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身世,北國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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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前。

    “媽媽!不要丟下我!”易可心小小的手抓緊了女人寬大的衣袖。一張驚慌失措的小臉上,淚止不住地落下,砸在地窖堅硬的凍土上。

    外麵,戰火紛飛,六個小時前,有不明黑衣人襲擊了向來與世無爭的北方巫族,其原因不明,又因為巫族向來是群居,且常年隱世,短短的五個小時,便淪陷了。

    “血族!他們是血族!”屋外有人大喊。

    女人的美眸裏同樣含著淚。她狠心地甩掉袖子,轉而間又將易可婷放入地窖。

    “媽媽。”相比易可心的年幼,易可婷安穩些,她似乎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乖乖地待在了地窖,安撫著妹妹。

    “可婷,聽著。”女人望著黑暗環境下兩個小小的身影,哽咽了,從懷中掏出一個木偶娃娃,竟與易可婷長得一模一樣,“不論接下來發生什麽,你們都不要出來,妹妹還小,你一定要保護好她,這個你拿著,關鍵時刻,它可以救你妹妹。”

    女人頓了頓,神情複雜,“可心是我們北方巫族,最後擁有月神力量的聖女了。”

    不等易可婷回答,女人便將地窖的入口關上,泣不成聲。頃刻,她又堅定地跑出祀堂外,而那般舍下,心如刀割。

    易可婷將木偶放入懷中,渾然不知木偶背上有字,隻是回頭看了看漆黑的地窖,發覺妹妹不見了。

    屋前,站著黑壓壓的一片人,他們相對而言都是弱勢群體,他們的兒子,丈夫,父親,在五個小時前戰死在前,而如今,換成他們了。

    “聖女,族長他……”幾個傷勢頗重,但至少從戰爭中撿回一條命的人,架著一張白色的擔架,上麵躺著的人,被白布遮住了容顏。

    女人顫栗著,雪色的肌膚俯上了白布,她咽嗚著,強迫自己不能流露出軟弱。

    女人忍住哀傷,隻是淡道,“去吧,把族長葬在祀堂。”

    “聖女,敵方大軍已到。”一個懷著孕的婦人,向前複命,語氣卻流露出悲傷、不甘和仇恨。

    盡管他們是沒有像那在戰場中拋灑鮮血的男兒那般健壯、威武和勇敢,但是他們與戰士們一樣,身體裏流淌的,都是來自雪花漫漫的北國巫族的血液!

    北風卷起粉塵與雪粒,帶來了一個人的身影,是一個男孩。

    男孩的身影瘦小,穿著薄薄的白色襯衣,與雪相映,看似才十一二歲的模樣。若是換做往常,人們定將熱情地將他迎進部落,但如今,人們仇視的目光,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男孩的手上,提著一把染血的長刀,在冰原裏,異常突兀。

    風在肆虐,也在悲鳴,似乎在為男孩的殘忍,又或是北方巫族的不幸。

    男孩依然提著長刀,新鮮的血液順著刀鋒,從刀刃滴落,仿佛有紅色的血蓮,一朵朵綻放在白色的冰原之上。

    女人萬萬沒有想到,屠殺她全族的人,竟是一個未成年,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男孩。

    北風猛地變大,撩起男孩略長的黑發,他左臉上露出了一朵盛開的黑色桔梗花。

    男孩似乎不悅,血色的瞳眸微眯,露出危險的目光。他淩空隨手一揮,風驟然停止。

    漫天粉塵紛紛揚揚,也落入了開在女人胸口的血蓮中。

    女人的臉上忽然浮現出巨大的悲傷,刹那間,塵埃落定,一望無際的冰原之上,一輪皎潔的明月升起,帶著縹緲的薄煙。

    “難怪,我們會敗給你。”女人苦笑,落下晶瑩的淚,烏黑的頭發漸漸變為雪白。

    月光照亮了這一片曾經輝煌的土地,北方巫族的兒女曾經在這裏繁衍生息,如今這裏血流成河,屍體橫陳,月光所到之處,都是彌漫著蒼涼與哀鳴。

    “媽媽!媽媽!”一個小女孩忽然從自己家中的地窖裏鑽出來,在男孩的注視下,跑到了其中一具屍體旁邊,大聲地哭起來。

    這具屍體便是那一開始懷著孕,卻仍然堅守的婦人。

    男孩走近那意外跑出的小女孩,而小女孩卻自顧自地趴在婦人的屍體上哀嚎。

    一道微光在月下反射出銀色的光澤,刺穿了那一具幼小的身體。

    “對不起。”男孩出聲了,宛若夜色中的黑桔梗,異常的好聽,“如果你長大了,你會恨我的。”

