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何歆穆既決定了接下來的首要事情，便恢複了不溫不火。

    晨起請安，夫人仍像往常一樣，何歆穆腹誹夫人倒是好意思，安安穩穩坐在哪裏，都要把她賣出去了，眉還是懶得抬一下。

    回去用完膳練了會兒字，拿出即將繡好的那枝梅花。

    被停了女紅課，何歆穆這些日子卻時不時拿出它來，在輕音的指導下補一補，算是調劑生活。

    午後又借口心煩，撇開小蘿和輕音自己在院子裏晃蕩了一遍，把整個宅院能去到的地方都走過了。

    然後又繼續回小屋寫字，靜待黑夜來臨。

    在自己屋裏的期間又有意無意的注意著小蘿，對於如何聯合小蘿，該用什麽樣的理由哄騙她配合，她還沒有想好。

    她並不確定是否要向小蘿透露一些東西，這事關她的人身自由，不容許任何差錯，還是再看幾日吧。

    就這樣熬到了晚上。

    當夜幕降臨，萬籟俱寂的時候，就是何歆穆開始活動的時候。

    像往常一樣翻牆出去，卻沒有再去花園，而是貓著身子，悄然摸到了宅邸的圍牆下。確定外麵沒有任何聲響，才手腳並用的翻了出去。

    自重生之後，她是第一次離開這座宅院。

    靠著身後的厚牆，何歆穆百感交集。

    總是這樣，她一次又一次的離開棲身之所。

    突然間對這樣的生活產生了厭惡，她難道就不能安然待在一個地方，沒有人打擾，沒有人掌控麽？

    從前為離開暗林掙紮，後來為離開黑江盟抗爭，甚至不惜以殺死薛統來換取那個機會，接下來又想著逃離衡林山莊，結果對方反倒放了自己走，而自己卻選擇了留下……

    衡林山莊……

    何歆穆突然有了些想念。

    她其實是有些喜歡那裏的。

    雖然有人防備，有人作弄，卻也有人對她是出自真心的相交。

    她曾以為那裏有可能成為她的棲身之所，卻又被玄墨帶回了蘇州，以致身死。

    事情過去了那麽久，她心裏也是明白的，玄墨不喜歡她，帶她去蘇州是有別有目的，而這也一定是經過衡林山莊的人、經過衡清樾的同意的。

    而她明明知道，自己出現在黑江盟的地盤，有可能會出現的危險，卻還是因一個劉頤斷送了自己。

    用自己引開石磊，不過是對石磊的實力和能力太過清楚，遇到他自己肯定是跑不了的，何必再搭上玄墨，以此算是還了衡林山莊救自己一命的人情。

    從此兩清。

    可也因此，她才有了如今的新生活，一個全新的、全然不同的人生。

    對於自己已經葬送的過去，她不再怨恨任何人，也不會再與他們有任何的接觸，黑江盟也好，衡林山莊也罷，她都不想再牽扯上任何關係。

    劉頤的死活她也不想再去關心。

    從前被傷害的遍體鱗傷滿心怨恨的人是丙二十七，不是她。

    她要做何歆穆，一個沒有殘疾也沒有黑曆史的人，她卻不會繼續做何歆穆，一個連人生都要被別人主宰的人。

    何歆穆先圍繞知府府邸繞了一圈。

    接著沿著街巷開始探索更遠的地方。

    偶遇到夜間巡邏的人，便尋個旮旯躲起來，或是跳進別人家的院子暫行躲避。

    卻還是有幾次險些被發現，驚出一身冷汗。

    心中暗罵了好幾次，就一個破江陰至於一晚上不停的巡邏麽……

    大過年的不回去陪老婆孩子，值什麽夜！

    又一次跳進一個小院，靠在牆角，聽著外麵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何歆穆撫著胸口，好險。

    剛剛跳牆的的時候腳滑了一下，弄出頗大動靜，她站在院子裏，正打算從另一側翻出去，卻聽到遠處有更大的動靜，那些人便去了那邊。

    腳步聲徹底消失，何歆穆才又爬上牆頭，確定周圍不再有人，一躍而下。

    落地之後，何歆卻借著月光，看到地上有兩個影子，心中一涼。

    方才分明什麽都沒有，她也沒有感覺到有人。

    該死，到底是她的感知已經退化到這種地步，還是這人太過高強以致於她沒法發現？

    不管是什麽，眼前的困境總是要解決的。

    手裝作不經意在袖中一摸，在那人有動靜之前，心中估算好位置，返身直射那人麵門，緊接著迅速退走。

    那人一愣，偏頭躲過，看著落在地上的幾根針，心道這小姑娘下手倒狠，若非練了一雙放眼，又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到麵前襲來閃閃的東西，豈不是要被她射瞎，踢了一腳，又想應該不是毒針吧……

