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年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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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這麽忙碌而充實的過著。

    昨夜下了雨,今日院子裏一片濕意。

    給夫人請完安,又留了早膳,何歆穆回到自己屋裏後,開始練字。

    幾筆落下,看著紙上躺著的皺巴巴的“何”字,點點頭,還算滿意。

    可再看另一邊的“歆”和“穆”,還是簇成了一團,看不出來是什麽。

    歎氣,原來練字是件這麽難的事情。

    可這卻越發激起了她的興趣。

    何歆穆的落水事故以及她本人的性格做派發生的變化,府裏的人開始還置喙幾句。可是往常也沒什麽人關心了解她,如今年關將近,府裏忙成了一鍋粥,誰還顧得上關心她。

    鄭繡娘也忙碌於繡房的活計,沒時間再來教導她,隻幾日過來一次,布置些繡活任務。

    何歆穆比起從前有了更多的自由。

    而比起女紅,何歆穆更喜歡寫字。

    再怎麽練,繡出來的東西還是歪歪扭扭的,一點也不適合她。

    又練了幾個字,聽到響動,抬頭見輕音端了花茶和點心進來,便擱下筆,吃起了點心。

    何歆穆輕聲問:“小蘿呢?”

    自醒來後將近兩個月,何歆穆一直留心觀察,對府裏的事情還算是了若指掌,從前不能說話,除了交流不大方便,倒也沒覺得什麽。現在能說卻刻意不說,隻覺得渾身難受,還給自己造成了不方便。

    加上還定期喝著良喉的藥,便漸漸“好”了起來,開口說起了話。

    能正常跟人交流的感覺,久違的感覺。

    輕音喏喏了半天,不知道該回答什麽,何歆穆就知道了她的意思。

    小蘿自那日後消沉了好幾日,見一切都還正常,才漸漸大膽了起來,隻是有時候想做些小動作,總看見三小姐會不經意的瞥她一眼,比起往常收斂了許多,私底下卻還是把活計都扔給了輕音。

    這個小蘿,不是偷奸耍滑,就是懶散成性。

    何歆穆尋思著還得找機會治治她。

    這麽想著,卻拉起輕音到了桌旁,向她請教起寫字來。

    那邊何夫人周氏剛剛送走了客人,雙手絞著手帕,在屋子裏來回踱步。

    青寰邊上站著,不敢吱聲,夫人正惱火著,誰敢去觸黴頭,眼神卻留意著門簾。

    這時青沅掀簾子走進來,夫人的目光立刻釘在她身上,壓製怒氣的說道:“老爺呢?”

    青沅縮了縮肩膀,好大的火氣,喏喏回答道:“老爺……忙著處理公務,福林進去通報,老爺卻說等他忙完了再說……”

    “啪!”周氏甩袖把茶盅掀到了地上,茶水灑了一地。“什麽時候了,都要被下屬騎到腦袋上了,還忙他那些破事兒。”

    青沅青寰不敢插嘴,縮著手站在一旁。

    客人來的時候還笑臉相迎,不過一會子的功夫,進去奉茶,夫人就已經變了臉,笑意勉強。這一送走客人就開始大發雷霆,還讓青沅去前衙找老爺回來。

    老爺發過話,禁止女眷去前衙行走。

    可夫人發話,青沅隻得硬著頭皮去。

    犯了老爺的忌諱,還得挨夫人的呲。

    青沅瞥了瞥一邊的青寰,夫人怎麽就不讓她去。

    良久,周氏呼吸才平緩,坐在貴妃椅上,擺手示意丫鬟出去。

    青沅青寰低著頭退後。

    卻突然“唉喲”的一聲,青沅剛好撞到了掀簾子進來的何秉。

    青沅臉刷的一紅,隨後一白,連忙低頭退下。

    正主來了,周氏自不必再拿不相幹的的撒氣,等丫鬟退下,拉著丈夫的袖子怒衝衝的低喊道:“你若敢賣女兒,我跟你沒完。”

    何秉麵露不虞,這是唱的哪一出?

    扯回袖子,聲音低沉而不失威嚴,問道:“出了什麽事?”

    周氏冷哼:“您公務繁忙,妾身哪裏敢隨意耽擱,隻是這人都大張旗鼓進府跟我提親了,老爺您便半點都不曉得麽?“

    何秉驚詫,忙問妻子詳細情況。

    周氏看他竟真不知道,這才慢慢解釋道。

    原來一大早就來拜訪她的是甄府丞的內人,陸氏。

    陸氏不過二十有五,仍似二八年華般,皮膚細膩,媚眼如絲,周氏每次看到她都不舒服,卻又不敢開罪。

    要說這陸氏的丈夫,甄直,從前也不過是個沒人問管的無名小吏,某次路過貧民窟,正見到一位老父沿街賣女兒,他這時候便遇到了當時年少的陸氏,一見傾心。不願以買賣之名,而是用全部積蓄,置辦了讓對方滿意的聘禮抬回了家。

