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平明尋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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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塵雙手抱著臂站在議事大帳前麵的角落裏,前方正門站著的是權昂妃謙和陸羨等人,他們站在議事大帳的正門口,銅鍾還在微微晃動,聽到銅鍾的六家弟子掀開各自的簾子不知所為何事,見到是霧燕、乾清兩家,才逐漸聚攏過來。

    權昂妃謙敲鍾先一長,再二短,再一長,意為事情緊急。

    “何事?”

    王依遐帶人最先趕到,他穿著一襲黑衣,上勾以細致的金色邊紋,是一朵朵的怒放細菊。腰帶中間垂著一條怒菊造型金色玉墜。一絲不苟的發髻則是挽成了小拳狀,冠以一朵精致的金絲細菊冠。

    菊名“雪瘦”,這種菊會開到冬天的最後一場雪,春天來臨方才凋零。風雪愈孤寒,它開得越烈。雪瘦原本並不是塵界之物,琅琊王氏先祖把它的種子從仙界帶回,栽種下來,故在琅琊最盛。

    它俟冬怒放,菊瓣細長,像是熔金成絲的工藝品,當它們在雪地裏連片盛開時,就如金線勾勒交織的浪潮。金線消失便宣告著春天的來臨。王家把它作為家紋,寓意“道夫先路,至死方休”,一是警訓後世子孫凡事都有新的希望,不能輕言放棄、隨意倒下,二來是要讓王家像雪瘦一樣,為仙門忍受苦難、開創未來。

    隻是這種“以天下為己任”的念頭傳承到現在就開始變味了,王家從默默奉獻漸漸轉變到了獨占鼇頭。

    “等人到齊再說。”

    權昂妃謙一揮手臂,身後原本散站著的霧燕一族忽地快步移動起來,工整地站在他身後一步的位置。

    “羨君,你讓乾清的人也站好吧。”

    陸羨聽聞此言,看了眼沈頌,沈頌又把目光遞給站在陰影裏的莊塵,莊塵聳了聳肩,意思說他就是這樣的人,聽他的吧。

    於是,陸羨朝著沈頌點頭,沈頌便去把乾清的人召集了起來。乾清弟子在此有十五人,陸羨實力最強,以他為首並無異議。權昂妃謙看到兩列整齊的隊伍點了點頭,忽地一眼瞟到莊塵,用眼神示意他站到旁邊來。莊塵先是一瞪,然後才慢悠悠地走過來。

    王依遐見到這模樣也摸不著頭腦,隻好也跟著揮揮手讓自己的人站好。

    第二個來的是雲霄三仙山的隊伍,韓柚柚一見本宗的人來了,便告了辭走到了自己的隊伍中去。站在隊伍中的萬堯、庚浩七兩人對著那祖罕擠眉弄眼。

    雲霄宗紋是三朵呈品字形的雲紋,宗服則以淡淡的藍灰色為主,那是三仙山山體的本色,從遠處看群峰雪山便是這個顏色。三脈的區別在於衣衫上的雲紋配色,氣宗取白,劍宗取銀,星宗取紫。三脈暫以氣宗為首,從氣宗的幾個人中走出來一人詢問事情,也被權昂妃謙以稍等的理由回應了。

    再趕來的則是江南家的和棲霞山的人,一些散修也聚集到了這裏。莊塵猜測沒來的或許隻有那些尚在養傷的人了。

    權昂妃謙見人差不多都來齊了,雙手虛壓,把吵鬧聲壓了下去。眾人看他,他開口道:“各位,我們已經知道羽箭在何處了。”

    下麵便是意料之中的嘩然。

    王依遐走上前一步,問道:“在何處?”

    “獸潮之中,異獸攜帶。”

    喧嘩聲更甚了。

    “如何得知?”

    “不得而知,猜的。”

    眾人眉頭一跳。

    一襲紅裙似火的說川結柳眉一豎,指著權昂妃謙罵道:“你就為了這麽個破事把我們叫出來?”

    說川結這身長裙頗為大膽,將自己青春美好的曲線畢露無疑。好笑的是,她身後看起來頗為弱氣的鹿提花手裏一直搭著一件外衣,好幾次都想給女孩披上。但小妖女每次都是狂躁地揮揮手,讓他吃了閉門羹。

    說川結的說川是姓,說音同睡,和權昂妃謙一樣,姓氏都是奇怪的二字姓。

    “小姐,還請披上外衣,天涼風寒,小心受凍。”

    “閉嘴,”說川結厭煩地揮揮手,喝退鹿提花,“權昂妃謙你自己鬧著玩也就算了,不要帶上陸羨!”

