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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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曈成親時說得義無反顧,寧可不要娘家也非得嫁到方家去,將楚溥氣得幾乎要動家法。所以自從她出嫁,國公府眾人絕口不再提她,她也是絕情,再沒回過娘家。

    胡姨娘惦記著女兒求明氏允許她去看看,明氏鐵了心不再沾任何關於胡姨娘母女三人的事情讓她找楚溥。

    楚溥怒道:“你去打聽一下,滿京都哪家姨娘有臉出門做客?”

    胡姨娘咬唇,淚水盈盈地凝望著楚溥。

    要是還在寧夏總兵府,沒有雜七雜八的瑣事,楚溥練兵歸來還是挺願意胡姨娘在自己跟前做出這副嬌滴滴的小女子狀。

    如今在京都,國公爺基本不問俗事,闔府上下的俗務基本都壓在楚溥身上,楚溥真心沒有精力再玩這種兒女情長你儂我儂的戲碼,再者身旁有個端莊大方行事有度的明氏比著,楚溥便覺出妻妾的不同來。

    妻子是能與自己同甘共苦擔當責任的人,而妾說白了,就是有興致時候的玩物,即便有心抬舉她,她也上不得台麵。

    楚溥既不發話,國公府更無人提到楚曈,倒是周成瑾聽到過一兩句閑言,說楚曈生過一兒一女,可都沒在自己身邊養著。

    這樣的事情,他聽過就算,沒有特意打聽,更不會在楚晴耳邊提起。

    聽到明氏有孕,楚晴是真真切切地歡喜,夜裏就忍不住告訴周成瑾,“府裏要添丁了,伯娘還覺得不好意思,我明兒寫封信,你得空的時候送過去,還有給閨女準備的小衣也拿出兩件來,我怎麽覺得伯娘這胎該是個姑娘。”

    周成瑾摟著她打趣道:“伯母有了親生的閨女就不能偏疼你了,不過也沒事,她要不疼你,咱們就不疼她那個小閨女。”

    “離遠點,我不想理你,”楚晴苦笑不得,用力推開他。她自己都要當娘了,至於跟個還沒出生的小堂妹爭風吃醋?再者是男是女還不一定呢。

    周成瑾最愛看她分明板著臉要生氣,可眼眸盡是歡喜的糾結模樣,賠笑哄她,“別惱,咱們跟疼自個閨女一樣疼她還不成?你明兒幾時寫信,我給你研墨。”

    周成瑾守製在家不當差可也沒閑著,親自掌眼挑了八個小丫鬟和八個小廝進來,又將府裏各處的差使重新梳理一遍,各項事務都分派了專人打理,整治得頭頭是道。

    分家後,周成瑾這邊就叫周府,大門開在朝東的棉花胡同,門上並沒掛牌匾,而沐恩伯那邊仍是用了先前的大門,還是叫做沐恩伯府。

    尋歡做了周府管家,便不住在觀月軒而是住在了外院。他跟暮夏成親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但周府尚在孝中,楚晴這邊也離不開暮夏,所以隻能拖到明年秋天。暮夏是無所謂的,尋歡卻熬得難受,抽空就往觀月軒跑。

    淺碧也議定了人,那人叫張大順,是山東鼇山衛剛剛提拔上來的一個百戶。張家世代以打漁為生,偏偏張大順是個喜歡舞刀弄棍的,十六七歲上跟著衛所打仗,趕跑過兩次倭寇,也打過海盜積攢了不少軍功。家中隻有個瞎眼老娘並十三歲的妹妹,因家貧一直拖到二十七了也未曾娶親。

    周成瑾把這事托付給了鄭和,鄭和倒是細致,把張家祖宗八代都打聽了個仔細,隨信還附著一張畫像。

    男人生得濃眉大眼,一看就是個豪爽漢子。

    淺碧看過信,知道張大順除了窮之外並無其它毛病,咬牙答應,“我嫁!”

