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五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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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巧合,隻怕這個屋子裏沒有一個人會相信。

    芙蕖明麵上的身份,雖為大長公主之女、又是國公爺嫡女,加之又有皇帝親自賞賜下的封號與封地,自是足夠尊貴,但除了尊貴之外,仿佛又沒有什麽其他實在的地方。

    這樣的人,用來和親,身份足夠尊貴,也不怕和親之後,對於朝廷會有什麽影響,表麵上瞧著自是最佳人選。

    可偏偏芙蕖的身份並非明麵上那般簡單,或許該說,晉陽大長公主所掌控的勢力,並不像明麵上那般簡單。晉陽大長公主這輩子,夫妻不睦,與宮中的親人也不親近,唯一在意的隻有自己的這對兒女,芙蕖若是嫁去北漠,可以說是讓北漠掌握了最好的一個人質,而焰鎮軍隻怕更是不敢輕舉妄動。

    隻因如今焰鎮軍中,一半勢力在朝廷手中,而另一半的勢力,名為文景暉旗下實則掌握在晉陽大長公主手中。而這其中,顯然這一半,實為大半。

    北漠王庭會直接提及讓芙蕖和親,隻怕是受了什麽人的提點。

    晉陽大長公主早已想到了這一層,在文景暉說完那些話後,隻冷笑開口:“這幕後主使是誰,你我心知肚明,那楊銘如今隻怕早已做了賣國賊了。”

    文景暉聽得晉陽大長公主之言,輕輕歎了一口氣,說楊銘是賣國賊,其實是有些過於誇張了。楊銘如今位高權重,且一步一個腳印走到如今這個位置,如何會去做自毀長城的事情,頂多便是利用北漠在朝中進行鑽營罷了。雖說此事涉及到了北漠,但也決計上升不到通敵賣國的地步。

    不過文景暉自然也不會去替楊銘辯解什麽,今日朝堂之上,那最為咄咄逼人的幾位文官,其實也是出自楊銘門下:“若楊銘的計劃隻僅限於此,倒也罷了,怕隻怕楊銘還有什麽後招。”

    而這後招,並非是針對他們,而是針對皇帝。

    今日是休沐之日,並不上早朝,不過趙晉延這個做皇帝,倒也沒有空著,一如往日一般早起之後,簡單用了早膳,他便在禦書房裏開始批閱起奏折。

    近日來奏折並不算多,至少案上此時放著的奏折並不算多。趙晉延不過一個時辰,便將所有的奏折都批閱完畢,他做事向來喜歡一鼓作氣,方才那一個時辰,全神貫注,甚至連茶都沒有喝上過一口。

    而在批閱完奏折之後,瞧著天色已經大亮,趙晉延接過太監遞上的溫熱毛巾抹過一把臉後,隻開口吩咐道:“差不多時辰了,去皇祖母宮中請安吧!”

    “是。”

    貼身太監自是連聲應了。

    不過趙晉延這禦駕還未起,門口又走進了一名小太監傳話:“啟稟皇上,陳大人求見。”

    趙晉延聞言,倒是停住了腳步,略微沉思,開口點了點頭,說了一字:“傳!”

    小太監所言來求見的陳大人,是當朝一品大員,先皇在世之時,封他做了大學士,雖未於他重責,卻十分信任,有什麽重大事情,都會與其探討。當初先皇將手中政務移交給趙晉延之時,也是曾對這位陳大人重點點出過。

    作為先皇遺留下的大臣,而且是一心為了皇帝、皇家考慮的大人,趙晉延自是給予了必要的尊重。

    無事不登八寶殿,這位陳大人自趙晉延登位以來,雖然在朝中所作所為一直都是極力支持趙晉延,不過像這般私下來求見這般顯眼之事,還是第一次做。

    趙晉延心底裏其實多少有些猜測到了對方的來意,隻怕與昨日之事有些幹係。

    陳大人走進來的時候,趙晉延倒也沒有說什麽,隻是坐在龍椅之上接見。

    陳大人進屋之後,恭敬的衝著趙晉延行過一禮後,也沒有說什麽廢話,直截了當便表明了自己的來意:“皇上,微臣此次求見,隻為一事,求皇上應下北漠使者求親之事。”

