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雙花執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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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層第二關是一片大沼澤,紅日一直停留在地平線上,天地一色,昏黃得很壓抑。無數的水窪在西沉日光的惠及下猶如無數的鏡麵碎片,或許大沼澤原本應是一麵大鏡子的,不知被何人打碎了,就丟在了這裏。圍繞這些水窪生長著蘆葦,在這些或枯萎或倒伏的蘆葦叢中藏著不知名的狼蟲虎豹。腳下的矮草沾著泥水,泥濘不堪,一腳下去總會陷下幾分,要用力才可拔出來。

    在一塊較為幹燥的草地上坐著一小隊人,大約摸十二三人,一眼看去這些年輕的臉上全是疲憊,個個氣息不穩,似乎都不同程度地受了傷。

    “晦氣,怎麽會遇到桂成堂,他們難道找到第三把鑰匙了,要搶我們的鑰匙?”為首的羅木憤憤地道,他的右臉頰有一道薄薄的血痕,正是方才他口中的桂成堂留下的。

    要開啟第二關的門需要三把鑰匙,這些鑰匙分散在隨機地帶,當三把鑰匙成功集合時,大門才會打開,每把鑰匙有十個進入第三關的名額。

    這是第三次鑰匙的爭奪戰,前兩次把新葉集的一批頂尖勢力送進去了,現在終於輪到了他們這些次一等的勢力。

    這一輪爭奪的勢力已經從各家之爭轉移到了南北之爭,因為這些次一等的勢力本身不足以組成一支強大的隊伍去參與爭奪。夷州南北的仙門關係向來比較微妙,常有競爭的意味,平日裏恨不能立馬一較高下。北部批南部“咿咿呀呀,無所事事,被煙雨柔到了骨子裏”,南部覺得北部“心向中州,丟失自我風範,一邊迂腐至極,一邊又工於心計”。

    羅木正是南部名宗長生門的新生代弟子,和他一起帶領隊伍的是楊家的楊一盧,擅使雙槍。

    北部的隊伍由北部名門飛雲山的馬博徽和桂家桂成堂帶領,桂家精於飛刀,出手詭秘難測。

    兩支隊伍各自持有一把鑰匙,現在正各自尋找第三把鑰匙,多一把鑰匙就能多帶十人進去。人數在第三關的搶奪羽箭時分外關鍵,或許就是差這麽一小隊人,而和提名金榜失之交臂。

    他們的境界和實力要比上宗大家的弟子差上一線,年輕氣盛卻又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無奈地看著自家人馬在前幾輪中失利。這種感覺羅木等人最懂,既然實力不夠,那就隻能用人手去彌補,所以他們對於鑰匙才會如此重視。

    “楊兄,你怎麽看這件事?”羅木把頭轉過去看楊一盧,想聽聽他的分析。

    哪知楊一盧根本沒有聽到,隻盯著那個正在替人療傷治病的少女看。那少女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衣衫,上頭繡著一束一束的青色小花穗,淡雅素美。她頭上用一條薄透的發帶挽了個小小的發髻,再如瀑布般地披散而下,也不知是哪家的清麗仙子。

    雖然這個姑娘長得的確好看,但也不用這樣想把人看死一樣的看吧?羅木暗自腹誹了一句。

    這個姑娘原本是在半路和另外一個柔弱的少年一起加入到這個隊伍裏的。

    她是一個醫師,以救死扶傷為準則,對每個傷員都傾盡心力,一視同仁。沒過多久她便以精湛的醫術和可愛的言語博得了許多好感,她就是清晨拉開窗簾的第一縷陽光,讓人眼前一亮,心情舒暢。

    讓羅木稍有留意的還是那個和她一起的少年。他和這姑娘完全是一對反義詞,要多冷淡有多冷淡,永遠一個人坐在遠遠的角落裏,一雙眼冷冷地看著前方。

    少年時常咳嗽,羅木看到過他手心裏的血。據那姑娘所說,她也是在路上撿到此人的。當時他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識,蔓延整個後背的巨大傷口汩汩地流著血,有兩隻鱷魚聞著血腥味而來,想要分而食之。

    羅木對此人的興趣僅僅是停留於“好奇”的階段,沒功夫去做過多接觸,隻道那人身子骨比紙還薄,大概輕輕一吹就能散了架。皮膚如同不曾照射過陽光一樣,分外白皙,讓他想起曾經在自家老爺子書房裏見過的一方上好雪玉。

    羅木十分納悶:這樣的人是如何在這凶險的鏡麵大沼澤活下來?

