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少年同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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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兒是離莊塵的閑雲峰不遠的羨聲峰,主人名叫陸羨。

    一提這個名字,仙門中人率先想到的是“良才美玉”這個詞語。他字鎮機,故被人稱為“鎮機仙”,又有稱“羨君”。作為“乾清第一新人”,他的傳說,多到講都講不完。陸羨幼時便被乾清石長空見於山林,入師門後顯示出驚人天賦,嶄露頭角。而今他年方弱冠,境界已至化歸,天賦異稟妖孽程度不可謂不恐怖,仙門人盡皆知乾清羨君,以弱冠之年進入度歸圓滿境界的,有史難載。他到第三步需要多久,二十一?二十二?無論什麽都是千古難聞。

    再加上他體態修長,仙風道骨,眉目清朗,相貌端莊,愛慕者不可盡數,自古少女多懷春,但實際上能見到他的人不過十數,能和他聊上幾句的也就那麽幾個。

    比方說,現在……

    陸羨宅邸裝潢不如莊塵閑雲峰,單一得很,待客廳堂也隻置一矮桌和幾些蒲團。現在桌上擺了一些果盤小食,除他之外,還有五人,這五人分別是莊、裴、萬三人以及池錦、沈頌。他們正圍坐議論,而陸羨坐在角落,頗有被喧賓奪主意味。他大多時候都隻聽親友交談,從來不插一句,外人見了或許以為親友怠慢他,但實際上這隻是常態。

    是的,常態。

    原因就在於陸羨性默,似乎對他來說,耳朵和眼睛才是有用的器官,他隻要聆聽和看便可。和師父相處時,也是如此,頂多多說幾句,但依然保持惜字如金的良好作風。這不是說,陸羨有癡呆之嫌,像莊塵說的,他隻是不願多說,心如明鏡。

    和他差不多的另一人就是池錦。

    池錦,從乾清風華榜第五的位置,可窺其相貌一斑。她的修為同樣高深,隻低陸羨一線。不管在何處,這個名字常和陸羨綁在一起,因為他二人一直搭檔,如影隨形,似乎親密無間,多次暴露於公眾視野之下。所有關於陸羨的故事裏,都可以看到池錦的存在。

    之所以說她和陸羨差不多,是因為她性格極冷,也不愛說話,但她更傾向於能動手盡量不多說的那種,這一點上和陸羨不同。

    對於這二人,本人各自沒表露什麽,倒是被外人贈予了一個極其曖昧的稱號:璧羽雙扣。

    所謂璧,即白玉璧;所謂羽,即白鶴羽;這兩件東西是仙門結侶的信物,男贈璧,女送羽。可見,二人佳話是多麽讓外人想入非非。

    五人中的最後一位沈頌,此人長相頗妖,和萬堯、陸羨都不是一個風格,更貼近裴尹尹、池錦一些。沈頌的眉目中有著女子的嫵媚,但是身段卻有著男子的硬朗,一瞥之下頗為驚豔。

    沈頌,字飛歌,表麵的名聲不如兩個妖孽。其人平素溫和,足智多謀,殺伐果斷。和萬堯一樣,莊塵也知道沈頌的一些事情,他曾經隸屬於一個殺手組織,具體幾何,倒不清楚,隻知幹的是殺人取命,過路閻王的事情。兩人還同為搜異司做事,隻是所主之事有著差別。

    本來這幾人中除莊、萬二人,其餘都在清修閉關,然而宗門一紙傳音將諸多親傳弟子召回宗門,一是宗門中秋賞月典即將開始,所有弟子都得回宗共享盛會;二是有些事情需要他們去辦。

    前一段時日,宗門購置了一批修煉資材,內有大量丹藥、靈草、材料和法寶等物,這些東西由精英弟子護送回宗。可是其中一條線路的貨物竟被人截了去,幾個弟子全被打傷,號不容易撿了一條命回來。因為這一批藥材極貴,所以派去的弟子都是精英弟子,全是好手,精英失手便隻好去找親傳。乾清弟子招收少,編製極簡,僅分普通弟子、內門精英和親傳弟子,。

    陸羨作為團體的頭頭,在朗讀完任務內容後,就偏坐到一邊,靜坐聆聽。

    “……這真是太簡單了!隻要莊塵和沈頌兩個人提劍尋上山門,殺之再回,我五人在宗門吃瓜看戲,以逸待勞,豈不美哉?”萬堯語氣輕鬆愉快,用詞做作,拚命地朝著沈頌二人拋媚眼,偷懶之意,溢於言表。

    莊塵正眼都不瞧他,嘴裏“吧唧吧唧”地嗑著瓜子,自得其樂。

    沈頌拱拱手,幹笑道,“承蒙厚愛,到時候我定讓你第一個上去。”他接著道:“莊塵剛才確認過了,那批貨物的確價值連城,我們還是要小心為上。”

