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少年同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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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無睜眼醒來時,對這入簾處的陌生感到詫異,騰地坐了起來,緊接著巨大的痛楚從四肢百骸如潮一般湧入腦中,身體像是遭受雷擊一般痙攣起來。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披在身上的獸毛錦裘,瘦弱的身軀頓時泌出一層冷汗,汗濕了纏在身上的繃帶。

    陣痛退卻後,雁無方能重新睜開眼,喘著粗氣爬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周邊環境不僅陌生,體內的妖力竟也一貧如洗,空蕩蕩的,更糟糕的是自己的身體如同一隻破爛的百衲布娃娃,用絲線連接著各個部分。

    雁無的記憶不禁閃回到了虎嘯林撲向自己之前,後續到底發生什麽?葉哥呢?既然自己都傷成了這樣,葉初或許隻壞不好了。

    雁無輕撫著身上的繃帶,自己渾身除了一雙眼睛暴露在外,其餘部位全被人用一種極為精妙的手法包了起來。她清楚自己的狀況,能將傷成這樣的她救活,和從閻王爺手裏要人沒甚區別。她心裏感激之餘,更多的是驚歎。

    “嗯?”雁無終於意識到了問題,“身體怎麽成了這樣子?”

    她由於功法緣故,身體早就停止了生長,不可能會是這副成年體態。可惜如今體內妖力全無,也無法去探查究竟發生了何事。她沒有發現她最熟悉的屍氣也不見了。

    猜測作罷之後,雁無開始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來。自己所在的這間房間,空間舒適,不空闊也不緊湊,是一種正好的空間大小,或許是主人刻意製定了大小。這一點,從屋內看似簡單的裝飾中也可看出來。

    首先,在她身邊擺放著許多瓶罐和醫具,無一不是小巧精致。其次,借著不遠處微弱的燈火,雁無看出這屋子的上下頂板皆是一種暗紅褐的名木。那唯一的光源來自拉門旁的一盞長燈,如豆燈火,暖意十足。拉門另一側是一口香爐,悠悠地燃著溫香。屋內十足的昏暗也是為了照顧到昏迷沉睡的雁無。

    雁無自認一生從未居住過這種房屋,主人定是個懂生活的雅致之人。

    如今雁無醒來,屋子也不必再製造成這般昏沉,她環顧四周發現被窗簾遮住的窗軒在背後。於是,她掙紮著爬起來想把它拉開來,先前的疼痛似乎隻出現在初醒的一刹,現在行動起來隻有身體尚未痊愈的虛弱感。

    輕輕拉開垂簾後,她立即就被眼前的景色震懾住了心神:麵前是一片放眼望去不見盡頭的如黛遠山,雲霧淡泊,形如絲帶輕盈地環在群山之間,恰有一隊白色的飛鳥從山林之下騰飛而起,斜斜悠悠地飛向天穹。

    她隻覺這天地竟如此浩渺、如此安靜。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雁無喃喃,她唯有一個“靜美”去形容。

    她修行已有二十六年,自開蒙發竅便於死屍為伴,勾結的是最下等最邪妄的東西,居住的是最汙穢最難堪的凶地。人為正道所不容,為天地所不齒。這幾年雖隨葉初四處奔波,路過一地都沒有辦法駐下腳步,不是在取人性命,就是在去的路上,從沒有時間細細去看這樣的景色。而在這一刻,她的心靈生平第一次被世間靜美填充了。

    靜靜地欣賞了良久,她才又往邊緣挪動了一些。向下看去,她這才知道這是一幢二層的小樓,立於這個小院的角落,窗下是一株她叫不出名的樹花,正靜靜地綻放著。院牆外是一片小竹林,再遠去則是重山錦繡。此外,礙於視角,她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