    因為一路都是沼澤濕地,總是難以避免泥濘,那少女又經常走動,所以裙角不免沾染棕色的泥土,真是讓人肉痛可惜。可是那少女竟像是沒看到似的,依然風風火火地給這人遞藥,給那人包紮。

    沼澤裏麻煩的不是對手,而是無數的蚊蟲和趴伏在其中的凶惡野獸,大部分人傷勢都是這樣造成的。為避免蚊蟲叮咬,少女給每人分發了一袋驅蚊袋。

    羅木想起來,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裏的袋子,再看楊一盧,心裏泛起了莫名的感覺。

    楊一盧啊楊一盧,你真是要完蛋了!

    “那個,哪位師兄來搭把手,幫我把他翻過身?”羅木聽到少女喊了一句,身邊便起了一陣風,那一對陪主人征戰四方的雙槍淒涼地插在地上。

    ……羅木扶額。

    白木堇沒有隨著陸羨等人進入第三關,因為她事先遇見了鳴軒,若是她丟下鳴軒,那他就會有生命危險,思量了片刻,她便決定先照顧好鳴軒,順便也可以等一等莊塵。

    她收拾好醫盒,由楊一盧幫著將傷員扶到一邊,自己走到了鳴軒旁邊,坐了下來。

    “哎呀,真是累死我了!”她伸了個懶腰,靠在一塊石頭上。

    鳴軒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你本不必如此。”鳴軒忽然道,聲音像是剛從冰冷的井底撈出來的一樣。

    “什麽?”白木堇問道。

    “救人,你不必救他們,其實我也一樣,一旦判定我有生命危險,自動會傳送出去的。場外自然有人看護。”

    “我知道啦,但是我是醫生嘛,我又不像莊塵哥哥,他見了肯定不會管你們的。”白木堇“嘿嘿”地笑了兩聲,“我師父說,既然學了救人性命的手段,便一定要去救人,不然不學也罷。”

    “幸虧你學的不是殺人的手段。”鳴軒道。

    “我也會啊,莊塵哥哥教過我好多。他說,救人者最易殺人,隻要輕輕動動手指頭,你手下的人就安靜地閉上雙眼了。”白木堇道,“我想要殺你的話,也沒有那麽難。”

    鳴軒雙眼微眯,“你那個哥哥是個很可怕的人。”

    這段時日裏,他聽白木堇最常說的四個字就是“莊塵哥哥”,她一天之內可以不吃飯不喝水,但必須要提到這個人。每次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女孩總會“嘿嘿”地笑兩聲,似乎很高興。

    “你很喜歡你那個哥哥吧?”鳴軒遲疑片刻,問道。不管怎麽說,聽一個女孩子聊天時總提到另外一個男人的滋味是難以言喻的。

    “對啊,莊塵哥哥對我可好了!”白木堇高高地舉起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圈,比劃著莊塵的好。

    “所以你是在等他嗎?帶著第三把鑰匙?”鳴軒輕聲說道,輕而易舉地指出了一個大秘密。

    “咦,你知道啊?”白木堇沒有任何驚慌失措,隻是稍稍有點訝異。

    “當然,我想另外一個隊伍也知道這件事,因為他們每次攻擊若有若無間都是朝著你來的。”鳴軒道,因為一直呆在白木堇身邊的緣故,他遭受的襲擊要比其他人多很多。

    “嗯,你也不許說,莊塵哥哥馬上來了。”白木堇看著他,溫和的瞳仁裏有著堅強。

    鳴軒擺擺手,“當然,給他們這些烏合之眾實在是浪費。不過,不知道你能不能安然無恙地度過下麵的局麵。另外一支隊伍已經過來了,而且是傾巢而出,看來是按捺不住了,你這個秘密馬上就會曝光了。”

    白木堇輕輕點頭,“莊塵哥哥也快來了。不過,你得保護好我,我被淘汰了,你也不能進入第三關了,你就不能找小妖女報仇了。”

    鳴軒玩弄草地的手指一僵,原來她都知道,她並不是那麽天真。

    “嗯,”少年輕輕應了一聲。

    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鳴軒目光失了焦點,呆滯地看向遠方,他從未見過陸地上的日落,隻覺得很美,即便眼前的景象是假的。

    忽然他掩藏在黑發中的耳朵一動,收回視線,對白木堇道:“他們來了。”

    白木堇站起身,“待會兒很可能成為眾矢之的,你要和我一起跑嗎?”

    鳴軒一挑眉,少見地微笑道:“當然。”

    羅木和楊一盧也察覺到了遠處的波動,許多人跟著站了起來,望向同一個方向。羅木將刀握在手中,啐了一口,“真煩!”