    朝何歆穆離去的方向追去。

    何歆穆既要出門，怎會沒想到作準備，隻是在何府晃了一天也沒找到能用上的東西，不得已隻好帶了一些針，勉強來用。

    可她卻是沒想到，第一次出府就會出狀況。

    心道自己還是過於自信，也失了警惕心。

    咬著牙繼續飛奔。

    身後之人如影相隨，壓迫感越來越重。

    被抓住了，意料之中，她還是很錯愕，這發生得比她想象中要更快。

    她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就被擒住。

    何歆穆被扭住胳膊摁在牆上，臉咯得生痛。

    若非遠處又傳來巡邏隊的聲響，她真想破口大罵。

    那人卻湊到她耳邊，悄聲說：“小姑娘若不想被發現逮著了，就乖乖的別出聲。”

    不等她做出反應，那人已經摁著她去了巡邏隊看不到的角落，一隻手掐著她的脖子。

    何歆穆毫不懷疑，她若敢弄出一點動靜，這人絕不會有絲毫猶豫的掐斷她的脖頸。

    除了麵對石磊那次，這是她有生以來感覺到的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她可不想再死一次，隻能聽話的不作聲。

    卻側頭打量起那人來。

    那人個頭很高，有些削瘦，臉被黑巾蒙著，隻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略顯凶狠。

    巡邏隊走遠之後，那人才放鬆了對她的鉗製，摟住她的腰，閃進了一間小院。

    許是見她還算識趣，那人放開了她，從牆邊拿了些幹草過來，鋪在地上，席地而坐。

    何歆穆見識了他的身手，自然知道再起異心也是自尋死路，還不如按兵不動等候機會。

    打量四周，很荒蕪的院子，像是沒有人住。

    這時那人開口了：“這附近都是荒宅，可以放心說話。”頓了頓，才說，“沒想到何府三小姐，竟是個會武的，真是意外。”

    想到自己被對方捏到手裏就像抓小雞一樣輕易，何歆穆騰地紅了臉，她這三腳貓的功夫，哪裏算是會武，好在黑暗中那人並看不清。

    何歆穆這才反應過來……

    他竟一語道破自己身份，莫不是從她一出府就跟著了不成？

    可他又怎麽知道自己行三，就不能是大姐二姐，或者是丫鬟麽？

    何歆穆思慮之後，這人怕是已經摸清了自己的來曆，這麽明確的指出她是何府三小姐，不可能是試探，便沒有否認。

    “過獎，在您眼裏，小女不過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罷了，哪裏當得起會武二字。”

    那人卻冷笑，語氣透出絲絲寒意：“你若是弱女子，何府裏頭恐怕都是一群殘廢了。”

    這是哪裏得罪他了，何歆穆想不明白，小退了半步，穩了穩心神繼續說道：“你在何府潛藏多久了？”

    何歆穆感覺有兩道冰冷的目光射向自己。

    她循著目光回望過去，目光清明，不帶卑怯。

    那人哈哈一笑。

    四周回蕩起他的笑聲。

    何歆穆一驚，留意周圍，確實如他所言沒有任何動靜，真的沒有人住。

    這人想必早有調查，何歆穆心中一沉，潛藏何府，並且對江陰非常了解，必有所圖。

    那人笑止，一拍大腿，稱讚道：“好膽量，這麽久沒有發現三小姐這個妙人兒，實在是眼拙。”

    竟是默認的她先前的問題。

    何歆穆不知道他出現的理由是什麽，如果他不主動現身，可以一直尾隨她而不被發現，提前暴露說明他對於她的意圖，沒什麽興趣。

    那麽他出現定是有別的目的，或者隻是單純的巧合。

    何歆穆竟是鬆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暫時不會有危險。

    隨著她的放鬆，那人卻是正色起來。

    何府三小姐比他想象中要有膽魄，也更聰明的多。

    她離府的時候，他無意間發現，有些好奇便跟在了她身後，想看看她要去哪兒。卻隻見她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闖，還不小心弄出動靜，引得巡查隊起疑，隻好幫她一把，卻再沒有耐心，直接大咧咧的站出來，打算直接發問。

    卻發現意外之喜。

    隻憑一道影子，頭也不回就射出繡花針，意識很好，準頭也不錯。

    被他掐著要害不慌不忙，很識相，還敢打量他。

    他故意戳穿她的身份，她的氣息沒有任何不穩，不僅沒有否認，語氣鎮定的回應，還大膽反問，也不怕他一怒之下痛下殺手。

    他對麵前的小姑娘從起初的一點點興趣，變成了十分有興趣。

    如果上麵也有興趣，說不定……

    那人摸著下巴，對怎麽處理何歆穆心中已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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