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何府的親戚都在北方，來去路途遙遠。

    往年周氏會帶著孩子們回去，根本家一起過年，何秉則因公務走不開。

    可今年任期馬上就滿了，一大家子就想留在江陰，到了離任的時候再一起回京。就給京裏去了信兒，說不回去了。

    因此沒有親戚需要拜訪。

    何歆穆早起去請安，難得跟姐妹們閑聊了幾句，被氣氛帶動，她的心情也不錯。

    留在正院吃了一頓飯，便再沒有別的活動，回了自己的小屋寫字。

    劉娘子說過，寫字要持之以恒，若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輩子也寫不好。

    她便記在了心上，從無間斷。

    至於別的人在做什麽，她一點都不關心，隻知道院子裏有小丫鬟們在踢毽子，何淑雲則去了她姨娘那裏，不在自己屋子。

    相比於內院的冷清，前院則反之。

    何秉的幾個直隸下屬攜妻子來拜年，何秉和妻子在廳堂招待。

    甄直和陸氏自然也來了。

    陸氏一見周氏便親親熱熱的挽了她的胳膊，奉承道：“夫人今日真是光彩照人，看著比妹妹我還年輕，可是有什麽妙招，您可不能藏私，快教教我們。”

    其餘幾位夫人跟著應是。

    周氏見了陸氏就想起那天的事情，心情怎麽好的了，卻奈何不了陸氏那張甜嘴。

    畢竟是個女人，被人誇年輕漂亮，哪裏有不高興的理兒。

    周氏點了陸氏額頭一下：“幾天沒見，都敢打趣起我來了，半老徐娘了哪裏還年輕。”話這麽說，嘴邊的笑意卻掩也掩不住。

    幾個女人說起了家長裏短的事情。

    男人們去了書房。

    本就沒什麽話題，幹脆討論起公事來。

    “這幾日要加緊巡邏，大過年更不能出簍子，小常你多督促一些，弟兄們也辛苦，待會兒去賬房領上一百兩，算這幾日的加班費了。”

    “開了春該發洪了，長江大堤那裏還得穩固一遍，去年的料子我記得還剩了些，等開了衙你去庫裏好好點點，看能不能用，還差的東西列了單子送上來。”

    ……

    能想到的都交代完，又沒什麽話題了。

    往常他們幾個聚在一起，還能討論些風花雪月，可在上司麵前，卻是不敢，於是便告辭準備歸家。

    夫人們那裏卻還說得興高采烈。

    “……給小兒子打了個金項圈，我家老爺嫌我奢侈，說小孩子用再好的他也不知道，還不如給老爺鑄個金佛來的實在。竟跟他兒子爭了起來，當時笑的我，就說，你要是小孩子我就給你，然後就跟我吹胡子瞪眼，兩天沒理我……”

    “別說，倒是跟我家那位有點像，我瞞著他打了根金釵，”邊說邊抬手炫耀似得扶了扶頭上的釵子，“就跟我鬧了起來，嫌土氣，結果明兒，就看見他腰上換了個玉墜，我問哪兒來的，他還跟我頂上了，說就許我用好東西，讓他窮酸著……”

    幾個夫人笑成一團，直說男人小心眼。

    遠遠的看見老爺們過來，連忙捂著嘴不敢再說，跟陸氏道了別，跟著自家老爺回了家。

    送走客人，何秉跟周氏回了後院。

    坐在屋子裏，青寰奉了茶退下，何秉才問：“陸氏有沒有再說什麽？”

    周氏搖頭：“許是人多，她不好意思提，看著吧，過幾****肯定還得來。”冷笑道：“沒看她今日嘴多甜，一句接一句，生怕我給她拉臉，讓她以後不好開口。”

    卻忘了自己當時被奉承得喜笑顏開。

    話剛落下，青寰就進來了。

    “老爺，夫人，福順說甄府丞和甄夫人又來了。”

    何秉夫妻對視一眼，心道這也太急了，連年都不讓好好過了。

    越發覺得甄夫人如此行徑大有問題。

    重新去了前院。

    “大人，夫人，又來叨擾你們，實在是過意不去。”甄府丞不好意思道，眼睛卻偷瞄陸氏。

    陸氏心想，這不爭氣的，連個話也不敢說。

    “妾身前次跟夫人提的事情，不知夫人可有思量。”打過招呼，陸氏笑眯眯的開口說道。

    周氏重重的把茶杯磕到桌上，說：“甄夫人，真當我何家的女兒是大白菜，你說要就要。“

    陸氏陪笑：“您說笑了，何家小姐們千金之體，金貴的很，那能比作白菜。自從認識了夫人，我便十分敬慕夫人，可一想到再過幾個月，大人和夫人要回京城了，日後隻怕是再無相見之日，每當念及此處，傷心至極。才想著若能讓弟弟娶了貴府的小姐，定對何小姐如夫人般的對待，還請夫人成全妹妹對您的敬慕之心。”