    婚期便定在八月初八,大長公主過完百日之後。

    周成瑾找到她,道:“你的嫁妝都交給問秋打理,你不用擔心。隻是家具器皿沒法置辦,我另補給你一百兩銀子,到時候尋歡去送嫁,需要什麽東西在山東就地添置。祖母留下那些東西,你若是帶,我就吩咐人重新包好裝到箱籠裏,要是不方便帶,我折算成銀票給你。”

    淺碧隻留了伺候大長公主捶腿用的美人錘,其它都不打算帶。主要是,張家家徒四壁,大長公主所留之物雖說不是珍品,可也鑲金嵌玉的,根本不般配。再者,她也成心賭這口氣,自己沒有銀錢傍身,會不會有人真心嗬護自己。

    周成瑾並不勉強,“那就先收在庫房裏,單子你拿好,什麽時候想起來用了,隨時寫信回來。”

    楚晴知道後,從妝奩盒裏找出半匣子南珠親自送給淺碧,“成色不是上好的,可也值些錢,你留著鑲首飾也好,或者手頭不寬餘的時候拿出幾顆也能救救急。”

    楚晴對之前的事情渾然不知,待淺碧是一如既往,而淺碧雖說是心胸頗廣,到底是存了幾分芥蒂便不想收。可看著楚晴明澈雙眸裏的殷殷關切,一時說不出拒絕的話,隻能收下。

    楚晴又道:“張家人口雖簡單,可一家三口過慣了,你乍乍嫁過去可能不適應,手腳要勤快些,多說幾句軟和話,小姑子倒沒什麽,帶些好玩小玩意兒就能攏了過來。婆婆那邊倒要下點功夫,麵上多順著,千萬別起了紛爭,實在難為的,就說給張大順聽。”

    淺碧自進了伯府,一門心思就是伺候好大長公主,哪裏會想到這些彎彎繞繞。一時麵上就顯出幾分困惑來。

    楚晴便道:“這些事我也不太懂,以前聽我身邊的徐嬤嬤念叨過,正好明天她要進府,閑了你就找她說說話,徐嬤嬤經的事多,極有見識。”

    淺碧這才真心實意地謝了。

    產期漸近,周成瑾把一切都準備妥當了,穩婆跟奶娘早半個月就住進了府裏,太醫則每隔兩天就來請一次平安脈。

    饒是如此,楚晴仍覺得由心而外的恐慌,生怕到時候出了什麽差錯自己應付不來。

    周成瑾看出她的無措,柔聲寬慰了好幾次,楚晴聽是聽進去了,可心裏還是不安。暮夏便出主意,“奶奶自小跟著徐嬤嬤,不如把徐嬤嬤接進來。”

    楚晴當即說好,周成瑾豈有不應的,親自出府找了徐嬤嬤。

    徐嬤嬤算著楚晴快到了日子,心裏也是七上八下地掛著,聽了周成瑾這話,當即答應了,隻苦於手頭上雜事太多,不過也隻用了三兩天的工夫交代給盛珣,把隨身衣裳帶兩件就進了周府。

    徐嬤嬤來後,楚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終於安定下來,夜裏睡得也踏實了些,每天早早起來趁著暑氣還不重,周成瑾打拳,她就在旁邊遛彎,等周成瑾打完拳,她遞上棉帕幫他擦汗。

    這一年多,楚晴個子長了不少,可離周成瑾還差大半個頭,隻能仰著臉瞧她,眉梢眼底盡是繾綣。

    徐嬤嬤老遠看著,心裏既喜且悲,喜得是自己悉心嗬護著養大的姑娘能夠過得如意,悲得卻是前世那個早早夭折的女兒,假如還活著,說不定也能遇見個好男人。好在她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既然已經回不去前世,有些事情也該忘記了,人總得往前看。她才剛五十出頭,除了腰疼外,身體好得很,還能再幹十幾年給楚晴多攢點家底兒。

    周成瑾心裏卻是酸酸軟軟的。

    自打大長公主過世後,楚晴待他跟以前不太一樣,雖說仍會撒嬌使性子,可更多的時候會縱容他體貼他。

    楚晴肚子沉重,夜裏經常醒來,每次他都知道,卻假裝在睡。楚晴會以指為梳柔柔地梳理他的發,會輕輕撫摸他的臉,也會偷偷親吻他的唇。縱是閉著眼,他也能感受到她的情意。

    定親時,他想隻要能每天見到她,哪怕她不喜歡自己,不肯與自己親近也願意。成親後,卻期盼有朝一日她能明白他的心也能同樣地待他,而現在,他終於得償所願,卻想要更多。想要她的心裏隻有他,想要她時時刻刻地陪著他,想要每回眸時,總能看得到她的眼。

