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六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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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蕖回到自己的房間後,一直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並沒有說話。

    底下的一幹丫鬟隱隱意識到了不對勁,便是平日裏在芙蕖麵前最得寵的四個丫鬟,都不敢進屋去打攪芙蕖。

    芙蕖倒是難得享受了這安靜的時光,當然,在這會兒,她其實寧願有個人能夠與她來說說話,也好讓她無心再這般胡思亂想。

    其實今日,芙蕖在季琇瑩與她說完那些話後,她心情真的很亂,雖然做出了一副強硬的模樣,可是她心底裏大抵還是害怕,害怕季琇瑩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更害怕,自己會去那個陌生的地方和親。

    芙蕖一直覺得自己膽子很大,可是在這一刻,她卻發現自己這十幾年的人,過得太過於順坦,雖偶爾有小風小浪,卻從未經受過太大的挫折,以至於,真的遇到事情的時候,她這會兒隻會覺得害怕。

    若是往日,晉陽大長公主出來這般為她出頭,將季琇瑩關了起來,芙蕖考慮到如今晉陽大長公主府裏在京中的地位,考慮到季琇瑩背後的季家,肯定會勸阻,可是今日,她卻是沒有這個心情了。

    芙蕖不知道自己在房間裏坐了多久,等到外邊傳來夏越朗咋咋呼呼的聲音之時,她想要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卻發現手腳竟然有幾分發麻了。

    她勉強扶著椅子剛剛站住了身體,而夏越朗早已經推開了門口阻撓的丫鬟們,直接推開了門衝了進來。

    他一衝進屋裏,看到站在椅子邊上的芙蕖時,他二話不說,便抓住了芙蕖,連聲開口急切的問道:“妹妹,怎麽回事?外邊為什麽都在說你要去和親了?”

    芙蕖抬起頭,看向了夏越朗,隻看到了夏越朗臉上滿是焦急。這麽冷的天,他的額上鬢發竟然已被汗水打濕了。

    芙蕖原本心中其實是十分慌亂的,可是看著這般的夏越朗,她反倒是平靜了下來,隻是用冷靜的聲音對夏越朗輕聲道:“哥,你別急,你先坐下來喝杯水。”

    說著,她卻是衝著門外的人開口吩咐了拿茶水上來。

    夏越朗看著芙蕖這般,卻並沒有受到芙蕖的影響,反而是越發著急,隻嚷嚷的開口道:“不用拿水,我現在哪有心情喝水,你快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夏越朗性子本就急躁,更何況,此事涉及到他最疼愛的妹妹,如何讓他靜得下心來。

    芙蕖看著夏越朗這樣,心中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隻是安撫道:“宮中若沒有旨意下來,外邊傳什麽,都是假的。”

    芙蕖並不想欺騙夏越朗,可是她也不想讓夏越朗因為這件事情,而衝動做出什麽意外的舉動,所以她隻能夠這般安慰著。

    不過,芙蕖倒是沒有想到,自己那一句減輕避重的話,反倒是讓夏越朗突然之間心情明朗了,他隻傻乎乎的笑著,衝著芙蕖輕聲道:“沒錯,我差點忘了,便是那皇上想讓你去和親,但是外祖母那麽疼你,又怎麽舍得讓你去和親呢!”

    夏越朗說完這話,立刻鬆開了抓著芙蕖的手,坐到了一側的椅子上,衝著門口丫鬟們叫喚著:“手腳怎麽那麽慢,快給爺上茶,我這一路回家,都沒喝水,可是渴死我了!”

    芙蕖站在一邊看著夏越朗這般,心中有些覺得好笑,可又有幾分無奈與難受。

    夏越朗原本想在芙蕖的屋子裏多呆一會兒,至少挨到用過午膳了再自己的院子裏去,不過芙蕖這會兒自己心情亂的很,又怕被夏越朗看出什麽端倪來,所以並沒有讓夏越朗呆在自己的屋子裏,隻等夏越朗喝過了茶,便將人給打發了。

    這邊芙蕖剛剛把夏越朗打發回了自己的院子,另一邊,宮裏太皇太後身邊的人卻是傳來了旨意,隻說太皇太後想念芙蕖,想讓芙蕖明日進宮去看太皇太後。

    芙蕖自是應了,又讓丫鬟們將那人待下去好好伺候用了茶。

    隻是一等著屋裏沒人了,芙蕖卻是傳來了彩霞,輕聲開口吩咐道:“去娘親那邊打聽一下消息,那季琇瑩如今怎麽樣了?”