    “我聽說,同門連襲擊者身都沒有機會近到,的確要謹慎行事。”裴尹尹說道,之前她和白木堇交談過,從傷員口中得知了一些當時交手情況,“而且,我覺得,那些人的膽子也很大……居然敢搶我們乾清的資材。”

    裴尹尹這話聽起來驕傲自滿,但實際上乾清宗作為世國四上宗之一,人人都知道它的地位和實力。這樣一個龐然大物都有人敢來打劫,的確膽識過人。

    “可能是邪道老怪。”池錦簡短地作出猜測。

    裴尹尹問道,“隻是宗門讓我們在中秋之前尋回,那些資材真的重要到這地步?”

    沈頌也對此有疑惑,看向莊塵,“你怎麽看?”

    這時莊塵麵前的瓜子殼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陸羨見狀開口道了一句:“待會兒收拾幹淨。”

    “哇,陸羨你居然會因為這個說話!我的天,莊塵你可以載入史冊了!”

    莊塵喝口茶潤了潤嗓子,安撫道:“別慌,我會收拾的。”然後聳聳肩,“我怎麽知道,可能是中秋大典到了有急用吧?我說,我那兒還有一個隨時西去的人,又忙又累,要不就你們去一下吧?”

    沈頌聞言扶額,還沒日常駁回,就聽到池錦冷冷地吐出兩字:“不行!”裴尹尹輕笑出了聲,這些人裏有著明確的生物鏈關係。

    “那今晚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就出發,如何?”沈頌見討論無果,便結束了會議。雖然陸羨是隊長,可他寡言,所以一般都由沈頌在隊伍中擔任組織者,下達指令。

    眾人紛紛起身,準備互相道別離去,莊塵意外地提了一問:“陸羨,這次任務報酬怎麽樣?”

    “每人五十蓮子心。”

    其他人神色詫異地看過來,唯獨莊塵心滿意足地率先飛走了。

    蓮子心是乾清弟子的修業點,足量的蓮子心可用來兌換法寶和功法。一般來說任務可獲得的蓮子心都在十點上下,團體任務高一些,但也不過二十。這次居然有四十蓮子心,如此的獎勵讓幾人心頭稍稍一沉。因為收益越大,危險就越大,以往類似這樣的高額報酬,傷亡都是在所難免。

    陸羨就是這樣,你不問他就不說。沈頌苦笑了一下,揮揮手告別離去

    陸羨關上門,發現莊塵的傑作還留在桌上,他無奈搖搖頭,一揮衣袖吹掉了山似的瓜殼。而後他目光忽然一凝,一些未被他除去的瓜殼拚成了一個“凶”字。幾息之後,這個字才緩緩散去。

    陸羨眉頭微皺,對於莊塵的刻意提醒,他沉吟片刻,便改去了書房。

    ……

    等雁無睡醒,已是清晨。她推開窗,發現外頭籠罩著輕煙薄霧,竹林和遠山不分彼此。一晚過去,她發現自己居然能夠下地走路了,便開始在房間裏適應性地練習。

    “唰唰唰!”隱約從前院傳來劍影呼嘯劃破霧靄的聲音,雁無探出頭細細聆聽了一番,心中一喜,抓起掛在屏風上的衣服匆匆下樓。在樓下她看到了一尊一人半高的藥爐子,和周圍靠牆而站的數排立櫃,裏麵放著不計其數的瓶罐。在牆上掛著一些人體圖,角落還有幾個人偶。原來這一幢小樓是專門的藥樓。

    雁無推開木門,入眼處盡是綠意。這整個庭院坐北朝南,藥樓就在庭院的東北角落處,樓外擱著一些藥草竹篩。它和正式的房屋群相去一些距離,大概是考慮到安靜的因素,故而擇此地,就連這裏的花木選擇都以淡雅為主。連接它和其他主房屋群的是一條小石板路。經過一條小溪,一路草木掩映,丹桂飄香,雁無來到了主宅一側,發現前庭後院有著相當分明的界限。後院鋪的是平整鬆軟的草地,前庭則是平常土地。

    雁無站在主宅簷廊下,這間屋宇分上下兩層。她望向前方,發現院中的小溪源自前庭東南的池水。除此以外,礙於植被和霧靄,較難分辨。為了觀賞一番庭院,雁無不向前走到前庭,而是轉身繞到了後院。隻見繞到西北角落又有一口小池,池邊也有一閣,和主宅殿相通,靠得稍近。雁無走過廊橋,見閣樓匾額上書“厭聽”二字,不知何意,字跡瘦削飄逸,帶有古風。這邊的草地上偶有機靈小獸早早聚居於此,十分可愛。

