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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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整個府衙都在沉睡,值夜班守門的也開始打盹兒。
何歆穆卻盤膝坐在床上,嘴唇微動,默念著什麽。
突然她麵色一紅,緊接著一白,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汙血。
倒在床上,重重的喘息著。
好在動靜不大,外間劉媽媽的陣陣鼾聲不絕於耳,沒有要醒的跡象,讓她鬆了口氣。
過了許久,感覺力氣恢複的差不多了,何歆穆爬下床,趿著鞋走到窗邊,外麵仍一片昏暗。
她還是太心急了。
這具身體的素質太差,每日去給夫人請安,那麽短的路都累的氣喘籲籲,也太不應該了吧。
所以她便趁夜晚之際,開始練習以前學過的心法。
哪知這身體根本承受不住,自己就差點把自己練廢,看來還是得先從改善身體方麵下手。
可這若是那麽簡單,她也不必晚上偷偷練了。
前些時日她在養病,倒是清閑,身邊卻沒斷過人,小蘿、輕音和劉媽媽輪流看護著她。
病好之後,卻是再也清閑不了了。
洗漱完畢,何歆穆自己去給夫人請安。
何淑雲一向看不起她,早早就去了夫人那裏,不願與她同行。
走在路上,能感覺到從青磚透過來的涼意。
夜裏吐了口血,早上起身的時候臉煞白煞白,可嚇壞了伺候她穿衣的輕音。想起小姐前些日子的凶險,輕音說要不跟夫人提一句,再請大夫來看看,何歆穆搖頭。輕音知道小姐過的不易,不願多事,便不再多言,隻是時刻注意她臉色。
輕音跟在何歆穆身後,向夫人院子走去。
往常去向夫人請安,都是小蘿主動要跟著,輕音不願跟她爭這些小事,便隨她了。小蘿雖心思多些,卻勝在機靈,輕音知道自己木訥,幫不上小姐什麽,也就能照顧照顧小姐的身體了。
小蘿因昨日之事,不敢進內屋伺候,何歆穆也不勉強,便帶上了輕音去夫人的院子。
到了夫人那裏,青沅挑起門簾迎她們進屋,“小蘿妹妹怎麽今日沒過來。”
青沅是夫人身邊的還算得臉的丫頭,小蘿往常陪何歆穆過來請安,沒少給她送過好處,兩人關係倒是不錯,才有此一問。
何歆穆隻低頭淺笑,看了眼輕音。
她之所以裝啞巴,一是習慣使然,二是怕說錯話露了餡。
這時卻覺得太過麻煩,不方便,若現在突然開口又不好解釋。
罷了,有得必有失,誰讓自己想省事。
青沅有些尷尬,這才想起,三小姐自從落了水,便失語了,未曾再說一句話。
輕音有些緊張,磕磕巴巴的回答:“小蘿半夜跑肚,著了風,今兒早有些不舒服,便讓我陪小姐過來。”
“這樣啊,那你替我跟她說一聲,我若得空去小雅居看看她。”又轉頭看向何歆穆,“三小姐不介意吧?”
何歆穆仍低頭淺笑,就是不回應。
青沅皺眉,三小姐會不會不隻是失語,其實像府裏傳的那樣真的變傻了?
輕音見小姐這樣心裏著急,又不知道能不能替小姐答應下來。咬咬唇還是說:“青沅姐姐您說得哪裏話,您肯來小雅居,小蘿跟我們都歡喜的很,隻怕耽誤您的差事,那多過意不去。”
青沅輕“嗯”了一聲,也沒說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多看了輕音幾眼,從前隻看得到小蘿,倒沒發現,這丫頭也是個伶俐的。至於三小姐,還不如個丫頭,以後的日子隻怕……
輕音緊張得手心全是汗,見青沅沒有生氣的跡象,才鬆了一口氣。
以後這請安的事,還是讓小蘿來吧。
進了裏屋,幾個姨娘已經帶著妹妹們到了,何歆穆是最後一個,走近夫人身邊福了一禮。
何淑雲坐在夫人身邊,連珠似的說著趣事兒,看到她進來,看也未看一眼。何行珠則在夫人另一邊坐著,撚起碟子的點心吃著。
二少爺依在夫人懷裏,嫩嫩的叫了聲:“三姐姐。”
夫人這才抬眼看她,示意青寰搬個錦杌過來,這才說:“坐吧。”
二少爺隻有四歲,夫人近三十才得了這個寶貝,自是不同於對長子的嚴厲,捧在手心含在嘴裏,生怕他有一點不如意。
老爺對夫人教養小兒子的方式很是不滿,覺得把個爺兒們當成了女孩兒養,因此沒少跟夫人吵。奈何那些年自己嫌膝下單薄,納了好幾個妾室卻一個接一個的蹦女兒,好在長子聰慧,也就隨夫人去了,他則專心教養長子。
何淑雲被二弟打斷,哪裏敢說他的不是,開始挑何歆穆的茬:“三妹妹,姐姐見你還未起身,就先過來了,你不會怪我吧。”
眾人頓時把目光落在何歆穆的身上。
她這個大姐還真是處處跟她過不去,前幾天還躲著她,現下許是以為她真不記得了,這就馬上趾高氣昂,暗指她懶散。
何歆穆抿著嘴搖搖頭,不欲多事。
輕音卻有不滿,大小姐怎麽能這麽說,方才出院時,分明還和三小姐打過招呼,這不是信口雌黃嘛。
差點脫口而出,卻被何歆穆抓住胳膊,見小姐悄悄對她搖了搖頭。
一個激靈就醒過來,她怎麽這麽蠢,若得罪大小姐,三小姐以後豈不是更難過了,一時羞愧難當,還好小姐製止的及時,她真沒用。
何歆穆看自己丫鬟神色沮喪,大概猜得到她想什麽,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手。
輕音與小蘿不同,性子有些直,說白了就是有些傻,可她是個純良的孩子,沒多的心思。小蘿八麵玲瓏,哪裏都混得開,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把她這個主子給賣了,所以她才得拿小蘿開刀,省的以後胡亂生事。
隻是效果比預想中太過了些,莫非小蘿還做過什麽虧心事,擔心被她翻出來?