    其實芙蕖本質上,是一個十分現實的人,便是受了很大的打擊,她也不會沉浸於悲傷秋月中,她可能最先會去想的,便是該如何做出最有利於自己。最有利於自己在乎的人的對策。

    就想這日這件事情,倘若和親避不可免,那麽芙蕖便會想到自己可以用和親這件事情,讓如今在京中瞧著已經是岌岌可危的晉陽大長公主府,讓自己的娘親和兄長得到一些什麽,而在這個時候,芙蕖也是清楚的知道,晉陽大長公主府已經得罪了太多人,在這京裏也惹了太多人的眼,如今也不能夠行差踏錯一步了。

    彩霞回來的很快,回來之後,她臉上倒是難掩氣憤之色,隻衝著芙蕖有些義憤的稟告道:“郡主,那季家小姐已經被領走了,是季將軍親自上門帶走的。”

    “季將軍來過了?”

    芙蕖愣了一記,而這個時候,彩霞又是輕聲開口道:“是,季將軍剛走不久,承恩公如今也在府上,承恩公還傳了奴婢,讓奴婢和郡主說一聲,讓郡主莫擔心,不會有事情的。”

    “舅父他……”

    芙蕖聞言,有些說不出話來,心中卻是十分的酸澀。

    文景暉是她的母親的表兄,可是這些年來,卻一直對他們府上照顧有嘉,當著她和兄長成長過程中的男性長輩角色,而她的親生父親,昨日卻在大殿之上,竟然會推她進火坑。

    想到不久之前她還剛剛升騰起來的希望,這會兒,她卻隻覺得心若死灰,夏玨的舉動,將她這些年來一直不斷給自己打氣,給對方找理由那點子希冀全部消滅的一幹二淨,或許她根本便不該抱有任何的希望。

    趙晉延從太皇太後宮中回來,還未走到禦書房前時,卻是在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趙晉延心中有幾分詫異,也根本沒有想到這個應該說是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裏的人會突然出現。夏玨早已經多年不理事,朝堂宮殿,根本就極少踏入,便是昨日因著夏芙蕖的事情他讓人傳來了夏玨,夏玨也是喝的一副醉醺醺的樣子,一到宮殿之中,便開始發了酒瘋。

    而一想到昨日夏玨在朝堂上說的話,便是趙晉延自己,心中都忍不住來了氣,他想到就在不久前,在晉陽大長公主的生辰之日,芙蕖待這個父親小心翼翼有滿是渴望的樣子,他便恨不得好好的打這個男人一頓。父母之間的事情無論誰是誰過,可孩子終究是無辜的,偏偏夏玨,卻是將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到了最最無辜的芙蕖身上。

    趙晉延麵無表情的停下腳步,隻站在原地看著夏玨。

    而夏玨在這個時候也發現了趙晉延的到來,他滿是焦急的臉上倒是難得沉靜了下來,腳步卻是飛快的走到了趙晉延跟前,衝著趙晉延飛快的行過一禮:“皇上……”

    趙晉延沒有說話,隻是微微一頷首,態度十分冷淡。

    夏玨倒也並不在意,或許根本就沒有發現,他隻又飛快的衝著趙晉延開口道:“皇上,臣……有事與您說。”

    “夏國公想與朕說什麽?”

    趙晉延聞言,態度依然不熱絡,甚至是帶著幾分打量,其實這會兒趙晉延心中還有一股詭異的衝動,倘若夏玨下一句話,說出什麽不中聽的,也莫怪他對夏玨動手。

    夏玨聽得趙晉延的問話,卻是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四下打量了一下身邊的侍從,顯然有幾分猶豫。

    趙晉延衝著身側之人招了招手,將人打發遠了,而後收回目光看向了夏玨:“行了,有什麽話,便說吧!”

