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也怔怔地看著穆賴，他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和穆賴並不熟，隻知道對方是黑影這個身份，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穆賴輕歎一口氣，繼續喝著自己的咖啡......

    當最後一名客人離開，已經接近下午三點了，也許是還抱有某種想法，達也這些鎖頭持有者並沒有離開。姬也沒有阻止他們，而是開始收拾所有的餐具，並打掃衛生。

    恒天自己悠悠地端著一杯咖啡，和他們同桌坐下。

    “呼，不得不說，這個味道依舊那麽令人懷念。”恒天輕笑道。話音剛落，就見達也猛地站起來吼道：“恒天，你這個家夥，別給我這麽假惺惺，在這裏，隻有你最沒資格說這樣的話。”

    “為什麽呢？”恒天的語氣中充斥著好奇。“我可是接受了林伊的委托，將鑰匙交給姬，讓她成為林伊的接班人呢。說起來，我都算是林伊的恩人了。”

    “你這個家夥！如果不是你，林伊......”達也剛想說林伊死亡的原因，卻被一旁的海空狠狠地按下了。海空一邊摁住達也的頭，一邊看向恒天問道：“他為什麽會把委托交給你？而不是交給其他熟人？”恒天聳聳肩：“誰知道呢？或許是因為我和他之間有著相同的命運吧。”

    穆賴看了看遠在廚房的姬，確認姬不會聽見他們的談話後，說道：“這麽說來，你是承認親手殺了林伊是嗎？”恒天緩緩放下咖啡杯，手指交叉，說道：“不能說殺死，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被打敗這個詞能更好地用來形容。”

    “他和你明明沒有什麽恩怨，你為什麽要針對他？”玄一邊安撫即將暴走的達也，一邊問道。恒天甩給他一個白眼，笑道：“你和豬明明沒有什麽恩怨，卻為什麽要吃它的肉呢？”這話直接將玄堵得沒話說。

    恒天站起來，扭了扭脖子，發出哢哢的脆響。“上野那個家夥這次居然沒有出現，真是可惜啊。不然我還想好好地謝謝他呢，多虧他，我才能吃得很飽，順便讓自己進化。”

    “那個家夥他不會來的，因為對他來說，已經失去價值的東西，是沒有資格讓他親自丟進垃圾桶的。”帶著麵具的米亞淡淡道。現場除了達也，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恒天仔細地打量下米亞，笑道：“想必你就是蜜桃鎖頭的持有者吧，為什麽不以真身見人呢？像這樣刻意隱瞞，可不是什麽友善的事。”

    “別會錯意了，我隻是不想和你這樣的人有任何的交集，更不屑和你認識。”米亞嘲諷道。“哦，看來，小姐是認為我沒那個本事咯？那來試試如何？”恒天把玩著自己的蜜瓜鎖頭笑道。“沒興趣。”米亞低頭繼續喝咖啡。

    恒天重新做下，翹起二郎腿說道：“我不管你們是什麽樣的價值觀，但是在我看來，為了生存，我可以不惜一切。”

    “這句話雖然難聽，但我卻不討厭。”校長先生微微點頭道。他盯著恒天，緩緩道：“你能有這樣的覺悟，看來也是經曆過不少吧。按理說你應該已經看透一切才是，但為何還要參與這場戰爭呢？”

    恒天放下二郎腿，雙手托著下巴，說道：“因為我是醫生。”

    “我不明白...”校長先生搖搖頭。

    “這個世界上，因為生病死亡的人太多太多了，其中不缺乏即便醫生拚盡全力也無法拯救的生命，很多病人都是在包含痛苦中死去。而我作為醫生，這樣的場景見過無數次，從一開始的害怕，到後來的習慣，這一路走得太辛苦了。”

    “總有人說，醫生已經看破了生死，他們就像冥界的判官，有權力去選擇病人的生死。因為自己已經習慣了，所以不用在乎別人。當我成為主治醫生時，已經不知道多少次成為這句話的對象了。但這又豈是我能決定的？怎麽樣都無法被挽救的病人，又為何讓他們痛苦地苟且偷生……與其這樣，倒不如讓他們完成心願，然後安詳地離開。”

    “所以你才會，這麽毫無顧慮地加入這場戰爭？隻是為了讓每一個已經無法被拯救的病人，能過安詳地離世嗎？”達也問道。

    恒天搖搖頭道：“有時我會問，努力生存的人到底是堅強還是懦弱？結果得到的答案幾乎都是堅強。而放棄生存到底是堅強還是懦弱？得到的答案也幾乎全是懦弱。於是，我就告訴自己，不論怎麽樣，我都要努力生存下去，因為那樣會得到讚美。”

    “那你又為什麽要說出安詳離開這樣的話呢？話有些矛盾了。”校長先生說道。

    “有一次，我遇見了這樣的情況。母親難產，腹腔內大出血。兩者隻能選擇其一，最後那名母親毫不猶豫地就將生存的希望留給了肚裏的孩子......”