    莊塵饒有興趣地盯著說川結看,記得以前小時候去棲霞山的時候,小妖女還和他一起玩過,當時怎麽沒有看到她的這一麵?

    小妖女也注意到莊塵那直接的目光,把視線移到莊塵身上來,頗為嫌惡地皺了皺眉頭,微不可查地將長裙的開衩遮了遮。鹿提花見狀往前踏了一步,擋住了莊塵的視線,麵色平靜地注視著莊塵。莊塵見狀笑了笑,便把目光移開了。

    沒多少人注意到這一小小的插曲,大多都把注意力放在權昂妃謙身上,

    “給我個解釋。”

    權昂妃謙直視著王依遐冰冷的雙瞳,不做絲毫退讓,“沒有任何解釋,隻是排除法罷了,現在外界時間隻有不到半個時辰,你可以選擇不相信不合作。”

    王依遐沉默了,這時一個江南五家的一襲明黃衣衫的少爺站到王依遐旁邊耳語了幾句,轉而向權昂妃謙問道:“不知權昂兄,對這個猜測有多大把握?”此人便是金陵的江逐。江南五家暫時以他主事。

    “九成。”

    江逐道:“那就是還有一成的不確定性。“

    權昂妃謙撇了撇嘴,他不想在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上多做糾結。

    另一邊,雲霄一脈未多做詢問,三脈近二十人商量一番,便達成一致意見,同意跟著乾清等人搏一搏。畢竟雲霄和乾清向來是交好的,張緣、張奉和莊塵的恩怨在宗門大義前根本不值一提。隻是,陸羨看著那麵貌相仿的兩兄弟,眼瞳有光微微閃動。

    原本雲霄眾人就是打算和乾清結盟的,亮家底子私交頗盛。萬萬沒想到有人先斬後奏,拉來了棲霞山作盟,使得大部分弟子都覺得納悶,對那倆兄弟心中有所不滿。

    見雲霄站好了隊,棲霞妖族那邊考慮了一番也帶著小妖女加入了進去。棲霞帶隊的並不是小妖女,而是另外一個年輕男子,莊塵觀其他眼瞼之下的淡淡鱗片,判斷應是蛇族中人。

    向來小心謹慎的江逐把消息帶回了自己隊伍裏,說與同伴聽了。

    俞鳳時道:“未嚐不可,現今沒有其他頭緒,可以跟著他們。”

    另一弟子道:“其實,他們所說的在獸潮中,仔細考量,也是在合情合理。”

    江逐捏著下巴,“看看王家怎麽說。”

    俞鳳時手指點了點,“王家已經過去了。”

    “那我們也過去吧。”

    見四家人終於同意,權昂妃謙看了一眼隊伍,再把目光放到場間幾些散修身上,“諸位意下如何?”以權昂妃謙的脾氣,也是對這些人尊敬幾分,這些以一己之身進入到這裏的人絕對不簡單。

    一個手裏靠著一把拂塵、挽著道髻、身著白色道袍的清秀男子走上前來,行了個禮道:“我等也加入。”

    權昂妃謙看著這個眉清目秀的道士,“敢問閣下是……”

    “貧道李洗耳,見過權昂公子。”李洗耳揮了揮拂塵,道。

    聽到這個名字,江南家裏當即有人出言問道:“道長可是師從聽風上人?”李洗耳道:“家師確是聽風上人。”

    權昂妃謙的豎瞳忽然亮了幾分,霧燕和江南家的人私下交談起來。

    庚浩七輕輕地捅了捅莊塵,“聽風上人是誰?”

    莊塵道:“是夷南浙閩一帶有名的散修,貌似以前是太玄門的弟子,輩分甚高,做過不少福澤百姓的事情,德高望重。而且道行高深,所謂‘聽風化雨’說的就是他。這人既然是聽風上人的弟子,不會比你差到哪裏去。”

    六家中,江南五家和霧燕在夷南,棲霞和乾清在夷中,雲霄和王家在北。

    權昂妃謙拱了拱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把幾個散修請了過來,終於所有人都達成了一致意見。大白虎滿意地點了點頭,大臂一揮,“很好,既然各位都同意我們的推測,那麽有沒有什麽好的計劃沒有?”

    “哈?”

    你是說,弄了半天,你連怎麽辦都還沒有想好?

    權昂妃謙一臉嫌棄地道:“怎麽?獸潮來去無蹤,你們總不能奢望我知道他們的行動吧?這計劃和方案自然是交給你們了,有什麽意見嗎?”

    立馬招來了一片噓聲。

    “白癡。”說川結抱著雙臂,分外不屑地罵了一句。

    權昂妃謙豎瞳凶光一閃,大手繚繞著雷光,“你想怎麽樣?有本事你把他們全部召集起來!”

