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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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深,銀盤似的明月將如水的清輝灑向地麵。微風習習,吹拂湖邊垂柳,在湖麵蕩起層層漣漪,漣漪輝映著月光,如同銀白色的光環。

    難得一個美好安詳的月夜。

    可對於許多人來說,卻是一個難眠的夜晚。

    順德皇帝聽說大長公主病重,先後又吩咐周醫正和胡太醫前來診脈。周醫正在太醫院中脈息最好,診過後搖了搖頭,“隨時準備著吧。”

    這一來,三位太醫都留在樂安居隨時待命,忠勇侯夫婦也不敢離開,隻吩咐兩個兒媳婦回府照看孩子,順便把一應需要的東西都先找出來,這邊一有信兒,那邊白布、麻衣都能齊備了。

    忠勇侯夫婦沒往別處去,就在離樂安居不遠的一處院子裏湊合。

    周夫人大睜著雙眼睡不著,伸手捅捅旁邊的忠勇侯,“侯爺,這事兒傳出去可不好聽,哪有隔房大伯張羅著給堂弟和侄子分家的理兒?真要分了,可就得罪二叔了。”

    當時她看得清楚,高氏說完那句話,沐恩伯是要揍她的,可緊接著高氏又說了句,“如果分家也成,阿瑾是晚輩,哪能越過伯爺?”

    沐恩伯落在高氏臉上的手頓時失了力道。

    可見沐恩伯對高氏的說法也是讚同的。

    平心而論,要是換成周夫人,周夫人也接受不了,分家合該把晚輩分出去單過,這麽看起來好像是把沐恩伯給分出去一樣。

    忠勇侯歎口氣,“嬸子說話哪有敢違抗的?就是皇上在場,也得答應著。再說,旁邊圍著那麽多人,都聽見了,二弟生氣也不能怪在咱們頭上,誰讓他……唉,往後這邊少來往,我琢磨著清靜不了。”

    周夫人重重地“嗯”一聲,“睡吧,說不定明兒就得忙起來了。”

    相隔不遠的觀月軒,楚晴也剛迷迷糊糊地合上眼,她本想留在樂安居的,淺碧死活不讓,非攆著她回來休息。

    楚晴胡亂用了點飯,卻是睡不著,輾轉反側了許久,才朦朦朧朧地有了睡意。似乎剛睡著,聽到外麵有人說話,楚晴一個激靈醒來,揚聲問道:“怎麽了?”

    就見門簾被撩起,一個高大的黑影走近床前審視般盯著她。

    臉隱在黑暗裏,雙眸卻閃亮動人。

    楚晴認出他,舒了口氣,“你回來了,看過祖母沒有?”

    “先看看你,”周成瑾低聲答了句,本想抱抱她,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尋到床頭茶盅,咕咚咚一口氣喝了個底兒朝天,“你沒事吧?”

    “沒事,”楚晴披衣下床,點燃蠟燭,頓時嚇了一跳。

    周成瑾滿臉滿身的土,早上剛換的團花錦緞直綴被掛了好幾道口子,看起來非常狼狽。對上楚晴關切的目光,周成瑾緩了神色,唇角彎一彎,“沒走官道,抄小路趕回來的,穿了片樹林子。”

    楚晴了解他的心情,連忙道:“你先洗把臉換件衣裳,我吩咐人下碗麵,淺碧說那邊有動靜立馬會找人過來送信兒。”

    暮夏本在外頭守著的,聞言小跑著往廚房去了。廚房裏的婆子很機警,知道周成瑾等人會趕夜路回來,灶上的火就沒熄,鍋裏也溫著水,沒多大會兒就做出一大鍋湯麵來。

    周成瑾餓狠了,連湯帶水喝了兩大碗,對楚晴道:“你再睡會兒,我去看看祖母。”

    看著他魁梧健壯的身影,楚晴莫名地感到不安,急走兩步,喚道:“大爺,等我一下,我跟你一道去。”

    周成瑾頓了頓才轉過身。

    楚晴走到他身邊,牽住他的手,“我跟大爺一道。”

    周成瑾沉默片刻,忽地緊緊地抱住了她,唇貼在她的耳邊狠狠地說:“苒苒,我要殺了他,我要他死。”

    她就知道。

    他滿身的戾氣藏也藏不住,要不是惦記著她,先得看她一眼,興許回府的頭一件事就是把周成瑜殺了。

    殺了周成瑜事小,周成瑾的名聲就更加差了。而且這也非大長公主所願,大長公主很他們不爭氣,可他們也是她的子嗣,否則她也不會在掄起拐杖那刻突然卸了力。

    楚晴閉了眼,止住幾欲溢出的淚,輕輕拍著周成瑾的後背,“反正是要分家的,以後就是陌路人,犯不著因他們壞了自己的名聲……今天咱們的閨女沒少鬧騰,我估摸著興許是知道你不在家,想你了。”

    周成瑾又緊緊抱一下她,才鬆開手,長長地呼了口氣。楚晴提醒的是,他們馬上就要有孩子了了,以後還會有更多孩子,不能因為那個蠢貨帶累自己……以後孩子們還得風風光光地出嫁成親。