    走回正房,來到西側,這裏沒有多餘的草木,空間較大,草地上隨意地放著一把竹製搖椅,還有一些稀奇玩意兒,雁無不懂何用。宅邸的軒門全部緊閉著,不好進去一窺究竟。繼續前行,可以見到前庭靠著院牆的一排小屋,緊連著庭院的門口。雁無躲在回廊拐角,見到一少年在庭院舞劍。視線繞過他,她確切看到了前庭池子的真麵目。院裏的兩眼池子是相連的,隻是這個要大很多,池中心還有一間亭子,是避暑好去處。

    雁無視線重新投回舞劍少年,他身著隻一件白色中衣,披頭散發,定是剛起不久。看相貌,的確是那日在墓裏的那人。雁無看他舞劍,雖然不諳劍術,但自有眼力,震驚於此人劍法的造詣。這般年紀,有這種劍意,有這種醫術,實在恐怖。好在天道公平,他的修為境界不高。

    莊塵劍勢快如飛鳥,極具靈性,偏又如大空遼闊,劍尖劃出的軌跡宛如銀花。特殊的步法讓他身形看起來如同一縷微風,無處不在。

    雁無看著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他的題字,字如其劍,同樣的清臒不失豪邁,淩厲不失灑脫。觀字觀劍,讓人耳目清新,心神飄飄然。

    莊塵最後刺劍收勢,站定後吐氣入鞘,到此終了。莊塵每天清晨他都要練劍修身,這是他自小的習慣,以劍養性。他修煉憊懶,可對劍從不容緩。

    莊塵走上回廊,對著雁無招呼道:“好久不見了,身體還好吧。”,

    “多謝莊先生救命之恩,”雁無道著謝,盈盈下拜。莊塵用劍一托,阻止道:“身體不好,就不用多禮了。”

    “我這命是莊先生給的,自然是得當牛做馬。”

    莊塵歪歪腦袋,“還是先隨我進屋吧。”

    二人進屋後,莊塵道:“我知道你有許多疑問,但我待會兒要出一趟門,我先去換衣服,你稍等片刻,我盡量解釋給你聽。”

    雁無點頭同意,便在外廳等了一會兒。然後就看到莊塵換好衣服出來了。他著一件墨色長衫,腰懸一青葫,負劍束發。由於天涼,外頭加了一件大衣。這幅樣子正和雁無腦中對莊塵的印象重合起來。

    “敢問先生當日秋霜崗後續如何?葉初大哥和舒邛叔叔是否遭遇了不測?我和先生素不相識,為何將我救起?”這些問題中帶著一根刺兒,雁無雖對莊塵感激不盡,但對其意圖抱有懷疑。

    莊塵回答道:“不錯,我救你隻是出於和舒邛的交易。至於關乎何物何事,我隻能說和你並無關係。我想雁無姑娘一心隻為複仇,不會在意其他,況且此事背後牽扯太大,姑娘不必參與。”

    雁無沉默著,她隱約知道父親的死有什麽隱情,但舒邛葉初都對此諱莫如深,而且準確來說殺死雁回樓的就是龍虎兩家,她也沒有興趣去探索。

    “至於秋霜崗一事,我隻能說你是唯一一個幸存者。”莊塵繼續道,“哦,還有,你的生死石棺當日就已經破碎。到今日為止,你已經來此已有七天。你現在身體沒有一絲妖力和屍氣,是因為你受傷太重,靜脈俱損,身體發熱,屍氣反噬,為了保住性命,我將你一身屍功盡數褪去了,你現在的境界和剛開竅沒什麽區別。沒了屍氣的壓製和侵蝕,你的身體也恢複到了和你年齡相符的樣子。不過你丹田未損,還留有本源妖力,日後重新修煉,速度會快不少,但能不能恢複至巔峰還是兩說。”

    莊塵看了雁無一眼,看到後者聞言並無多大反應,他繼續道:“我倒是建議你以後不必再去修煉屍功,你現在已經不需報仇了,不如修煉正當功法。屍氣不僅影響自身,從遺傳學來講,對後代也不好。”

    龍虎兩家全滅,雁無倒是了卻了一樁心願,隻是心中空蕩蕩的,突如其來對未來感到迷茫。對於葉初的死,她失了好一陣魂。他二人相依為命多年,葉初死亡對她打擊沉重。屍氣、功法什麽的對她來說,現在不是那麽重要了,隻是淒涼為了報仇自己拚盡了所有,換得的卻是這麽一個難以評說的後果。

    “世道當真是殘酷。”她心裏歎道。

    莊塵看了眼時間,匆匆離去,隻留下一句“好好養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