    “是。”

    夏玨聲音剛落下,身體卻也是突然跪倒在了地上。

    夏玨的這個突然之舉,讓趙晉延有些吃驚的後退了一步,而夏玨卻又是重重的衝著趙晉延磕了一記響頭,低著頭輕聲開口:“皇上,昨日是微臣失儀,是微臣的錯,微臣求皇上莫將微臣的話放在心上,微臣不想讓芙蕖去和親,隻想她這輩子能夠平平安安呆在京中一直都是平平順順的……”

    “姑父,你……”

    趙晉延麵上的神色有些僵硬,而夏玨卻將整個身體都俯倒在了地上,聲音裏帶著泣音。

    “皇上,這都是微臣的錯,微臣求您……求您莫讓芙蕖去和親。”

    “早知今日,姑父昨日又何必說出這般話來。”

    趙晉延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夏玨這般落魄的哀求,他的心裏十分複雜,不知道是該替芙蕖高興,還是替芙蕖難過才是。

    “昨日是臣老糊塗了……”夏國公跪在地上的身體因為激動的情緒而有些發抖,他抬起了頭,眼眶發紅,哀聲道,“微臣這輩子,對不起芙蕖,對不起自己的女兒,皇上日後讓微臣做什麽都可以,求您千萬不要讓芙蕖去和親……”

    “朕沒有什麽讓姑父做的。和親之事,既是私事,如今更是關係朝堂社稷的大事。今日朕不可能對姑父做出任何承諾,姑父請回吧!”

    趙晉延最終,卻並沒有做出任何的承諾,隻冷聲開口說了這麽一句話。

    而夏玨的臉上,神色顯然有些錯愕,他動了動嘴唇,張嘴還想再說什麽,而趙晉延卻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姑父,無論日後芙蕖是否要去和親,可姑父對於芙蕖的虧欠,並不是您今日這一個小小的舉動便可以彌補的。您若真想彌補芙蕖,便做出一個做父親的模樣來。

    趙晉延說完這話,自己直接從夏玨的身側走過,走進了禦書房之中。

    而夏玨整個人,顫抖的跪在地麵上,許久許久,都未曾站起起身來。

    第二日清晨,雖然晉陽大長公主虎著臉並不答應讓芙蕖進宮,不過芙蕖還是安撫下了晉陽大長公主,不等著宮中的馬車來接,便自己坐上了府裏備下的馬車進宮了。

    芙蕖原本以為,太皇太後召她進宮,又是這樣一個時機,定然會說與和親之事有關的事情。

    可是沒有想到,芙蕖進宮坐在太皇太後身側,陪著說話待了整整一個時辰有餘,太皇太後竟是半分未提關於和親的事情,甚至連芙蕖的親事也沒有提及到,隻是問了芙蕖近日的身體,問了芙蕖這些時日在家中做的事情,等到說完了芙蕖,又問了晉陽大長公主、夏越朗,甚至連芙蕖家裏一些伺候的人都問到了。

    而等到芙蕖這邊的說完之後,太皇太後有拉著芙蕖開始說起了宮裏的一些事情,雖然往日裏芙蕖進宮與太皇太後的相處也皆是如此,可今日這般情況下,太皇太後還是如此,芙蕖心中隱隱有些急躁,也有幾分不耐煩。

    可她自己又不能夠主動說到那些事情,所以也隻能夠極力耐著性子陪著太皇太後繼續說話,或者是聽著太皇太後與她絮叨著那些話。

    好在在芙蕖耐心告罄之前,趙晉延到了太皇太後宮中來請安。

    他看到芙蕖在太皇太後宮中的時候,臉上並沒有什麽驚奇,隻是在溫聲叫起了芙蕖之後,開口問了一句:“表妹來了?”

    “是。”

    芙蕖輕聲應了。她坐在一側,原本打算安靜的聽著太皇太後與趙晉延說話,誰知道在這個時候,趙晉延卻突然對芙蕖開口說了一句:“皇祖母瞧著神色有些累了,不若進屋好好歇會兒,待會兒朕與芙蕖陪皇祖母用午膳。這會兒,朕帶表妹出去走走。”

    太皇太後眯著眼睛打量了趙晉延一眼,又看了一眼低著頭沒有說話的芙蕖,倒是笑著點了點頭,隻衝著趙晉延開口道:“哀家的確是有些累了,那皇上可得替哀家好好招呼芙蕖。”

    “是。”

    趙晉延和芙蕖笑著站起了身,恭送著太皇太後到後殿歇息。

    等到太皇太後離開後,大殿裏也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趙晉延看著自太皇太後離開後,又再次陷入了沉默站在一側的芙蕖,輕聲開口道:“表妹,我們出去走走?”