    甄直攏著手，聽妻子的大言不慚，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心想，何大人怎麽可能肯下嫁女兒給他們小門小戶。

    周氏卻被陸氏鏗鏘有力的話語，一時竟愣住了。

    這陸氏也太會編了，她這話周氏自然是半個字都不信，卻被她的話帶得輕飄飄的。

    這時何秉開口了。

    “小甄怎麽想。”

    甄直被問到，接收到妻子瞪來的一眼，硬著頭皮答道：“大人，內子本是一時心血來潮，我早已斥責過，內子也熄了這心。可是看到內弟一表人才，聰慧好學，卻一直尋不到合適的親事，看著內子日日焦頭爛額，實在是不忍心。又想著大人府上的小姐正值妙齡，蘭心蕙質，放到一起竟覺得十分般配，才敢鬥膽提及。大人若能同意千金下嫁，屬下和內子定全力維護，還望大人和夫人，能夠思量。”

    何秉心道：你都沒見過我女兒，怎麽知道般配？

    卻覺得……

    甄直夫妻表現出了確確實實的誠意，說得何秉都有些心動。

    若他們直接以考績威脅，他縱使盛怒，也未必會不答應，從此就當死了個女兒罷了。

    可他們二人情真意切，若是陸公子當真如他們說得那般好，倒是可以好好商量商量。

    周氏一言不發，隻要不是行珠，這事應與不應，全看老爺，便不再多言讓丈夫做決定。

    何秉摸著下巴，良久才言：“大過年的，你們先回去，以後再商議。”

    已有些同意的意思。

    陸氏人精般的人，怎麽聽不出來，連連道謝，夫妻二人再次離去。

    回了後院，周氏遣了丫鬟出去，拉著丈夫的胳膊就問：“您打算同意？”

    陸氏都能聽出來，這麽多年的夫妻了，她自然也聽出了丈夫的意思。

    何秉說：“不然呢，隻要不是行珠，你不是就沒意見麽？”

    周氏嘀咕道：“就算是庶女，我也膈應，憑什麽讓他們騎到頭上，好端端的，我幹嘛要多收一個女兒。”

    何秉斜瞥她一眼：“你好好打聽打聽，陸家小子是個什麽模樣。”

    周氏隻能應是。

    ******

    何歆穆本在寫字，卻被突然闖進的小蘿打斷。

    皺眉訓斥：“慌張什麽！”

    小蘿一凜，咬著唇湊到何歆穆身邊，慌張的說：“小姐，出事了。”

    何歆穆眼皮又開始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鎮了鎮心神，問：“什麽事。”

    “今早老爺和夫人送走客人後，客人卻去而複返，我剛好看到老爺和夫人麵色不愉的去了前院，正奇怪不是剛回來的麽，就悄悄跟過去看了。”小蘿喘了口氣，繼續說道：“福林哥在門口守著，我過不去，就去了正院找青沅姐姐閑聊。過了會兒，老爺夫人果然回來了，青沅前去伺候，我假意要走，卻偷偷貓到的夫人屋子窗戶的下麵偷聽，結果聽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說到這裏小蘿停住了，有些欲言又止，又露出得意之色。

    何歆穆暗罵，卻得擺出笑臉，扶著小蘿坐下，說：“快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小蘿小聲把何秉和周氏的對話學了一遍。

    何歆穆內心巨震。

    什麽叫“隻要不是行珠”？不是行珠那麽是誰，何淑雲還是她？

    陸家小子又是誰？

    等等，陸家？

    何歆穆這才想起，小蘿於她說過，甄夫人姓陸。

    難道甄夫人不是要她做小妾的，是讓她嫁給她兄弟？

    想到此，一把拉住小蘿的胳膊，問：“甄夫人可有兄弟？”

    小蘿思索了一下，回答：“這個還真沒聽說。”她一聽老爺和夫人的話，就猜到是說的是三小姐的親事。但這話可不能跟小姐明說，不過看樣子小姐自己想明白了，若是以前，小姐肯定會傻乎乎的問她，那是什麽意思。小姐鬼門關走了一遭果然不一樣了，小蘿這麽想著，決定以後一定要好好伺候好三小姐。可是又想到，三小姐若嫁給了平頭百姓，她難道還跟著不成？

    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何歆穆卻在想，她招誰惹誰了，這陸家小子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怎麽會瞄上她？

    大姐已經定親，二姐的婚事夫人肯定是要回京再打算的，五妹才十歲，說這個還早，如今隻可能是她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不行，決不能放任事情發展下去。

    但她現在還沒有離開這裏的能力。

    可再這麽呆下去，恐怕何家打算在離開江陰之前就把自己嫁出去。

    時間不多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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