    小女孩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臉上的表情依然驚慌,直挺挺地倒下了。這一次,男孩意外的讓那小女孩的血濺滿了一身,染紅了先前的白。

    易可心慌張地向回跑去,想把剛剛看到的一切都告訴姐姐。

    可是男孩更快。

    他打開祀堂裏地窖的閥門。女人不會想到,自己精心設計的保護所,在男孩眼裏,竟分文不值。

    “姐姐快跑!”易可心不會想到,自己善意的提醒,卻讓自己和姐姐在這漆黑一片的地方,出賣了自己的方位。

    男孩竄入地窖,宛若魅影。

    “可心!”易可婷抱住妹妹,易可心小小的身子卻不斷顫栗。

    “魔鬼!魔鬼!”易可心喃喃地說道,卻不知閃著白光的長刀,刀刃已經劃破了她嬌嫩的脖子。

    脖子一陣刺痛,易可心想要叫喚卻發不出聲音來,隻嗚嗚了幾聲,覺著喘不過氣來。不僅僅是她,連易可婷也出現了類似的狀況。

    身體被一股大力拉扯著。猛然一抹明黃出現在眼前,突如其來的光明讓兩人不適應,眸緊閉了幾秒鍾後才緩緩睜開。

    入眼簾的除了地窖內的布景外,還有男孩絕色的麵容。

    易可心從來沒有見過人可以長得如此漂亮,漂亮得驚心動魄,是因為之前過於殘忍的殺戮,才讓人們忽略了他的美貌。

    男孩膚色略顯蒼白,但並不影響他的美觀。

    北方巫族長年生活在冰原和雪山之上,也擁有一身傲然的凝霜膚色,所有北方女巫乃至聖女,都已擁有這世上獨一無二的膚色而驕傲。但在這個男孩麵前,卻變得一文不值。

    他的眉被俯上了些許白雪。唇色透著淡淡的粉,有些蒼涼,但唇線卻出人意料的漂亮,像是用工筆細細描過一般,帶著天生的高貴,卻又讓人忍不住靠近。

    最好看的,便是那血色的眸,仿佛有著魔力一般,頃刻間幻化不同的情緒,隻是被略長黑色的頭發遮掩著,掩蓋著來自於這雙眼睛的魅力。

    他是來自地獄的惡魔,也是聖潔的熾天使,是二者最為完美的結合,就像是——靜靜躺在深海的水晶棺材中的少年,他身旁鋪滿了血染的白玫瑰。

    “嘶!”被長刀直接貫穿了胸腔,胸口鮮血大麵積鋪灑而出,將對麵易可心染成了血人。

    “姐姐!”易可心失聲。

    易可婷麵前出現了重影,她覺得腦袋嗡嗡地鳴叫,倒在了血泊。

    “住手!你這個惡魔!”易可心為自己剛才的失神覺得羞憤,她怎麽會抱有幻想。

    男孩冷冷地看了一眼易可心——這個隻是比他小了一兩歲的女孩,此時此刻正憤恨地看著他,但雙頰上依然若隱若現著粉色,在雪白的皮膚上異常突顯。

    男孩沒有回頭,骨節分明的手將長刀隨手一扔,卻直直地刺入了易可婷的大腿。

    預想中的嚎叫並沒有出現,男孩飛速地把長刀撥出。痛感加劇,易可婷原本雪色的皮膚漸漸泛青,呈現出死亡的征兆。

    易可婷已經沒有力氣再用叫聲來表達她的痛楚了。

    男孩手提著長刀,腳踏血蓮,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劃破了易可婷的主動脈。

    血,不停地蔓延,如生命般飛速地向著易可心的方向聚攏,易可心不停地向後縮,直到碰上一堵牆麵。

    “再見。”男孩不知和誰說話,他沒有看一眼兩人,不論是已經失去三分之二血液的易可婷,還是瑟瑟發抖尖叫的易可心。

    他不見了。如果不是這罪孽後的血跡,沒有人會知道男孩的到來。他如冰原上的暴風雪,來了,是災難、傷亡和哭泣;走了,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人知道他下一次的到來,是什麽時候,還會帶來什麽。

    雪,鋪天蓋地地湧來,遮蓋了血和殺戮的一切,屍骸被湮沒在茫茫冰原上。雪蓋住了來自這個族落的一切,它的輝煌,它的隕滅。它曾經崇拜的白,如今也將它帶回了地獄。

    雪,掩埋罪惡。雪,是男孩最得力的助手。

    “北方巫族,全族上下一萬七千五百人,無人生還。最後的聖女,屠殺殆盡。”男孩清冷的聲音似乎一直回蕩在雪山之間,而本人卻已經消失不見。

    易可心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逃出來的。可能是男孩斷定自己幼小,不能活的走出這冰原,才讓自己自生自滅吧。

