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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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頤怎麽會沒死?
啞巴心中反複默念。
她此刻關注的重點,不是薛統死因的泄露,也不是自身安危的考慮,而是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的生死。
如果說她這一生是充滿灰暗的,那麽劉頤便是那最暗的一抹灰,他給予她的是這一生都難以忘懷的屈辱。
她曾以為她的刺殺足以使他落入麻煩,以致身死。可是沒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命大。林夏到底怎麽回事,連個人都看不住,還妄圖當盟主?
早知道,當時就應該先把他給做了。
可是……她不甘心跟他一起死,殺了薛統之後,場麵頓時一片混亂,她一個轉身就看到劉頤退到離她很遠的地方,略帶嘲笑的盯著她,她抓狂想要過去,卻被層層人手圍住。
若當時她強衝過去,是不是就能殺了他,可是到那時候她還逃得掉麽?
如果他還活著……
萬一他還活著……
隻要一想到她所生活的這片天空,是與那個家夥共享的,她頓時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嘴唇被自己咬破,口腔滿是血腥味,她仍恍然未覺。
直到小二端著飯菜上來,推了一把門沒有推開,叫道:“客官,您的飯菜。”
她這才回神,抓起桌上的帷帽扣到頭上,這才打開房門。
小二看著這個奇怪的客人,不敢多說話,放下飯菜就匆匆離開了。
她卻胃口全無,勉強吃了兩口,強忍住想要翻桌子的衝動,奔到床上用被子捂住頭強迫自己睡覺。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她顧不上退房,把銀子留在桌上,直接從窗戶跳了出去。
昨晚一直在想到底該怎麽辦,是就這麽離開,還是回去把劉頤找出來?
可是若劉頤真的逃掉了,連黑江盟找不到,她又去哪兒找。
不對,林夏或許根本沒想著要找他,畢竟劉頤於他隻是無足輕重的人物,他眼下重要的是穩定盟主之位。
可是,如果劉頤被視為殺害盟主的真凶,拿下他正法於林夏而言,才是增加聲望的好方法,那麽她這個“幫凶”也應該在黑江盟通緝之列。
或許,她和劉頤根本就是林夏故意放走的,為得就是大張旗鼓的抓回去提高聲望。
想到此,她愈加壓低帽簷。
突然一句話跳進她的腦海。
“今天過後你是去是留都不會有人阻攔你……”
是去是留……
當時她一心想著離開,未曾多想,現在看來,莫非他早就料定她會想著回去?
也是……他們之前也有問過是不是劉頤指使她做的。
知道她在被黑江盟通緝,所以送給她一條後路麽?
他們難道就不怕她會連累他們?
如果他們之前直接挑明形勢,強行留下她,她雖跑不了,卻會繼續尋求機會。
可是對方目前的所作所為,已經表現了十足的誠意。
她自認為自己唯一的用處,也就是能讓人拿去黑江盟換點好處了,他們想這麽做完全沒必要放走她。
想想自己的處境,再想想劉頤,她開始考慮究竟是否要回山莊。
攤開雙手,看著昨晚在手心留下的指甲印。
可是她會回去的前提,是劉頤還逃亡在外。
如果消息是假的,如果劉頤並非活著,如果那兩個人根本就是山莊的人安排的?
她並非是隨意就會相信別人的人,隻是他們所講述的對她來說太過敏感,就像是埋在身體裏的刺,本以為已經拔除,有人輕輕一碰就又疼了起來,所以篤定這根刺仍在。
而且她非常清楚,黑江盟的實力是怎樣的,外圍的消息泄露也就罷了,可是內院的消息絕不會輕易傳出,她相信這世上知道她和劉頤實際關係的人,實在少之又少,也因此判定他們所講八成是真的。
如果這是山莊的人想要騙她回去的方法,又何必放走她。
而且這是他們的勢力範圍,真想抓她回去還不是手到擒來。
從前受劉頤所控的時候,也有想過同歸於盡,隻是機會總是稍瞬即逝,她還在考慮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機會。
現在,隻要他還有萬分之一活著的可能,她都沒法放任。
她如今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甚至都自身難保,怎麽去找劉頤?
能想到的隻有借勢,借衡林山莊的勢……
這是她目前最好的選擇。
自然,這與衡林山莊留給她的良好印象脫不開關係。
腦子一片亂麻,身體卻忠誠的做了決定。
未到午時,她已經站在了衡林山莊的門前,正是她離開時走的側門。
她一靠近,從牆頭跳下兩個壯漢,一人喝到:“來者何人!”
