七百裏的地方封給孔子。令尹子西出來勸阻。他說,周文王在豐邑,武王在鎬京,以百裏小國的君主,兩代經營,而一統天下。如果孔丘擁有七百裏的土地,又有那麽多的賢能弟子輔佐,對楚國並不是一件好事。昭王聽了子西的話,沒有給孔子封地,讓他走了。1假如我們的先祖昭王,把七百裏的土地給了孔子,我們的楚國日後會是個什麽樣子?也許,楚國早就不存在了。卑職記得,當初荀況不願意留在大王身邊,要去做縣公的時候,令尹讓我占卜,就是大凶。可惜我們沒有明白天意。在蘭陵所發生的一切,足以表明神明的旨意千真萬確。令尹,應當趕快讓荀況離開楚國!”
春申君相信卜尹說的“天意”,但他思慮著連連搖頭:“不可,萬萬不可!”
春申君的態度使卜尹摸不著頭腦,心裏著急:“令尹,此事隻可當機立斷,不能姑息養奸呀!”
春申君想了一想,說:“卜尹大夫!你先去吧,此事以後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