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清不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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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府坐落在上英城東。

    天色漸晚,演武場中虎家子弟卻還沒有收功。

    自從家裏在後山發現一個氣息奄奄的老人後,這些弟子就隱隱感到族中高層的氣氛有點凝重。這幾天一些長輩來來往往,進出頻繁,似有大事降臨,家中的府衛比平常多加了兩倍,時常會從側門走出府中馬車,不知去往何處。

    隨著老祖們仙逝,他們也知道到自家的勢力大不如前,家中正遭遇著某種變故,而這幾天或許就是應劫之日。

    因為幾個時辰前,不少人看到前任老族長虎嘯林帶著族長他們匆匆離家。

    這些靈智已開的少年弟子們很快就和這幾年來族中時不時轉移婦孺聯係起來。嘴上沒提,但他們也早就注意到了多日不見那些個精英子弟。雖然不想承認,但自己天資普通,出身不如主幹精英,的確有被高層當作棄子的味道。日前還留守在府中的人,除了一些高層,都是他們這些無用的雞肋家庭。

    他們從小被教育刻下了尊信實力的樸素思想,對於這種注定的天命,還是抱著“多練練功,或許能夠保命”的想法,待在演武場中刻苦練習。

    他們中沒有一人知道那些事先轉移出去的人去了何方,過得如何……

    演武場氣氛略有沉重。忽然,有一弟子對著天空驚呼出聲。眾人聞聲,循著手指抬頭看去,在他們黝黑明亮的瞳孔中,上百個黑點正極速變大。

    一口又一口的石棺像是落雨一般,從天上狠狠地砸進了虎府宅中。

    他們看著這些棺槨,背心滲出一絲絲冷汗。

    隨著“吱呀吱呀”的棺蓋移動聲音的發出,一隻一隻的骨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內裏伸了出來……

    此處是秋霜崗,根據地圖顯示,此處離上英有百八十裏地,更重要的是,莊塵打聽到此地林中前幾日忽然出現一口木棺,把經過的路人嚇得不輕。

    不必多去懷疑,如此契合各種條件的木棺定是葉末了。虎家意圖十分明顯:地點已經挑好,就等葉初上門了。

    秋霜崗下,三裏外有一個小村子,村中不過十來戶人家。村子偏遠,屬於那種即便被滅,也沒人知道的小地方。虎家這十年來不知道屠戮了多少這樣的村莊。

    莊塵和夏節這幾天暫住在一戶農家家裏,和這件事有關係的人中,這麽大搖大擺來到此地的也就他們了。

    ——他們到這已有三天了,秋霜崗上沒有半點動靜。莊塵二人也不急,給足了農家銀兩後,安心叨擾了下來。

    農家有一對兒女,尚在垂髫之際。夏節一把年紀了,對他們極為喜愛,天天和他們玩耍在一起。莊塵時不時地能夠看到老人眼裏一閃而逝的悲痛和懷念。

    當年夏節把葉氏兄弟引入穀內時,他們也是這般大小。年紀一到,拜入華鋒水到渠成,誰知後麵竟會發生這種事……

    夏節對此事這些年來沒少做功夫,他時不時從內心深處湧出一股酸澀,作為師父,對兩個愛徒的事情卻是一無所知。

    夏節他現在隻一心想把僅剩下的一個帶回去,藏起來。

    這樣一個老人,半個身子已經入土,有些事情想藏也藏不住。和莊塵相識一天後,就將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在莊塵不動聲色地一再試探下,估摸老人並不知道“葉末持有穀沉戒”是招致災禍的原因。或許在他心裏,葉末隻是當時和他人起了衝突,而釀成這種禍事,畢竟仙門向來不是一個和和睦睦的地方。

    這天傍晚,莊塵正百無聊賴地躺在磨盤上,托腮看著不遠處的夏節,他正幫著農家一起打著秋收。

    忽然周遭的清氣傳出一陣短小卻巨大的波動,莊塵一骨碌從石盤上爬起,警戒地望了一眼遠處的秋霜崗,隨後回過頭去,發現夏節正與他對視。

    二人匆匆告別了暫住的農家,飛身上路,三裏路對於修士來說隻是一口水的功夫。不一會兒,一老一少兩個身影就出現在了秋霜崗的林間中。二人皆麵帶麵具,尋了一處隱蔽躲了起來,靜觀其變。

    秋霜崗一塊巴掌大的地方,隻有一條羊腸小道直穿而過,那裝著葉末凶屍的棺材就被虎家丟在小道中間。

    他二人躲得稍遠,莊塵蟄伏著身子,餘光四下掃射了一番,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夏節也暗中掐了術式,能夠看到小道中間的情況。

    二人等待之際,秋霜崗上忽然響起“篤篤篤”的聲音,平緩空洞,四下無人的夜裏顯得頗為恐怖。若是有凡人此時不幸經過,定會被嚇破膽子。

    莊塵知道這是葉末醒了,正在敲棺。

    裝著凶屍的棺材一定貼滿了符籙,棺槨表麵必刻繪上各種壓靈陣,再以鎖鏈鎖之。但這些都隻是為了防止平日裏它蹦出來,一旦到了犯煞的日子,凶屍都會類似地拍棺,以自身凶力破除封印,這時候沒有大辟邪之物是無法鎮壓的。

    魯家那顆鎮邪珠加持過於稀少,所以還算不上檔次。虎家這種規模的家族在仙門中比比皆是,又是以煉體為主,自然也摸不出這種東西來,所以隻能每逢煞日,便四處投放。

    莊塵數了數,葉末敲棺到第七下後戛然而止。

    這時秋霜崗上的清氣,已經全部轉化成了濃鬱的屍氣,正以石棺為中心緩緩地流動過去。忽聽得,“砰”的一聲,木棺化作碎片四處飛濺,一具悍屍從中跳了出來。隻見那葉末衣衫襤褸,渾身皮膚一片青灰,表情異常猙獰。他的頭顱和脖子以針線相連,露出可怖的傷痕。