    吃過晌飯,楚晴照例是要歇晌的,尤其因為夜裏睡不好,中午這一覺便睡得格外長。

    她躺在大炕上,盛夏的微風透過洞開的窗子吹拂著她的發。

    周成瑾抱一摞賬本在旁邊看,怕算盤珠子擾了她,就用她教的法子心算。看完一本,側頭瞧她,見她臉頰紅潤唇角微翹,好像夢裏也在笑。

    直到半下午楚晴才醒來,趁著夕陽正好,兩人往星湖采蓮蓬。滴翠亭的石桌上攤一張大蓮葉,他剝出水嫩的蓮子放在上麵,楚晴笑盈盈地看著他。待到蓮葉上有了十幾粒,她一把抓起來全部塞進嘴裏,滿足地歎:“真好吃。”

    他的心裏鼓脹脹的全是滿足,隻覺得這樣的日子再也無憾。

    許是蓮子吃得太多,晚飯時楚晴便用得少,淺淺喝了小半碗粥說肚子不舒服,不想吃。周成瑾溫言哄了半天,也隻多吃了兩口。

    周成瑾沒辦法,隻能由著她去。

    楚晴看著他無可奈何的樣子“吃吃”地笑,笑著笑著又覺得肚子沉甸甸地墜得難受,有點疼卻不厲害,數息就好了。

    楚晴沒當回事,仍是跟周成瑾一道在院子溜達了兩圈才漱洗上床。

    哪知到了夜裏真正開始疼起來,肚皮緊繃繃的往一塊兒收,好像馬上要崩開似的。

    楚晴著了慌,驚恐地告訴周成瑾,“肚子疼,怕是要生了。”

    本以為周成瑾是個有成算的,誰知道他更慌,一個激靈坐起來,衣裳裏外穿反了也不察覺,急匆匆地下床,“你別急,我去請太醫。”

    楚晴氣道:“現在找太醫做什麽,去喊徐嬤嬤,然後吩咐個小廝去請太醫,用得著你親自去?”

    楚晴這一氣,周成瑾倒冷靜下來,先幫楚晴穿好衣裳,然後叫了徐嬤嬤過來。

    徐嬤嬤不慌不忙地說:“沒事,疼點正常,就是要生一時半會也生不下來,奶奶別慌,趕緊先吃點東西。”

    這陣子他們雖吃素,但防著楚晴生產,廚房裏總備著雞鴨魚肉,這會兒也顧不得忌諱,連肉帶湯下了整整一大碗麵。

    楚晴許久沒有吃肉,聞著味兒就有些饞,悶頭吃了多半碗。

    徐嬤嬤看了直笑,扶起楚晴往西廂房走。

    西廂房按照徐嬤嬤的意思布置成了產房,不過也沒有太特別,隻在褥子上鋪了層油布,然後再鋪上兩層棉布床單。床頭矮幾上則放著一摞漿洗晾曬過的細棉布。

    帳簾倒是喜慶,繡著個抱紅鯉魚的胖小子。

    徐嬤嬤扶楚晴上了床,自個坐在床邊跟她說話,說盛珣看中了隔壁綢緞鋪的閨女,隔三差五就過去買布料,又說翡翠養了半年終於大好了,現下也在鋪子裏幹活,每月一兩半銀子的工錢,倒是比在國公府更舒心些。

    楚晴起初聽得津津有味,可肚子卻是一陣比一陣疼,間隔時間也短了許久。到後來,連故事也沒心思聽,隻看著徐嬤嬤的嘴一張一合,根本聽不清她說了什麽,而腹內的痛卻是綿綿不斷無窮無盡,眼淚忍不住就湧了出來。

    周成瑾吩咐小廝請太醫,又讓人到國公府報信,回來後也進了西廂房,見楚晴疼得難受,麵上就有些不虞,一邊給楚晴擦眼淚一邊冷聲問徐嬤嬤,“什麽時候生,怎麽才能疼得輕些?”

    “且得等著,什麽時候生我也說不準,反正隻能越來越疼,”徐嬤嬤瞥他一眼,起身往外麵囑咐問秋,“去叫穩婆吧,再讓廚房燒熱水,越多越好。”

    穩婆備了兩個,都是很有經驗的老手了,進來後先摸摸楚晴的肚子,“估摸著還得兩個時辰,大爺到別處歇著,天亮之後差不多就生了……產房是陰晦之地,衝撞了怕對大爺不利。”

    周成瑾猶豫著不想離開。

    徐嬤嬤卻道:“大爺就在這兒等吧,奶奶心裏有個倚仗,再者大爺也看看為了生兒育女,奶奶都受了什麽樣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