    楚晴感覺他的氣息漸趨平和,複又牽起他的手,兩人踏著月色慢慢往樂安居走去。

    剛進院子便有馥鬱的雞湯香氣傳來,兩個小丫鬟在廊前靜靜地守著茶爐,茶爐上坐了砂鍋,煙氣彌漫。

    見到兩人進來,丫鬟正要起身招呼,周成瑾輕輕揮了揮手,徑自走進內室。

    透過擺放著各種瓷器的博古架,正看到淺碧坐在床邊的踏腳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床上的大長公主,神情極為專注。

    楚晴默默歎一聲,悄悄道:“我在這兒守著,你歇一會兒吧。”

    淺碧搖搖頭,“我沒事,熬個三五天不成問題。炕上鋪了被褥,奶奶躺下歪一歪,別委屈了孩子。”

    周成瑾也勸,“去吧,你挨不住困,我在這裏守著。”

    楚晴推辭不得,隻好脫了鞋子斜靠在靠枕上眯著眼睛養神,隱隱約約地,聽到淺碧在講大長公主,“……讓忠勇侯主持分家,西一路連著星湖歸給大爺,其餘給伯爺。我猜測著大長公主的意思,以後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兩家人。以前那些事,就算了吧。”

    過了好一陣子,才聽到周成瑾低低“嗯”了聲,再沒言語,卻輕輕走到炕邊,挨著楚晴坐下。

    許是周成瑾在身邊格外讓人安心,沒一會兒,楚晴困意上來,慢慢闔了眼。

    這一覺睡得沉,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有人用力推了推她,楚晴猛然驚醒,周成瑾低聲道,“祖母醒了,咱們過去看看,”一麵將鞋子幫她穿上。

    窗外月影西移,天色似是暗了許多,屋裏點了好幾盞燈,倒是更亮堂了。大長公主已經喝完了藥,正伸著手讓周醫正把脈。

    不知是燭火映著還是因為睡了一大覺養足了精神,大長公主臉色好看了許多。

    楚晴看了心喜,可周醫正的神色卻是愈加凝重,診完脈也沒開方子,隻取了片拇指粗的參片讓大長公主含著。

    大長公主嫌棄地說:“最不喜歡這苦味,倒是聞到雞湯的味兒了,我喝碗湯,”抬眼瞧見楚晴,“給阿瑾媳婦也來一碗。”

    淺碧應聲出去。

    這空當,忠勇侯夫婦與沐恩伯夫婦先後趕了過來,齊齊問安。

    大長公主點點頭沒作聲,仍對著周成瑾道:“淺碧六歲進府,跟了我整整十八年……拖到現在都老大不小了,你給她找個老實寬厚的人嫁了。這屋裏也不剩什麽了,都給她當嫁妝。”

    高氏驚呼一聲,瞥了眼博古架,錯錯牙便要開口,淺碧端了托盤進來,正聽到這後一句,胸口哽了哽,卻做出個笑臉,“都給我當嫁妝,那麽想娶我的人還踏破了門檻,大爺可得好生挑挑,嫌貧愛富的我不嫁。”

    大長公主笑著附和,“對,是得好好打聽著。”伸手接過碗,也不讓人伺候,大口大口喝完,對忠勇侯道,“我吩咐你的事兒盡早不盡晚,早點分開早利索,中間沏道牆,東西不用交割,是哪邊的就歸誰,兩家各過各的日子,免得混在一處不安生。”

    忠勇侯“喏喏”應是。

    大長公主又看向沐恩伯夫婦,“這會兒能當家作主了,以後好自為之吧。”最後將楚晴叫到跟前,盯著她的肚子看了片刻,卻拉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個好的,我什麽都放心,隻一件事你答應我,別欺負阿瑾。”

    周成瑾人高馬大的,誰能欺負得了他?

    楚晴錯愕,不由朝周成瑾看去,正瞧到兩行淚順著他的臉頰滑下。

    楚晴頓時心軟,便在這一晃神間,聽到大長公主又道,“吃飽喝足,我也該走了,去找我的駙馬去。”

    話說完,已經闔了眼,唇角噙一絲微笑,神情安詳之極。

    眾人皆都愣住,還是淺碧反應得快,上前將手伸到大長公主鼻端,轉頭疑惑地看向周醫正,“太醫……”

    周醫正試了試脈息,開口道:“趁著還沒走遠,換了衣裳吧。”

    楚晴猶不置信,問道:“祖母她……”

    周醫正感歎不已,“大長公主果真名不虛傳,名不虛傳,便是七尺男兒,又有幾人能做到這般?”

    原來大長公主已經去了。

    楚晴恍然,卻覺得臉龐一片濕冷,卻不知何時已經流了滿臉的淚。

    周夫人立刻大哭出聲,邊哭邊跟高氏一道,將替大長公主將早就準備好的壽衣換上。淺碧則吩咐丫鬟把蠟燭換成了白燭,將白燈籠掛在廊下,又取出白色麻衣給眾人穿在外麵。

    忠勇侯跟沐恩伯商議稟告皇上、往交好人家送訃告以及搭建靈棚之事。

    唯有周成瑾茫茫然地站在床邊,雙眸空洞無神,像是被遺棄的小狗找不到回家的路,既可憐又無助。

    楚晴心酸不已,上前挽了他的胳膊,“阿瑾,咱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