    眼前的線索作用有限,她仍不知道此地為何,但空氣中流動有序的清氣告訴她,這裏是一個修士的仙居之地,隻道是深山老林卻不是尋常山林。

    雁無開始對這個地方和這個主人充滿了好奇,既然判斷出身處樓院角落,她便也想將正麵全貌收入眼底,最好再去遊覽一番這片奇山異景。雁無心想著推門出去走走,但身體並不允許,況且擅自在他人之處行動並不禮貌,便遺憾地打消了念頭。過了好一陣子,雁無看乏了又縮回被窩,此間一直無人來打擾,這讓她不由得感到一絲詫異和難耐,心想著自己再躺一會兒或許就會有人過來了。

    不幸的是,這一等,入夜之後才到頭。

    沾了白天晴朗的光,雁無有幸再能看到這裏的夜色。碩大的圓月靜靜地掛在青黑色的夜幕中,撒下來的如水銀輝流進了室內。雁無白天入睡時並未閉軒門,於是就被這皓皓月光叫醒了,她惺忪地卷著毛皮坐到了窗邊。

    她挪到了延伸向外的窗台之上,一雙修長的腿掛在空中,對於自己現在這幅體態,雁無還是會覺得唐突和不適應,又苦於這裏沒有銅鏡,不知自己是什麽模樣。

    “哦……就算有也沒用……”她摸了摸臉上的繃帶。

    月色雖美,但也架不住這樣翻來覆去地看,雁無立馬感到一陣無聊,更讓她叫苦不迭的是自己的身體破天荒地傳出了“饑餓”的信息。這個感覺她已經許久沒有體驗過了,但凡修士都有辟穀一手,不需頻繁進食。

    要是主人正好外出雲遊,自己莫非要餓死在這裏?

    似乎上天聽到了她的呼喚一般,前院傳來了一些響動,有人回來了。

    雁無收回雙腿,靠在窗邊等候著,不一會兒,她就聽到一陣輕悄悄的腳步。

    “唰——”來人拉開木門,原本映在門上的月光移到了此人的身上,來人是一個十**歲的姑娘,她身披白衣勝雪,著一條天藍長裙,身段柔和青春,麵容姣好可愛,如一株仙靈之草,沁人心脾。

    雁無承認她聰明有靈,但一照麵,便知曉她不是給自己醫治的那個人。這個女孩看起來就是性格溫順乖巧一類,而能夠如此執醫救人的非冷靜沉著不可,像這樣精密的手法,雁無甚至還認為那人應該有著機械一樣的不近人情。

    女孩手裏提著一隻食盒,看到雁無坐在窗邊,臉上盡是驚喜:“阿塵哥哥說得果然沒錯,你真的醒了!”

    “阿塵?”雁無心道,她從沒聽說過這種年紀、這個名字的醫術高超之人。

    “雁無前…師姐,這是阿塵哥哥讓我給你帶來的吃食。”女孩思考了一番,眼前這個人雖然全身包裹但也顯然不是那種她該叫“前輩”的女性修士,心中惱了一番莊塵的胡扯,便改了口。

    雁無看著女孩走到身邊,將食盒放在地上,看到女孩青絲發帶上垂著一對毛球,不禁莞爾。食盒裏麵躺著幾碟精致的小菜,香味四溢,再下一層則是湯飯。雁無頓時食指大動,扯開嘴巴處的繃帶露出一張縫隙,剛扒了一口,就發現女孩一直看著她,“嗯……那個,你看著我吃飯做什麽?”

    女孩輕叫了一聲,方才意識到不妥,解釋道:“等你吃完後,我得給你換藥。”

    “哦,謝謝,”雁無若有所思,指了指身上的繃帶,“那我現在這個也是你弄的?”

    “對的,”姑娘點頭道,然後又補充了一句,“師姐你包紮和清洗身體都是我做的。”

    雁無點點頭,意識到這姑娘多作解釋是怕自己以為是個男的做的而產生不適:真是個好女孩啊,和自己完全不一樣。

    “挺厲害的。”

    “也沒什麽,這些都是阿塵哥哥教我的,我對妖族體理並不在行。前幾日,我來找他的時候,你已經被包起來了,然後就交到我頭上了。”女孩道,看著雁無大快朵頤的樣子笑了起來,“嘻嘻,怎麽樣,我們乾清的飯菜好吃吧!阿塵哥哥是頓頓不落的!”