    芙蕖沒有說話,點了點頭,隻跟在了趙晉延的身後。

    芙蕖一路都很沉默,很安靜的跟在趙晉延身後,兩人離開的太皇太後的寢宮,來到了禦花園。

    雖然嚴冬臘月,可禦花園裏的景致卻並不落寞,梅花爭奇鬥豔、菊花颯爽綻開,還有青鬆綠葉……

    但這番景致,趙晉延與芙蕖二人都沒有什麽心情欣賞。趙晉延帶著芙蕖走了一會兒,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向了也是猛的停下腳步還未回過神來的芙蕖。

    他看著芙蕖直截了當開口問道:“表妹已經知曉和親之事了吧?表妹可願意去和親?”

    趙晉延問的突然,且又太過於直接,芙蕖愣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說了一句:“芙蕖願意。”

    這一句話,芙蕖答得幹脆,也回答的很快,好像並未經過任何的思考,可是實際上,她昨天晚上卻是一直在思考著這個事情,她當然是不願意的,誰會願意去那個根本就不熟悉、甚至是恐怖的地方呆著,嫁給一個根本不認識的男人,可是現實的想,從實際出發……芙蕖卻覺得,自己隻能夠說願意。

    本來,這種事情,重要的根本不是她自己的個人意願。

    她不願意,可是一個小小的女子意願又能夠起多大的作用,與其哭哭啼啼惹人生厭,倒不如多做一些實際的,或許還能夠為自己的親人多要點好處。

    芙蕖也仔細想過之後的話該如何說,要求又該如何提。

    她當然不會貪得無厭,她所想的,其實也很簡單,不過是求得父母兄長平安,求得晉陽大長公主府裏的所有人都安安穩穩罷了。畢竟她從來都不會將自己的位置擺的太高。

    可是芙蕖卻沒有想到,她方才那一聲回答過後。趙晉延隻是用一種深沉的目光看了她許久許久。而後卻並沒有說任何話,隻是開口說了一句:“朕知道了。”

    除此之外,再無他言。當然仿佛也根本沒有再聽芙蕖說話的耐心。

    芙蕖愣住了。

    顯然趙晉延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尋常而言,芙蕖那一句話說出來,趙晉延便是不讚賞她幾句,也該聽她說幾步吧,可是沒有想到,趙晉延從頭至尾,竟然是那麽平淡的反應。

    若說芙蕖心中這會兒沒有失望,顯然是不可能的,說到底,除了失望,還有幾分尷尬,甚至是難堪。

    她張了張嘴,其實是想要將心裏想了許久,準備了很長時間的話都說出來。可是芙蕖到底還是臉皮子薄,看到趙晉延的目光已經看向了其他的地方,她咽了咽口水,最終也沉默了。

    從禦花園回去,兩個人再無其他的交談。

    太皇太後坐在上首,看著沉默的兩個小輩,倒仿佛是根本沒有看到兩人的異樣一般,依然是笑著招呼兩人吃吃喝喝,而自己也是安然的用了不少的東西。

    午膳過後,芙蕖告退出了宮。

    太皇太後與趙晉延二人一人一盞茶水捧在手心,坐在兩側榻上開始說起了話。

    太皇太後先開了口,她看著從禦花園裏回來便沉默著的趙晉延,隻溫聲開口道:“皇上,你與芙蕖說清楚了沒有?”

    趙晉延聞言,手上倒是不緊不慢往嘴裏送了一口茶水後,並沒有將杯子放在桌麵上,而是又重新捧在了手心裏,然後他抬起頭,看向了太皇太後,開口慢慢道:“皇祖母,朕方才問過芙蕖,芙蕖說……她願意去和親。”

    “她說願意?”