啞巴摘下帷帽,想用手比劃來意。
結果一人則輕咦一聲,對另一人耳語幾句話,說道:“稍等片刻,容在下通報一下。”
啞巴盤膝坐地,等他回來。
不過片刻,那人便回來,與她說:“請跟我進來。”
語氣有些猶疑,看她的眼神閃爍。
啞巴沒有在意,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土,跟著他進了府門。
綠翠層疊,鳥語花香。
與上次不一樣,沒有了過多的思慮,她能以平和的心態來看待這裏。
山莊的景致布置的十分精致,穿過彎彎繞繞的林蔭小道,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銀湖,湖中心有一座孤零零的涼亭,隱約可看到幾個人影在其中。
帶路的人卻突然停住,啞巴一怔。
他卻說:“莊主請你去涼亭一見。”聲音略顯別扭。
他去通報了任榕,任榕本在處理事務,聽聞昨日離去的少年回來了,卻問了蔣鑫一句莊主在哪,蔣鑫說應是在涼亭與玄堂主切磋,便吩咐他帶那少年去涼亭。
莊主可不是誰想見都能見的,任堂主也沒有替莊主做主的份,顯然是莊主早有吩咐。
斜著眼睛看著啞巴,這小子不知哪裏修來的福氣,讓莊主青眼有加,讓他一時是羨慕,又是嫉妒。
啞巴一愣,怎麽是見莊主,她還以為是帶她去見任榕,有些不解,緩步朝涼亭走去。
衡清樾把莊裏的事都丟給任榕,自己則與玄墨悠哉悠哉的切磋棋藝,許是這麽多年把心力放在別的事情上,未曾潛心鑽研。如今前事已了,這才發現下棋水平還不如玄墨,讓玄墨每每嘲笑。
又輸了一局,衡清樾麵孔微僵。
隻能說是天賦使然,玄墨從前就是他的小廝,他學的東西玄墨一起學,他做的事情玄墨陪著做,同吃同住,兩人不僅是主仆,更有同窗之誼。
也因此玄墨與他比別人更隨意親近的多,但也隻限於隻有他們兩人的時候,若有旁人在,他隻會愈加恭敬。
玄墨一直在贏,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放水隻會惹怒莊主,這時候任榕突然過來,頓時鬆了口氣,暗道來得正好。
連忙收拾了棋子,省的被任榕看出來。
任榕走進湖心亭,作了一揖,回稟道:“莊主,昨日放走的那少年剛剛回來了,我已經吩咐人帶他過來。”
衡清樾驚異:“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看來。他比我想象中更要聰明,也更識時務。”
玄墨皺起眉頭,疑問道:“什麽意思,那啞巴又回來了?”
衡清樾說:“沒想到他會這麽快,還沒有與你說,眼下先等她過來。”
又吩咐任榕:“查一查他昨日的去向。”
任榕應:“是。”
說完,已看到啞巴出現在他們視線內,向湖心亭走來。
通向湖中心的路約三尺寬,用大理石鋪砌而成,湖麵粼粼,波光閃閃,時不時有小魚冒出水麵。
這一切看起來很平和,她希望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定睛朝亭子裏望去,隻見衡清樾手裏把玩棋子,玄墨麵露不善的瞪著她,任榕則麵帶笑容,卻並沒有笑到眼底。
走到三人麵前,啞巴略一思索,依照黑江盟的規矩,跪地行禮。
衡清樾開口:“起來吧。”
啞巴起身,一一掃過三人,最終定在衡清樾臉上,抬手指向自己,又指向地上,不等對方發問,提前表明自己的來意。
好在衡清樾看懂了,問道:“你想留在這裏。”
看啞巴點頭,才繼續說:“說說讓我留下你的理由。”
啞巴嘴巴微張,皺著眉思索,這個該怎麽表達?
心中卻道:“你不是早就料定我得回來麽,又來問我,裝,繼續裝!”
許是她糾結的表情逗樂了他,衡清樾竟發出一聲輕笑,說:“這倒是難為你了,任榕帶她衛蘭那裏,先安置下來,好好學學怎麽用手說話,等能說清了再來見我。”
“該用午膳了,走吧。”
衡清樾拂了拂袖子,走出了湖心亭。
啞巴的視線跟著他,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
這個人很奇怪,看起來很嚴肅,不易接近,內裏卻是個隨和的人。
這是她第三次見到衡清樾,她突然發現,除了衛蘭祖孫外,這裏還有著別人能夠讓她心生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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