    “乾清?”雁無一噎,“你說這裏是乾清宗?”自己十惡不赦,沒想到居然跑到了名門正派的大本營裏來了。

    “對啊,這裏是我和阿塵哥哥的家,閑雲峰。”

    說起乾清,雁無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個人影來,“那他人呢?”

    “哥哥他現在在談事情,似乎有點焦頭爛額。”

    “嗯……”雁無點點頭,“說起來,我還不知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白,叫白木堇,師姐喚我木堇即可。”白木堇彬彬有禮。

    “木槿,是木槿花那個木槿嗎?”

    “不是不是,許多人都會這麽以為,其實是木槿花的槿字拆開來。”

    “哦!”雁無恍然大悟。

    “雁無師姐你吃完了的話,可以開始給你換藥了嗎?”

    “也好,”她放下碗筷,轉過身去,“不知木堇師妹可否告知我身體的具體情況?”

    雁無思索了一番,她講話雖然謙虛,但其實白木堇入乾清之前就有醫術基礎,後又承十三長老的謝流月,醫術更為精湛。除謝流月之外,還有一個蘇妙衣蘇長老與之齊名,並稱兩大醫手。

    在乾清這一屆弟子中,擅長且精於醫道的聞名者共五人中她也有位,她的“槿花館”就位於東指穀穀口的生活區域。五個醫手中,除白木堇外,另兩位合作也開了一間醫館,一個常年在外,雲遊四方,不見蹤影。最後一位最是神秘也最負盛名,據傳其醫術比肩長老,很少有人能機會見到他出手。但是隻恨這人沉迷摸魚,不惠及同門,唯有一些去槿花館的重傷患者偶有運氣見之,也正是因為這個,槿花館的名氣要稍微大一些。

    “雁無師姐你最先被帶來的時候,身體大麵積重度燒傷,難辨人形,多初骨裂,內髒殘破,經脈寸斷,唯丹田處尚未破裂,還留有餘地。阿塵哥哥沒告訴我,但我猜應該是劇烈爆炸衝擊所致,當時我是覺得難以回天了”白木堇道,當初莊塵在救雁無命的時候,她就在旁邊打下手,“現在你的身體初步恢複,缺失的肌肉全被修補,斷肢全續,經脈具連,隻是新長的身體尚且脆弱,仍然需要一段時間的調養。”

    說著,她拉過屏風,小心翼翼地揭開雁無身上的繃帶。月光照在她的脊背上,這幅新長成的成年體態初次暴露在她眼前,那些新長出的肉和皮膚尤其白嫩,一塊一塊的特別顯眼,再加上數條漫長的縫合線,顯得身體如同縫補過的衣服,實在難說美觀。

    她戳了戳肚腩,那裏的新肉顏色極淺質感極嫩,感覺奇妙,不禁歎了一口氣。

    白木堇不知其歎氣何意,隻道:“師姐不必難過,傷疤日後我可為你消除。”

    雁無笑笑,沉默不語,由著白木堇為自己敷上新藥。她一手持一精致小罐,一手在雁無身體上刮上藥膏。這些藥膏一接觸到她的傷口新肉,她就覺到一陣暖意,藥力立即浸透其中,溫養她的身體。

    “木堇師妹,此藥……”

    “怎麽了,這個藥是莊塵哥哥自己調配的,難道雁無師姐有何不妥?”

    “那也不是……”雁無再次安靜下來,再次被包紮成一隻粽子。

    “對了,你那莊塵哥哥何時回來,我想謝謝他,還想問他一些事。”

    “我想再過幾個時辰就會回來了吧,師姐不必焦急的。”白木堇寬慰道。

    換完藥後,白木堇就告別雁無,離開了房間。或是太無聊了,又或是藥力作用,她又趴回去枕著銀月深深地睡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