    太皇太後倒是未料到自己這個嬌滴滴的外孫女竟然會這般深明大義,不過她臉上也沒有什麽吃驚的神色,畢竟芙蕖向來孝順乖巧,又是十分懂事,這件事情上,隻怕是為了自己的親人才會這般說的。她想過一會兒,笑了笑輕聲道:“芙蕖這孩子,哀家沒有白疼她,她娘親和兄長,這些年來也麽有白疼她。”

    趙晉延看著太皇太後說完這一番話後,卻搖了搖頭,開口輕聲道:“芙蕖說願意,可是……朕不願意讓她去和親。”

    “皇上……”

    “朕想過了,芙蕖不能去和親。”

    麵對太皇太後麵上浮起的不讚同之色,趙晉延卻是斬釘截鐵打斷,甚至不打算讓太後將其他的話說完。

    趙晉延難得強硬,這般有氣勢,可是太皇太後這一輩子都處在高位,如何會因為趙晉延這個孫輩突然之間的強硬而退縮,她臉上沒了笑容,聲音也有了幾分沉重,語氣頗有幾分語重心長開口:“皇上,您是皇上,在說什麽話,做什麽事情之前,必須考慮清楚,萬萬不可感情用事。”

    太皇太後這話,頗有幾分說教,可是趙晉延卻是笑著搖了搖頭,輕聲開口:“皇祖母,朕想的很清楚,也想了很久。沒錯,您說的對,如果做不到,便不要隨隨便便許下承諾,所以朕不會隨隨便便許下承諾,也不會在沒有做到之前,便將這件事情告訴芙蕖。可是朕想向你表明自己的決心。”

    “為什麽?這麽做你覺得值得嗎?皇上你要清楚,倘若你今日,真的不打算讓芙蕖去和親,日後會受到很多的阻礙,你也要為你自己的這個決定付出很多的東西,萬萬莫忘記了,你如今這個皇位,都還坐的並不穩當。”

    太皇太後沒有去看趙晉延,她隻是閉著眼睛,說出了這一番話,話語之間,隱隱帶了幾分提點與威脅。

    趙晉延將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子上,輕聲開口:“朕知道,可是若做這個皇帝,反倒是要事事不能隨心而欲,那朕做這個皇帝,做的便實在是悲哀了。”

    “父皇當初沒做到的事情,朕想試一試,也想看一看,朕是不是能夠做到。更何況,雖然當初父皇這般做了,可這些年來,不是一樣都不好過。”

    趙晉延說完這一句話後,站起了身,衝著一直閉著眼睛仿佛是在閉目養神的太皇太後行了一禮,而後慢慢的走出了宮殿。

    等到趙晉延離開後,太皇太後卻是睜開了眼睛,她並沒有說什麽,目光依然悠遠的看著早已經沒了人的大門,輕聲開口道:“你說皇上這般做,是為了什麽?”

    身側的宮人沒有說話。

    而太皇太後卻是輕聲開口,聲音有些空洞:“是因為咱們的皇上本身就是一個重感情之人……還是因為太子……因為芙蕖……”

    依然沒有人回答太皇太後,而太皇太後問出這話,當然也不是為了等著有人來回答,或許她隻是想將心中的疑問說出來。

    “在這件事情上,其他朝臣一力讚同芙蕖去和親,這都不必害怕,唯一害怕的是,若是皇上與太皇太後二人都支持讓芙蕖去和親,隻怕咱們便是再反對,做再多的事情,處境隻會變得越發艱難,到了最後,不得不讓芙蕖去和親。”

    這是文景暉那一日對晉陽大長公主所說的話。

    雖然在文景暉說完這句話後,晉陽大長公主當即便嚴厲的開口:“趙晉延敢,若是他敢,莫怪本宮不客氣!”

    晉陽大長公主說這話,當然也不是在開玩笑,可是嚴厲的語氣之中,多少帶了一些色厲內荏。晉陽大長公主手中的勢力,自然是足夠支撐她說出這句話,她也的確是能夠給趙晉延教訓,可是她同樣承受不起這份後果,她這輩子,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這對兒女,而唯一忍受不了的後果,也便是任何傷及到自己兒女的事情。

    晉陽大長公主雖然瞧著身體康健,可是這些年來,她身體上吃得苦,落下的病根子,每每一有什麽事情,身體便首先支撐不住。

    在送走文景暉後,她便一直躺在屋裏,雖然沒有叫太醫,甚至連府上住著的大夫也沒有叫過來,可是晉陽大長公主的確是病了,她極力在兒女麵前隱瞞自己生病的事情,可等著芙蕖進了宮後,她再次臥倒在了床上。

    清語親自給她煎了藥,晉陽大長公主卻並沒有去喝,而是仍由她放在床邊,慢慢沒了熱氣。

    清語不敢勸說,隻好端起那碗冷了的藥打算倒了再煎一碗,晉陽大長公主卻是搖了搖頭,輕聲開口:“不用了,熱一下拿來吧!若是芙蕖在我邊上,隻怕早就紅著眼眶來勸我了。”

    晉陽大長公主笑著有些難受,而在這個時候,她也在心裏暗暗下了決心,便是真的失去了什麽,她也不能夠讓芙蕖受苦。

    她這一輩子,已經走過了大半,手中握有再多的東西,也沒有必要,更何況,她想要那些東西,所求也不過是保護著自己的這一雙兒女,若是因為想要保住這些東西,反倒是犧牲了芙蕖,那不是本末倒置嗎?