    姐姐因失血過多死於地窖,易可婷死前的模樣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是刻在骨子裏的恨意,刻在骨子裏的悲傷。

    而自己,卻在姐姐死去的刹那,黑發忽然變成了雪白,她曾經迷戀過的白,如今痛恨的白。

    易可心渾身浴血,有自己打開地窖門時劃傷自己的血,也有易可婷的血。

    她赤著腳,衣服雖破破爛爛,但耀眼的紅豔。所到之處,綻放紅蓮。

    若是男孩見到了易可心如今的模樣,定會將她斬殺。

    易可心,北方巫族最後的月神聖女,聖女的一大代表便是那一頭雪白的長發——月神的恩賜。

    聖女的職責不僅僅代表著北方巫族至高無上的月神力量,也背負著整個北方巫族的命運。

    聖女不滅,北巫重生!

    男孩,恐怕隻怕是殺錯了人吧。

    但是易可心並不知道自己聖女的身份,她摔倒在一個滑坡上,雙足皸裂、流血,沒有了知覺。就連小臉也變得通紅,大腦充血的症狀。

    “我要死了嗎?”易可心喃喃自語,身體一寸一寸的變得冰冷。大雪很快掩蓋了身子上那薄薄的血衣,侵入著她幼小的身體。

    眼前浮現出好多人影,她看見媽媽在向她招手,媽媽也有一頭雪白的頭發,和她好相像啊。

    “笨蛋妹妹,你在這裏幹什麽。”穿著一身暖和衣裳的人兒站在了易可心的身旁,笑意盈盈。

    易可心抬頭,隻是覺著這聲音熟悉,卻不曾料到……

    “嘿,傻眼了吧,你姐姐我怎麽會死。”易可婷拍拍自己的胸脯,也不知從哪裏摸索出的加絨大衣,給易可心披上。

    “姐姐。”收獲親人的喜悅將悲傷衝淡了點,易可心不能自已地抱住了易可婷,淚珠止不住地掉落,在月色下泛著銀色光澤。

    “北方巫族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以後我們一定要相依為命,知道嗎?”易可婷拍拍易可心的背,柔聲道。

    易可心乖乖地點點頭,心中猛然冒出了許多疑惑,卻未看見易可婷奇怪的笑容。

    望著緩緩倒下的易可心,易可婷心中不忍。

    “可心,千萬不要怪罪姐姐,姐姐可是為了你好。”易可婷說完,雙手快速締結手印,一個巨大的陣法浮現在易可心的身下。像是受到月光的牽引,易可心不受控製地吸收著月光,即使是昏睡,但麵部痛苦的表情依然表示出現在她所受到的煎熬與痛苦。這陣式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才完成。

    易可婷虛脫地倒在了雪地,若是巫族的人見到她如今的樣子,定會大吃一驚。易可婷不僅僅未到覺醒巫族力量的年齡,更是完成了三等級陣式中的高級陣式,若她真是人,怕是千年難見的鬼才了。

    但她不是。

    她是易可婷,又或是……木偶。

    北巫聖女特殊的天賦中,便有木偶這一項,不隻是巫毒娃娃可以操控人的身體,還可以製造出承載人們靈魂的木偶,而此時此刻的易可婷,便附身在這木偶上,幻變了人類的樣子。

    這不僅僅讓她提前覺醒了北巫的力量,更是將她推入了一個更加高層的境界。讓她完成了對易可心的封印。

    她使用了巫族禁術之一的靈魂契約,用盡了她七魂六魄中的六魂六魄來抑製住易可心體內聖女的力量,隻有這樣,易可心才會淡忘巫族的一切。

    她不像媽媽,希望易可心可以光複北方巫族,她隻希望易可心可以平平安安地活著,一輩子都遠離巫族。

    但易可婷也知道自己這樣子做的後果——萬一易可心衝破了封印,她的六魂六魄便會灰飛煙滅。

    易可婷歇息了一會兒,體力有些恢複了,再看易可心,原本象征聖女的雪白發絲變成了初始的墨黑,膚色也變得和普通人類沒有什麽異同,衣服也換成了人類的服飾。容貌依舊,畢竟巫族不像是精靈,個個長得貌美帥氣,巫族的麵貌和人類相似,所以易可婷不會怕被暴露。

    而她附身在木偶上,自然而然地改變了自己的膚色。

    “可心,我會保護你,傾盡我的所有。”易可婷背上易可心,兩人小小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冰原上,月光是她們的指路燈;大雪會遮去她們的初始地。她們會在人類世界,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