何歆穆眼珠微轉,隻要她不上躥下跳都好說,先把小蘿的事放到了一邊。
屋裏氣氛倒是不錯,妻妾和睦,姐妹親熱。
何歆穆很心不在焉。
畢竟經曆過打打殺殺、生生死死,這些內宅之事,她覺得很無聊,也不會擅長。
此時隻想著,夫人今日戴了俗氣的金釵,麵上敷了厚厚的脂粉,一笑全是褶皺,若笑開了隻怕得嗖嗖的往下掉……
大姐時不時顯露出手腕上的鐲子,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夫人賞她的……
魏姨娘看女兒得夫人歡心,殷勤的伺候夫人茶水……
二姐一定和她一樣無聊,食指挑著點心在碟子裏翻滾……
小豆丁七妹在任姨娘懷裏咿咿呀呀,幾個妹妹都在她身邊湊著趣兒,七妹一時抓這個袖子,扯那個頭發……
又聽完一個趣事兒,夫人笑道:“淑雲這張小嘴喲,以後到了夫家,隻怕你婆婆還比姑爺疼你的緊,押著你不讓你伺候姑爺,這可怎麽好。”
對了,何淑雲已經定親,說的是江蘇都督手下一個小將的兒子,翻過年三月就要出嫁了。身為一個庶女,能有這樣的親事已是很不錯,這也是她愈加得意肆意的原因。
何淑雲頓時滿麵紅霞,嬌嗔道:“母親,您又打趣女兒。”
滿屋響起一片笑聲。
青沅這時掀簾子進來,“夫人,大少爺過來了。”
簾子後麵緊接著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娘,你們說什麽呢這麽高興,讓我也聽聽,沾沾喜氣兒。”
何淑雲的臉更紅了,錘他胳膊又嬌嗔道:“大哥你也打趣人家。”
何嵐之一頭霧水,他還什麽都沒說,怎麽就成了打趣了。
瞥了一眼把頭埋在母親懷裏的二弟,一下子舉起來,笑罵道:“多大了還賴在娘懷裏,小心爹爹打你屁股。”
二弟才不管這些,咯咯地笑:“哥哥舉高點。”
何嵐之一聲“好嘞”,就把二弟扔起來再接住。
夫人站起來緊張道:“慢點兒,別摔著。”抬起胳膊護著心肝兒。
又想起還有“旁人”,轉身對她們說:“都回去把。”
夫人平日裏嚴厲,卻不曾刻意為難妾室,大小姐的婚事算是個風向標,隻要不做些越矩的事情,夫人便不會刻意為難。
隻疏不緊也不成。
與何淑雲相反的例子也有,原本府裏還有個四小姐。
四小姐的生母章氏曾在老爺麵前十分得寵,剛懷了身孕,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跟夫人打擂台,夫人不動聲色,什麽都依了她。結果章氏生產的時候難產,生下個瘦巴巴的姑娘就咽氣了,沒幾個月,那難產生下的四小姐也跟著夭折了,這下大家夥兒知道夫人的厲害了,戰戰兢兢過了一段時間。再得寵又能怎麽樣,這內院還是在夫人手裏捏著的,夫人有兒子撐腰,老爺這不是知道她弄死了章氏也沒怎麽樣麽……
一群女人悉悉索索的擁出了屋子,何歆穆走到沒人的地方,才深呼吸了一口氣。
真悶,這才幾天她就已經受不了了,她們就這麽過一輩子難不難受?
第一次對關在內院的女人們產生了佩服之心,又心想,難怪薛統不喜歡女人,換了她也不喜歡。
帶著輕音,一路輕快的走回自己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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