    晉陽大長公主飲盡清語送來的湯藥,正待歇下的時候,門口一名小丫鬟走入輕聲稟告:“公主,楊相在門外求見。”

    “楊銘……”

    晉陽大長公主愣了一下,扶著被子的手不覺攥緊。

    她深吸了一口氣,未加思索,便立刻開口:“讓他進來!”

    今日楊銘身上並未穿官服,隻是穿了一件天青色長袍,看著不像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反倒更像是一名教書先生。隻是這一位教書先生,俊美了一些,身上的霸氣足了一些,而眉眼之間的精光也比常人多了一些。

    他走進了晉陽大長公主的屋子裏,走到了晉陽大長公主的床邊,不顧晉陽大長公主身上隻著素衣,自己卻是坐在了床邊,伸手去探晉陽大長公主的額頭,眼裏滿含關切:“怎麽又病了,這麽大年紀的人了,也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

    他的這一副親昵的姿態,簡直比正派的相公還要理所當然。

    而晉陽大長公主,卻是冷笑避開,她倒也並不拘束,隻是依然拿著被子搭在了自己身上,看著楊銘冷笑開口:“你來做什麽?想看本宮笑話嗎?”

    楊銘聞言,笑容依然溫潤,他隻溫聲回道:“銘如何會這般,公主這般說,實在太傷人。”

    楊銘說完這句話後,突然搖了搖頭,輕笑開口說道:“說實話,這些年來,銘心中其實一直都想著曾經公主拒絕銘時候說的話,您說我不過是一介窮酸小子配不上你,又說我給你表哥提鞋都不配。公主說的話,實在是太傷心了,銘這些年來,一直都努力著,終於如今坐上了可以和承恩公比肩的位置,而公主您當初也根本沒有嫁給您的表哥,而是找了夏玨那麽一個廢物。銘以為公主該是後悔了,可是就是如今,每一回您見到銘的時候,看我的眼神……依然是那般的高高在上,而我仿佛是被你踩在腳下的螻蟻……”

    “夠了!”

    晉陽大長公主的厲聲打斷,她看著楊銘冷笑:“你今日來,想和我說這個。”

    “我現在做的這些,不過是想向公主證明,我……對於公主而言,並不是可有可無,我能夠對公主所產生的影響,遠遠比公主你所想的還要多!”

    楊銘卻並沒有理會晉陽大長公主的話,依然將自己想要說的話,都說了出來,他欺身靠向了晉陽大長公主,舉動越發親昵。

    而晉陽大長公主卻是一巴掌打向了他的臉,指著楊銘冷聲道:“楊銘,本宮告訴你,你如今在本宮眼裏,依然是螻蟻,還是一個令人惡心的螻蟻,你裝著對本宮深情,本宮隻會覺得惡心,從當初第一次見到你,本宮便瞧出了你眼底裏那令人惡心的野心與*。”

    “公主非得這般說我嗎?”

    楊銘並不因為晉陽大長公主的指責而有所狼狽,他輕笑著,語氣溫柔。

    “文景暉不是什麽好東西,夏玨的確也是個廢物,可是楊銘,他們比起你實在要好的太多,你想和他們去比較,可是在本宮眼裏,你連和他們比較的資格都沒有,你也隻配娶那般虛偽的女人。”

    晉陽大長公主坐在床上,氣勢依然淩人,她看著楊銘冷聲開口:“你今日來,不就是想看著本宮屈服,想從本宮手中得到本宮手裏的這點子勢力嗎?可是本宮為何要給你,本宮對任何人低頭,都不會對你低頭。”

    “好,公主既然這般說了,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我也等著公主來主動找我!”楊銘語氣雖然依然溫和,可是眼底裏透露出的惡毒與寒冰,卻是讓人瞧了,不覺身體發顫。