    “那一刻，我被震撼了……為什麽，要舍棄生存的希望呢？孩子明明可以再生，但自己的生命卻隻有一次，一旦失去，還有什麽辦法見證孩子的成長呢？但那位母親依舊是義無反顧，最終，我不得不尊重了她的意見……”

    “那次手術結束後，我請了假，去酒館喝得爛醉。在我看來，放棄生存的人是多麽地懦弱不堪......可，那個母親明明放棄了生存，我感受到的卻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堅強...為什麽？不能看見孩子的成長，那個母親一定無比痛苦。”

    “到後來，我收到了那個母親丈夫的來信，他沒有指責我，反而感謝我，說孩子的母親也一定很幸福……”

    “看完來信，不知為何，我覺得自己輕鬆了許多，因為我讓他們感受到了幸福。從那時起，我就告訴自己，放棄生存其實也是一種堅強，這種堅強，比拚命生存更加可貴。我必須要讓這樣的患者帶著幸福離世，而不是痛苦。但我自己，卻必須活下去，因為隻有我這個主治醫生，才能讓他們完成心願。”

    米亞聽完恒天的述說，淡淡道：“還真是作繭自縛啊。”

    “聽明白了，原來你的願望是能一直生存下去嗎？”穆賴輕歎。恒天點頭：“對，不論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我都能一直生存下去，直到生命的盡頭。”

    “還真是個讓人難以捉摸的願望呢……”海空輕笑道，聽不出他所帶的語氣是充斥著嘲諷還是讚歎。

    恒天站起來，開始逐個收拾麵前這張桌上所剩下的餐具，並用敘事的語氣說道：“現在的我是一個罪人，我必須留在這裏一段時間來彌補我對林伊所做的一切罪過。但請不要誤把這樣當成救贖，因為我做的事是順應這個遊戲的規則，而留在這裏隻是個人想法。”

    “你還真是個有趣的人，但我沒有興趣和你認識，告辭了。”米亞站起來，放下咖啡的錢後，離開了。

    “如今林伊也已經不在了，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感到幸福呢，所以別這麽輕易地給自己下結論。萬一出現了什麽意外，你哭都來不及。”校長先生也是起身將自己的西裝整理整齊，放下錢後便離開了。

    看著人一個個離開，海空也是站了起來，他看向達也，說道：“現在的這場戰爭，已經隨著林伊的落幕而開始進入高潮了，想必你也已經能清晰地感受到這裏麵包含的殘酷。所以，把你那天真的想法拋棄吧，否則，即便你擁有再強的力量，也隻能是拖延戰爭的世界，隻能讓更多的人受到迫害，就像被狩獵的二十人那樣。”

    看著海空離開的背影，達也不禁用力握緊杯子，但他沒有辦法，因為這是事實。如果他有足夠強的力量，並且自己願意的話，或許隻需要一天就能結束這場戰爭...隻要打敗所以人就行了。

    可失敗的一方，卻是要付出生命的價值。用極少數的生命去換取大多數的生命，看似簡單的道理，但這就是所謂的正義......

    明明都是生命，但這個世界上幾乎所有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極少數生命而拯救絕大多數生命這個根本不需要思考的問題。

    隻是因為數量多，就能左右是否繼續生存這個選擇嗎？

    達也仰起頭，將杯中所剩下的所有咖啡都一口氣喝完了，就像在夏天一口氣喝完冰汽水那樣。

    “既然是你勝利，那這個東西還是給你吧，畢竟它是你的戰利品。”達也從口袋中掏出失去色彩的橡果鎖頭遞過去。

    恒天先是一怔，隨即笑道：“看來你終於懂事了一點呢。不過算了，東西被搶走，是我自己沒用，我會連本帶利一起搶回來，而不是像這樣的施舍。”

    達也點點頭：“是嗎……那我會等著的。”

    達也起身，留下錢，朝著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