    未等小妖女動作,鹿提花側踏一步,出刀半寸,靜靜地看著權昂妃謙。

    “閃開!”小妖女一把推開忠犬護衛,氣勢洶洶地指著老虎,“你要與我動手嗎?是不是想回去被你家二大爺揍一頓?你們霧燕不都是些乖乖仔,隨便打架家裏人怕是要責罰你們的吧?”

    小妖女不愧是小妖女,隨意一句話便戳到了霧燕妖族的痛楚上,如同一把火點著了火油,霧燕的人頓時就撐開了氣場,一個一個目光不善地盯著小妖女。若是目光能殺人,小妖女早就被捅了個千瘡百孔了。

    這邊氣勢爆發出來,棲霞自然也不願落了下風,齊齊提起了體內的妖力,和霧燕分庭抗禮。

    看到兩支妖族互相對峙起來,人族修士大部分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原來我們夷州的妖族之間這麽不和諧嗎?

    “我就知道,他們本來就是一批烏合之眾,他們的傳統不就是發瘋?人窮了,就會瘋言瘋語,胡亂說幾句什麽在獸潮身上,你們就信了?照他們的猜測,我們豈不是要衝進獸潮中去?那是什麽概念?他們是傻子,為什麽我們也要跟著他們犯傻?他們要送死就隨他們去好了,區區跳梁小醜,根本不用理會!”

    一個刺耳的聲音適時地響起來,眾人這才想起來,其實自己人族之間也不是那麽和氣。

    這番話針對的是誰,在場人都清楚,人們紛紛轉動腦袋想去看是哪個大膽的家夥在發表這種言論。

    “昆楚,閉嘴!”

    庚浩七一把將執霞插在地上,地麵一陣晃動,眾人身形搖晃起來。庚浩七怒罵道:“你要是管不住你那條新陳代謝的通道,我倒是可以代你們王家管一管,把它堵上。”

    王昆楚提到的“窮”和“瘋”指的即乾清,窮是因為乾清由於宗門風氣崇尚清閑靜養,不願過多地去發展宗門產業,導致經費和其他宗門相比要差不少。這次中秋賞月祭典和論道大會,看似光鮮,其實人人都知道肯定要比其他宗門舉辦的大會差上一線,但是對乾清來說已經是一場很大的負擔。雲霄在這裏也沒少給乾清資助。

    乾清財務收入的四成是來自朝廷給的上宗資助。同樣的資助在雲霄占不到二成,太玄門在一成左右,對國子監來說更是滄海一粟,他們向來富得流油。

    “瘋”則是來源於開山祖師,青蓮仙人。這位青蓮仙人好喝酒吟詩,奈何每每喝酒都是牛飲,又不用靈力消解,酒量再大也醉了。青蓮仙人喝完酒又好發酒瘋,也曾因此擊數人,成了一生為人詬病的汙點。所謂的“心九”其實是指“新酒”,本意是指乾清未來的希望。

    不僅是青蓮仙人,乾清曆史上有過不少放浪形骸、超脫俗世的人,這些人放在常人眼裏就是瘋子:有花了三個夜晚橫跨世國去往蔻州,隻為觀紅日登雪山,而因此力竭而死的畫師;也有因想要探究魔族鍛造技術而孤身進入魔界,後被魔族殺害的煉器師……

    可這些人都是乾清的精神象征,乾清人個個都以此為榮。現在卻被王昆楚這樣輕薄侮辱,這如何能忍?乾清弟子紛紛斥出武器,怒目而視王昆楚。

    望著更加混亂的場麵,陸羨適時地走到了中間。人都言陸鎮機斬魔殺機凜然,尋常時又不苟言笑,如冷澀冰泉、寒鬆立雪,他現在一出來,場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火速冷缺下來。

    “收回去。”他道。

    這話自然是對乾清人說的,但是收武器卻不止他們,說川結也把磅礴的妖力收斂起來。小妖女一收,棲霞山的人也跟著全部沒了氣場。莊塵看到陸羨的樣子,笑了笑,走過去拍了拍權昂妃謙的肩膀,讓他也別鬧了。

    和莊塵一樣臉上掛著笑意的還有沈頌,他二人見陸羨這副樣子隻覺得有趣。

    這世上,總有些人知道你不是冰山的。

    陸羨遞給莊塵一個眼神,那是讓莊塵把計劃說給眾人的意思。

    莊塵點點頭,走到白衣勝雪的李洗耳麵前,自信滿滿,或者說恬不知恥地問道:“還請道友告訴我下一波獸潮來臨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