    葉末一出棺,那些緩緩流淌的屍氣忽然暴躁起來。葉末張嘴鯨吸,屍氣旋轉著呈漏鬥狀向血盆大口匯聚過去。他一旦吸光這些屍氣,凶煞大增,急需殺人填補空當,屆時首當其衝的就是那戶村子。

    身邊夏節一陣窸窣,似是想要阻止自己昔日的徒兒,莊塵看不到他的臉,但能想象出是一副什麽表情。莊塵忙按下夏節,對他搖了搖頭。

    這時,似是響應莊塵的等待一般,一隻寶瓶升到了空中。莊塵定睛一看,果然是雁無出手了。羅獄瓶滴溜溜一轉,化屍大陣運轉起來,也開始吸取起屍氣來。被葉末勾動過來的屍氣第一批已經離它的獠牙破口已經僅僅寸許,卻被羅獄瓶強行拐彎奪了下來,美滋滋地吸進了小小的腹中。三息之後,籠罩在秋霜崗上空的屍氣不見分毫,虎口奪食也不過如此了!

    葉末雖是一具凶屍,他死時修為和現在的莊塵不相上下,自然爭不過人級靈器羅獄瓶。在雁回樓屍墓中沒有和羅獄瓶相比之物,時至今日,莊塵才領略到羅獄瓶的霸道之處。

    凶屍葉末愣了一愣,便怒吼著發作起來,一圈圈的煞氣震蕩開去,吹得一陣風吹草動。這煞氣對普通人來說是致命之物,但對修士來說沒有什麽影響。

    凡間害怕這種靈異之物是因為它殺人可怕,但對仙門來說,凶屍厲害之處便在於出棺後吸收完天地屍氣的那一波。但隻要沒有吸收到天地靈氣,它就是廢的。

    不得不說,雁無這一手實在漂亮。

    羅獄瓶的凶悍出乎莊塵意料的,夏節也極為震撼,身體呆立了一會兒。他原本以為對付葉末會稍微費點力氣,所以額外帶了幾件鎮邪法寶,現在顯然是沒了用武之地。

    凶屍葉末終於發現了羅獄瓶的所在,一躍而起便想抓攝下來。但羅獄瓶隻是輕輕晃了晃,散發出一陣細微的波動,就將氣勢彪悍的葉末打回了原型。青皮凶屍被一股無形的大力按在了地上,絲毫不能動彈。

    莊塵挑了挑眉,內心腹誹道:怪不得說“易不過除屍”。

    天下邪異千千萬,“屍”基本就屬於底層的一類,對付這種非生物手段有茫茫多數,就如現在羅獄瓶,即使是同類的邪物,也有這麽強的壓製。

    在三千道中,屍道算是內部級別壓製較為嚴重的幾門之一。

    兩個屍道修士即便相差一階,高的人隻要往那兒一杵,就可以嚇住低的修士召出的屍人。也不必擔心低階之人藏著一隻絕世凶屍之類的情況,一旦屍人的修為超過修士,是很容易被反噬的。

    屍道走的都是以多勝少這一條路子,采取人海戰術,死一人即可起屍,越打越多。

    眼看著凶屍葉末就要被鎮壓下去,暗中潛伏的虎家終於按捺不住,劈空一記手印打向羅獄瓶。伴隨一聲冷哼,一道刀光半路截下了虎家手印,葉初冰冷的聲音回蕩在林間:“虎嘯林老賊,不必躲躲藏藏的,還是出來吧!”

    聽到聲音,夏節老眼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麽。

    莊塵等了片刻,就聽到小道上傳來幾道破風聲,虎嘯林帶著另外兩位族人,外加一個雲令,總共四人,麵色不善地站在山路上。

    那虎家老家主虎嘯林身材矮小,表情嚴厲,舉手投足之間自帶威嚴。站在他旁邊的兩人,一個跟他年紀一般大小,另一個則是個中年人。再看雲令,經過這幾日的調養,氣色明顯好了許多,雖不及巔峰狀態,但也顯得精神矍鑠。

    既然仇敵已經現身,葉初一行也沒了躲藏的意義,在山道的另一頭站了出來。依然是葉初、雁無外加一個舒邛的配置。隻是較之前一陣,三人的氣勢又強盛了幾分。

    葉初站在那裏,仿佛就是一座四處翻湧的屍山血海。而舒邛幾日不見,居然真正進階到了屍王,雙手手腕套著一對鎖鏈,暗夜中發著幽光。

    舒邛成為屍王的確是令人吃驚,但不難猜出是羅獄瓶和化屍大陣的功效,他更在意的是葉初,他背後暗藏的血海,似是已經觸摸到了一絲道的意味。

    “屍王……道……”虎嘯林和雲令對視了一眼,彼此從對方眼裏發現了一絲驚訝和苦澀。

    “哼,”葉初冷笑道,“我能觸摸到道意,倒是要謝謝你們!”說著便對雁無使了個眼色。

    雁無得令,遙遙一指葉末,羅獄瓶中對著葉末彈出一點屍氣,進入了其口中。凶屍葉末震顫了一番,便從地上爬起來。他的青皮泛起了一層金屬光澤,體內似是蘊藏著無限的力量,二話不說便如同一顆炮彈,撞向了虎嘯林等人。

    與此同時,葉初提著刀和舒邛跟著也一同衝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