    趙晉延聞言,並且說話,隻是目光打量著陳大人。

    而陳大人倒是無懼無畏的抬起頭,對視上趙晉延的目光,依然恭敬開口:“昨日微臣並未說話,自是瞧出此事背後,定然有所端倪,可歸家深思之後,卻發現此事百利而無一害。”

    “陳大人的意思是……”

    趙晉延語氣平靜開口詢問。

    而陳大人則是慢慢解釋道:“先皇在世之時,曾與微臣道過一事,他不希望先太子殿下與他一般無法掌控住整個朝局。皇上應是明白先皇之意,微臣相信,先皇對於皇上的期許,與先太子並無二般。”

    陳大人這話,其實說的並不算規矩,還有幾分大膽,可趙晉延卻並沒有說話,隻是沉默的聽著。

    陳大人見此,也便繼續大著膽子說了下去:“先皇仁厚,對晉陽大長公主心存愧疚,所以在位多年,一直未動晉陽大長公主手中這份勢力。甚至對晉陽大長公主一家都是恩寵有加,可一個女流之輩,且是遊離於朝堂之外的公主掌控這份勢力,對於朝廷、對於國本其實都是有害無益,昨日之事,未曾不是一個契機。”

    陳大人的話,趙晉延依然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其實先皇當初為何會放任晉陽大長公主掌握這份勢力,說是愧疚,或許無奈更多一些,趙晉延雖然是在坐上這個位置後,才知曉這些事情,但他並非是傻子。先皇若真是因著愧疚而放任,那麽也便不會對晉陽大長公主這些年來的態度如此矛盾,既榮寵又防備,且放任著養廢夏越朗,當然更不會這些年來,將與那位廢後有些幹係的楊銘一再提拔。

    “陳大人既知內情,便知朕不可能讓芙蕖嫁於北漠和親,若是芙蕖落在北漠王庭手中,對於朝廷對於國家的影響隻怕舉足輕重。”趙晉延並不想去說這些舊事,他隻是客觀的指出了事實。

    而陳大人聞言,卻是微笑回應:“皇上所言自是有理,可若是讓南頤郡主嫁予北漠,未嚐不是對於晉陽大長公主手中勢力的一大打擊。”

    晉陽大長公主手中究竟有多少勢力,恐怕連先皇自己都不清楚,從一開始愧疚的有意忽視,直至後來無奈的放縱,且因著晉陽大長公主身份緣故,勢力全在地下不見天日,除了她自己,隻怕無人能知她手中有多少勢力。可不管是趙晉延還是陳大人其實都知道,這些勢力中,最讓人忌憚的便是晉陽大長公主在焰鎮軍之中所掌控的勢力,倘若能夠削弱晉陽大長公主在這其中的影響力,其他勢力,便不足為懼。

    焰鎮軍當年為夏家軍,後雖分崩離析,如今各為其主,可焰鎮軍多年以來與北漠結下的怨仇,卻是無法改變。

    夏芙蕖若是嫁到了北漠王庭,難免晉陽大長公主的態度會因此而有所改變,如此便是契機,焰鎮軍之中效忠晉陽大長公主一派,便是對著晉陽大長公主再為衷心,恐怕也無法因此而消弭與北漠的仇怨……而他們需要的,也便是這個時機。

    當然,退一步講,夏芙蕖也可以完全不和親,這就得看晉陽大長公主會拿出什麽來交換。

    若是平日裏,趙晉延自然不可能有這麽好的機會去逼迫晉陽大長公主,可如今朝中兩派勢力較真,趙晉延這個還未掌控住朝政的皇帝,卻成了關鍵。

    當然雖然有趁虛而入之嫌疑,但情此時勢逼人,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陳大人的這個構想,雖然有些卑鄙,但的確是為趙晉延考慮,且若是真的實施,兩手方案,可說是萬無一失可趙晉延對此卻並沒有表態,隻是開口說了一句:“此事如今說什麽都為時尚早,朕自有定論。”