    陸氏被甄直解救,不必再擔心被賣去下三濫的地方,而且甄直又對她頗為尊重體貼,夫妻二人相差十歲,倒是琴瑟和鳴。

    誰也沒想到,幾年後,被那老父賣掉的另一個女兒,陸氏的妹妹,竟出落出傾國傾城之姿,買她之人將她獻給了知州大人。

    小陸氏頗得知州歡心。

    既會伺候老爺,又會奉承夫人,在知州府混的如魚得水。

    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小陸氏時常會惦念起家人。

    她並不記恨賣掉她的父親,也不嫉恨逃過被賣命運,可以安然嫁人的姐姐。

    不管吃過什麽苦,她現在才是最終得意那一個,倒是常常借機接濟家裏人。

    甄直得知小姨子一步登天,猶如被天上掉下的大餡餅砸到腦袋,直到跟著陸氏去向小陸氏謝恩的時候,還是暈暈乎乎的,等見到小陸氏就更暈了。

    他從前以為自己已經娶到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媳婦兒,沒想到小陸氏的美貌更甚於她的姐姐……

    何秉抿著茶水,聽妻子講明陸氏的來意。

    原來陸氏的確是來做媒,不過說的不是旁人,是她的親生弟弟——陸巍。

    周氏咬著牙吧陸氏的話複述了一遍。

    陸氏竟然妄想她唯一的寶貝女兒,真是癡心妄想!

    可是老爺的考績壓在知州大人那裏,直接拒絕鬧僵了關係,影響到老爺的前途,老爺知道還不扒了她的皮。

    她可憐的行珠,怎麽就被那起子人惦記上了。

    剛開始陸氏隻是七繞八拐,周氏壓根沒聽懂她要表達什麽,也是根本沒往那方麵想。到後來陸氏麵露急色,才稍稍說的明白了些。

    陸氏的意思,是想為弟弟求娶何府的嫡女。

    她怎能答應,沒立刻罵走就不錯了,勉強掛起笑臉婉言拒絕,陸氏卻露出驚詫的神色,半掩著嘴笑道:“您別著急,跟何大人商量商量在回絕也不遲。真不成小妹也不會惱了您,就當沒這回事兒,咱們姐妹情分可不能因此斷了。”

    當時周氏差點就想撕爛她的臉。

    若不是小陸氏,他們這些人還在爛泥裏爬著,怎能有資格跟他們同坐一堂。那陸巍是什麽東西,雖沒見過卻聽得不少,被一個靠賣女兒養活家的男人養大的,能是什麽好東西。想靠她何家的女兒抬高門麵,真是懶蛤蟆想吃天鵝肉!

    周氏還是氣哼哼的。

    語氣卻已經放軟,帶了些委屈的神色。

    但願老爺……能妥善處理此事。

    何秉的確沒想到,陸家竟敢有這種想法。轉念一想卻覺得不對,陸氏哪裏來的膽量和自信,認為他會同意這門婚。

    還有多半年,他的任期就滿了,屆時拿著上峰給他的考績回京述職。

    莫非……

    他若是拒絕,陸氏會找小陸氏上眼藥,小陸氏再找知州大人吹吹風。

    難道知州大人會因為這點子事,聽信小陸氏的言語,給他劃一個大大的紅叉?

    對於陸氏的自信,何秉卻不敢打包票,說小陸氏沒有這麽大的影響力。如果考績不合格,對於他而言,雖不是什麽難以解決的大事,可若他第一次外放就跟上司鬧了不愉快,別人該怎麽想,對於以後的發展多多少少有些影響。

    可那陸氏想要行珠也太過分了,他就這麽一個嫡出姑娘,打算回京升職了再給女兒好好挑一個,因此一直壓著妻子不然過早給行珠相看。

    可若陸氏非要拿著考績的事情威脅他,

    等等,何秉腦中靈光一閃。

    又問周氏:“甄夫人點名要行珠?”

    周氏點頭,又搖頭:“她分明知道我隻有一個行珠,要嫡女不就是指行珠麽……”

    說到這裏,周氏也覺得不大對勁。

    陸氏說到嫡女的時候,加重了語氣,

    她隻當是陸氏在提示行珠,隻顧著惱火,卻忘記了,嫡女並不是隻可以是行珠,隻要她願意的話。

    周氏眼珠微轉,跟何秉四目相視,兩人想到了同一處。

    除了正室所出的姑娘是嫡女,還有另一種“充做嫡女”,即正室把妾所生的女兒抱養到自己房裏,掛到自己名下。雖享受跟嫡女一樣的待遇,其實到底怎麽回事大家心裏都清楚,不過是嫁庶女的時候,可以抬高身價,叫起來好聽一些,夫家也麵上有光。

    可認真說起來,在京城裏,卻是沒人有認可“充做嫡女”的人的,在那些大家閨秀眼裏,庶女就是庶女,即使披了一層華美的衣裳,內子裏還是卑微的庶出。

    可是這裏是距離京城遙遠的江陰。

    陸氏要的,本就不是何行珠,而是一個嫡女的名頭。

    用來抬高弟弟的身價的一個道具。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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