    他從晉陽大長公主的床上慢慢站起了身,也沒有再說什麽,便幹脆的離開了。

    楊銘一離開,清語便立刻走到了床邊扶住了幾乎脫力跌坐在床上的晉陽大長公主。

    晉陽大長公主手心滿是冷汗,可是她卻是突然緊緊抓住了清語,對她開口道:“快伺候本宮更衣,本宮要進宮去。”

    “公主……”

    清語看著晉陽大長公主的麵色,並不讚同她的命令,可是在晉陽大長公主的目光之下,她還是乖乖的替晉陽大長公主收拾了起來。

    平日裏,晉陽大長公主出行,向來都是盛裝而行,而今日,她卻並未盛裝,反倒是穿的十分平淡,甚至比平日裏呆在家中還要簡單,不知道是為了節約時間,還是其他原因,晉陽大長公主甚至推拒了底下人給她送上的首飾,隻簡單讓清語伺候她換了衣綰了發便打算進宮。

    不過,在她進宮之前,底下人突然來報,卻是讓她停下了腳步,而將要去的地點,改在了大廳裏,隻因為,底下人來報,皇上降臨晉陽大長公主府。

    翌日清晨,早朝之上,依舊便是關於漠北王庭和親之事的爭論。

    以楊銘為首一派文官,極力鼓吹和親益處,大讚漠北王庭此舉甚得人心,甚至於社稷江山,皆是有福之事。而以文景暉為首的一派武官,卻是極力反對,直言和親之舉不可取。

    當然,從理由上而言,顯然楊銘一派的文官更占便利與立場,說出來的話,更為忠聽。

    文景暉一派倒也不是不會說話,可與文官們相較,說出的理由,也隻變成了強詞奪理。

    在這般範圍之下,爭論過半時辰有餘,楊銘親自站了出來,衝著坐在高高廟堂之上的趙晉延恭敬行了一禮,而後開口稟告道:“皇上,漠北王庭此次求親,不僅有利於社稷江山,有利於朝堂百姓,南頤郡主若是應下和親,可保我朝與漠北王庭永結永世邦交之好,此等利國利民之事,還請皇上三思。”

    “皇上……漠北王庭向來爆藏狼子野心,倘若此次我等答應了他們要求,下一回指不定會變笨加利,還請皇上三思。”

    文景暉也從隊列之中站出,站在了楊銘身側,言辭懇切開口。

    趙晉延的目光看過二人,又掃過自朝堂爭論之初,便站在中立官員中間的陳大人,而後淡淡的收回了目光,輕聲開口:“幾位大臣說的皆是有理,不論是從國家還是社稷而言,南頤郡主和親一事,確為利國利民。換過任何一名女子,或許都該答應。隻是,當初父皇駕崩之前,大哥臨終之時,都曾立下過遺願,隻願郡主一世安好,覓得如意郎君,且朕許下過由郡主自由擇婿的承諾,若是下旨讓郡主和親,或許反倒是自打顏麵了……”

    趙晉延說這話的時候,仿佛是有些尷尬的樣子,但是底下楊銘一派官員,皆有些焦躁不安了。

    楊銘正想開口之時,趙晉延突然開口又道:“雖然南頤郡主因著朕的承諾不能去和親,可漠北王庭既然帶著誠意而言,朕不能讓他們失望,也相信他們是真心想與我們締結友好,南頤郡主雖然身份尊貴,可京中貴女也不少,不若從京中其他貴女之中擇一人,朕封其為公主,諸位覺得朕的想法如何!”

    “皇上之言,臣等自是讚同。”

    文景暉在趙晉延的話音剛落下,便立刻出來說了話,“這北漠王庭不過是我等手下敗將,雖我朝本著睦鄰友好,想與他們也結為友邦,可態度上決計不能夠太過於軟弱,這和親人選哪能由著他們挑三揀四。方才微臣瞧著楊相極為讚成和親之事,臣仿佛記得楊相也有一女,從身份上而言,楊家小姐既是宰相親女,也與南頤郡主一般,都是公主的女兒,加之皇上也說可加封公主,身份上隻有比南頤郡主更為尊貴的份,若說和親人選,楊家小姐可比南頤郡主合適多了吧!”

    “而且有楊相這般深明大義的父親在,相信楊家小姐也絕對願意為國為民貢獻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