    趙晉延說這話,自是沒有表態的意思。

    陳大人雖然跟從這位新皇不久,但其實也能夠了解得到這位君王的性情,看似冷漠無情,實則重情重義,隻怕心中有所猶豫,她還想要再勸說些什麽,可是非利弊已經全部分析清楚,再多說也是無益。

    陳大人這些年來能夠深受君王信任,除了忠心,還有一點最難能可貴的,就是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他隻是一名臣子,臣子隻能與君王獻計獻策,真正做決定的人,還是君王。倘若大臣對君王的決定指手畫腳,那便不再是君臣,也稱不上忠心。

    所以陳大人在聽到趙晉延的話後,沒有再說什麽,隻恭敬的衝著趙晉延行過一禮,起身告了退。

    這一場堪稱是隱蔽的君臣談話過後,一直跟在趙晉延身邊的太監俯身弓腰站在一側,仿若擺設。

    直至陳大人離去之後好一段時間,趙晉延方才衝著底下吩咐了一句:“去皇祖母處請安。”

    “是。”

    太監二話不說,連忙躬身應承。

    趙晉延在坐上皇位之前,一直都隻是一個透明皇子,雖然也日日會與長輩請安,可總是跟在先太子身後,倒是顯不出什麽孝心來。如今先太子離世,他成了這個皇宮的主人,一舉一動,皆是宮中眾人關注焦點。而日日與太皇太後請安之舉,當然也很快便被眾人發現,一時之間,宮中隻盛傳皇帝至純至孝。

    當然,趙晉延也的確是孝順,日日請安,日日不拉,若是那一日真不去,反倒是有些奇怪了。

    今日趙晉延倒也與往日一般,到了太皇太後宮中請了安,陪著太皇太後說了話。或許是有意為之,雖然太皇太後這些年來在朝廷上的影響力依然深遠,可這對祖孫二人,卻從來都不會去說一些涉及到朝堂上的事情,仿佛是達成了默契,素日裏,二人在這個時候,隻會說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趙晉延會關心太皇太後的身體,會關心太皇太後的日常起居,而太皇太後也一樣,這些事情,若要細說,自是不少,可以講上許久,便是今日,請安的大半個時辰裏,也都是深深切切的問候之語,等到話至末尾之時,太皇太後今日卻是難得說了一句:“哀家仿佛聽說昨日裏有人向芙蕖求親了?”

    “是。”

    趙晉延倒是不妨太皇太後會突然提這個,愣了一下後,倒是立刻回答了。

    而太皇太後聞言,臉上卻慈祥的笑了起來,看著趙晉延輕聲開口:“說來一眨眼的功夫,芙蕖也大了,她明年便可及笄了,是該相看起親事了。說來這孩子出生之時,哀家找相國寺已故主持與她看過命,當時淨持大師直道芙蕖的命貴不可言,不過咱們家的孩子,哪個命會不好呢!”

    趙晉延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而太皇太後卻像是回憶往事一般,又是笑眯眯道:“不過,哀家轉頭又是一想,這淨持大師之言,隻怕另有深意,咱們皇室子弟那麽多人找大師批命,也沒見大師見誰都說命貴不可言吧!這女人家,在娘家過得好,還不叫好,隻有嫁了人,嫁的如意郎君,丈夫疼愛,子孫滿堂,那才叫做真正的命好,皇上你說哀家說的可對?”

    “是。”

    趙晉延溫聲應了。

    太皇太後臉上笑容微微加深,又是輕聲道:“芙蕖這孩子,自小乖巧可人,誰見了都忍不住多疼她一下,偏偏這孩子還是個知道感恩的,更加讓人心疼……”

    說到了這裏時,太皇太後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若是讓他人去和親,哀家是有些擔心的,可芙蕖這孩子,從小就知道體恤人,哀家是不擔心的。”

    “皇祖母……”

    趙晉延麵上顯而易見帶了幾絲震驚,他根本沒有想到,太皇太後會突然說這麽一句話,先時太皇太後的話,讓他以為太皇太後是舍不得芙蕖,想替芙蕖說情,可是,他卻根本沒有想到,太皇太後最終會選擇支持讓芙蕖去北漠和親。