    楊一盧皺著眉頭,低聲道:“別掉以輕心,這次規模非同小可,好像全來了,但有些奇怪……”

    有人見北部隊伍越來越近,森然地抬起了手,想把他們擊落。

    “別動!他們好像不是來找麻煩的!”楊一盧用槍攔下道。

    他話剛說完,眾人便聽到前方有人喊道:“我就說你楊一盧也不是個傻的,怎麽遲遲不動手,現在可總算知道了,你們原來是完全不知道,虧我拚死拚活地想搶鑰匙。”

    講話的那人輕輕搖著一把羽扇,氣定神閑地從空中落下來,和他並肩的是個藍色布衣的書生,後麵跟著和南部數量差不多的人。

    羅木剛想發作,楊一盧搶先一步道:“你們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馬博徽冷笑了一聲,鄙夷道,“自然是那第三把鑰匙了,這招燈下黑倒是不錯。”

    楊一盧眉頭緊緊地皺著,思索了一番馬博徽所說的話,“你是說,我們這裏有人身上有第三把鑰匙?”

    馬博徽鼻子裏哼了一聲,搖搖頭,說了句“無可救藥”,把頭別向他處。

    桂成堂一打扇子,指向躲在遠處的白木堇道:“喏,你可以問問那位姑娘,問問她是如何得到鑰匙,問問她為何躲在你們這裏,問問她看人為她打架受傷是不是很好玩。”

    鳴軒看著那張戲謔的臉蛋眼底微寒,他最後一句話居心叵測,赫然把白木堇放在了引起雙方鬥爭的源頭位置。

    楊一盧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白木堇。不隻是他,所有受到白木堇治療過的人都看向了她。

    “你……”楊一盧猶豫道。

    白木堇打斷道:“不錯,第三把鑰匙的確在我身上。但是我不認為是我讓你們起衝突的,即便鑰匙不在我這裏,你們也會為了它爭個頭破血流。所以……”她微微一頓,指著輕搖扇子的桂成堂道:“你也別往我這裏潑髒水,你個偽君子。”

    馬博徽抬起了頭,嘴角勾出一個隱秘的弧度。桂成堂搖扇子的手停下了,饒有興致地盯著白木堇。

    “嗬嗬,姑娘倒是伶牙俐齒,敢問姑娘芳名?”桂成堂拱手道。

    “免貴姓白。”

    “原來是白姑娘,那麽在下且問你,若不是你藏身在南部隊伍裏,何至於讓他們蒙在鼓裏,把他們騙得團團轉,連為何為我們阻擊也不知曉,使他們落得個風塵仆仆、身傷心勞的下場?姑娘還為他們療傷,是心裏過意不去嗎?”桂成堂笑著說道,“若我是偽君子,姑娘又是何物呢?小人?騙子?抑或是其他?”

    鳴軒的眼神更寒冷了,這番話字字誅心。

    白木堇不退不讓,道:“這第三把鑰匙本就是我先得到的,我為何要交給他們?而且行偷襲之事的原本就是你們,傷人者還有臉來質疑醫人者?莫非桂家都是如你這般的貨色?真是替‘袖止風雨’前輩害臊!”

    桂成堂終於不笑了,臉色變得鐵青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卻被馬博徽攔下來。

    “你看上了一個不得了的姑娘啊。”羅木感慨道,“竟然能堵上桂成堂的臭嘴。”

    楊一盧自豪地挺了挺胸膛。

    馬博徽站出一步,對二人問道:“敢問二位對這個聰明姑娘是保還是不保呢?若是不保的話……”他話說到一半,忽然伸出一隻手抓向白木堇。

    楊一盧眼疾手快,一槍擋下,喝道:“白姑娘,你且先離去,我們給你十息時間!這十息之內,我們替你攔下他們,十息之後你我見麵,便不再是盟友!”

    鳴軒聞言微微一愣,收回抬起在半空的手。白木堇一把抓過他的肩膀,向後遁去,“多謝各位,後會有期!”

    馬博徽站在原地,目送二人離去,冷笑道:“楊一盧你還真是個癡情人,平白放走了第三把鑰匙,你們很有可能會少十個名額,這樣擅作主張,可考慮過其他人的心情?”

    羅木雙眼一白,“馬博徽要不說你們北部的人就是屁事多,喜歡玩心機就算了,還玩得一塌糊塗,我說你們是不是覺得書讀的多就看破人心了?拜托,現在人都走了,這裏的矛盾隻有我們南北之間的矛盾了,你這樣的小矛盾是不足以戰勝曆史遺留問題的。考慮他們的感受?不妨告訴你們,他們還能留在這裏全靠了那位姑娘,而又是誰害得他們險些失去資格的?是你們啊,我的朋友們!他們現在的心情就是要狠狠地揍你們這些傻蛋啊!”

    “動手!攔住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