    趙晉延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太皇太後突然開口問了一句:“北漠與京城相隔甚遠,且兩個國家……倘若芙蕖表妹真的嫁到了北漠,隻怕有生之年,難踏故土。祖母這輩子,也難以祖孫團聚……”

    “是啊!”太皇太後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她看著趙晉延,輕聲開口道:“哀家這一輩子,活的也足夠長,遇到了太多的生離死別,裏麵,有哀家的仇人,一樣也有哀家最親的親人,若是哀家到了如今這把年紀還想不開,隻怕也早已隨著先皇去了。”

    太皇太後說完這話,突然伸手握住了趙晉延的手,輕聲開口又道:“晉延,你大哥待人接物向來溫文爾雅,而你冷淡自持,可哀家看得出,其實你比你大哥更重情重義……哀家從來不會質疑,也不會疑惑這一點,你大哥從小便被當成皇位繼承人來培養,而坐上這個位置的人,可以有情,但決計不能夠為情義所困。你這點,不如你大哥,也有很長的路要走。”

    “皇祖母……”

    趙晉延麵上微微動容,而太皇太後卻阻止了趙晉延的話,沒有讓他說下去,隻是又道:“你父皇當年也是個心軟之人,可是後來,他後悔了,也來不及了,他沒有等到這個時機去彌補,所以一直都希望自己將來的繼承人,可以彌補他的遺憾。晉延,你是有機會做一個最合格的君王的。”

    太皇太後一席話,讓趙晉延徹底沉默了。

    他沒有說話,太皇太後在說完這些話後,也沒有再說話,她隻是看著趙晉延,輕聲又道:“芙蕖也有一些時日未曾進宮了,明日便讓她進宮來陪陪哀家吧!”

    太皇太後說到芙蕖的時候,麵露柔情,滿是疼愛,絲毫看不出來,方才說出那一席話的人,也是她。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看著坐在她邊上麵無表情的趙晉延又開口說了一句:“皇上,其實有些事情,你不必多想,也不需要想的太壞,或許芙蕖自己更願意嫁去北漠王庭,咱們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太皇太後的這一句話,讓趙晉延抬起了頭,他看著太皇太後,卻輕聲開口說了一句:“皇祖母說的沒錯,芙蕖或許會說願意嫁去北漠王庭,可是……朕也相信,倘若芙蕖說出了那一句話,她便決計不是心甘情願。都說故土難離,京中有她的親人,朋友,若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誰又能夠說出心甘情願要離開故土的話。”

    “那又如何,女人終歸是要離開家,離開熟悉的環境到另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去熟悉,將陌生人變成熟悉的人,甚至變成自己的親人。”太皇太後說這話的時候,麵上雖然帶著和煦的笑容,可眼底裏,卻是透露著冷酷。

    她看向了趙晉延,笑著搖了搖頭,輕聲開口道:“每一個女人都是這麽過來的,世界上又有幾個女人能夠有好命不用去經曆這些。”

    聽著太皇太後的話,趙晉延不自覺的攥緊了拳頭,他猛地站起了身,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輕聲道:“皇祖母,朕與你說話,朕不願讓表妹也和那些女人一樣,朕的表妹,自是應該得到世界最好的一切。”

    太皇太後聞言,卻是笑著搖了搖頭,眼裏似乎帶了一絲輕蔑:“你這話,當年先皇也與哀家說過,他和哀家說,茵兒……你的姑母晉陽是他的妹妹,是哀家的女兒,理應得到世界女子豔羨的一切,他甚至對晉陽說,會讓晉陽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是最終卻是他親手粉碎了替晉陽編織下的美夢。皇上,有些事情,無法承諾,便別說出來,那樣隻會讓人更傷心。”

    “皇上可以好好想想,便是你願意錯過此次機會,可是你若是拒絕和親,朝堂之上隻怕也有許多大臣不會答應。明明便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大好事情,皇上您為什麽要拒絕。你雖貴為皇上,但更不可因著私欲,而任性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