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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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來,楚晴已經有四五年沒見到他了,看著他身形比以前瘦削,氣度卻仍是溫文,尤其發間雜了少許灰白,整個人更多了些中年男子的親切。
隻除了那雙眼,在溫和的表象下,暗藏著濃鬱的陰鷙。
任是誰從天之驕子落到階下囚,都會有憤懣不平吧。
大皇子也不例外,在西山的時候,他白天在佛前誦經靜坐,夜裏躺在床上就會翻來覆去地回憶往事。
到底誰才是背後真正的推手?
除了最年幼的小六,其他幾人都有可能,尤其是老三。
事發那天,在春滿園門口,他就是遇到了老三,然後是那個明遠侯府的庶子,天天跟在周成瑾身後的魏明俊。
周成瑾跟小五關係最好,恨不得穿一條褲子。
大皇子原本不懷疑五皇子的,因為五皇子最是才疏學淺,文不成武不就,腦袋瓜子裏想得除了金子就是銀子。
可這些年,二皇子已經死了,三皇子去了封地,四皇子還被關在獄中,剩下的隻有五皇子。
小六不算,因為他沒那個腦子。
大皇子終於明白,在他們兄弟幾人中,五皇子蕭文宬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那個。而為五皇子馬前鞍後奔波的就是生性散漫行事不羈的周成瑾。
要想拉五皇子下馬,首當其衝的就是斷他手臂。
大皇子唇邊噙一絲溫雅的微笑,看著緩步而來的楚晴。
他還記得她幼年的樣子,皮膚白得像雪,眼珠黑得似墨,梳兩隻雙環髻,笑起來腮邊梨渦深深淺淺,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若非是衛國公府的姑娘,他早就下手了。
時隔多年再看,楚晴相貌長開了,褪去嬰兒肥之後,先前的圓臉變成了鵝蛋臉,肌膚卻更勝往日,粉白裏透著嫩紅,吹彈可破似的。臉上那對梨渦越發明顯,不說話也透著喜意。
大皇子本不喜歡這般年紀的女子,可看到她,心頭莫名地湧起股衝動,連帶著那個部位也悄悄抬起了頭。
在西山,大皇子明裏拜佛,暗地裏少不了偷偷摸摸地恩寵個把丫鬟,回宮近一年,大皇子一直歇在乾清宮偏殿,順德皇帝年老體弱對床笫之事沒興趣,他也不敢妄動,竟是沒怎麽嚐過女人滋味。
此時身子自發自動地開始叫囂,大皇子頓時想起往日有滋有味的生活。
鋪著花瓣的架子床、模樣水靈似鮮藕的女童、驚恐無助的雙眸、顫悠悠掛在睫毛的淚珠、哭著喊著掙紮的身體,走馬燈般一幕一幕閃現在腦海中。
大皇子有種渴望,想撕開楚晴湖水綠的衣衫,看看她身上的肌膚是否跟臉上同樣嬌嫩,然後狠狠地捏一把,咬兩口,留下自己疼愛的痕跡給周成瑾看看。
氣色如此好還敢撒謊說臥病,真是欺他失勢教訓不了她?
楚晴根本想不到在這種時候大皇子竟然還有齷齪無恥的想法,她出於本能,在離大皇子尚有十步的距離就停下步子,屈膝福了福,“不知殿下傳喚民婦有何吩咐?”
大皇子雖被褫奪東宮之位,可他的身份沒變,仍是皇子,楚晴見到他勢必要行禮的。
大皇子展顏,笑容和煦可親,“弟妹無需多禮,論起來你應當稱我表哥,我叫你一聲弟妹才是。”
楚晴不答,目光戒備地掃過那幾位官差,個個身直如鬆,隔著衣衫也能看出突起的肌肉形狀,腦袋兩邊的太陽穴更是高高鼓起。
她起先不知道,還是聽周成瑾提到過,練習外家功夫的人,太陽穴會突出來。
大皇子要她過來絕非隻是問幾句話那麽簡單。
楚晴目不轉睛地看向大皇子,手悄悄垂在體側,隱在灰鼠皮的鬥篷裏麵。她掌心裏攥著一把鋒利的短匕,是出門前特地帶上的。
大皇子對上她明顯帶著防備的眸光,笑容不減,“沒什麽大事,就是想問問阿瑾去了哪裏,有日子沒見,挺惦記他的。”
楚晴恭聲道:“大爺吃過早飯就走了,至於去了哪裏,大爺不說,我一個內宅婦人也不敢多問。尋歡管家想必能知道一二。”
尋歡正站在大皇子右前方,聞言打著哈哈道:“我已跟殿下說了,以前大爺要麽到百媚閣要麽去酒樓,如今在孝中這些地方都不能去,最有可能就是往東街逛古董鋪子了。可殿下非不信,定要問出個丁卯來,還驚動了奶奶。”
“古董鋪子?”大皇子猶如聽到笑話似的,“姑祖母還回去的幾箱東西裏什麽珍品沒有,阿瑾想要古董,還用得著逛鋪子?”
楚晴溫聲道:“祖母高義,深覺受朝廷俸祿補養這些年,不希望兒孫躺在金山上一事無成……論私心,其實我與大爺是想祖母能留下半數用於日常花費的。”頓一下續道,“殿下想必也知道,大爺跟伯爺相處不算和睦,又因守製,大爺沒法當值連俸祿也沒有,家裏又養著這麽多奴仆……大爺跟我都是自小被伺候慣了,沒法不用下人……”竟是對大皇子哭起了窮。
尋歡頗不理解,卻不敢出言攔阻,隻默默念叨著:奶奶還真是把大皇子當表兄了,哪裏這麽多話說,還是盡早尋個理由脫身才好。
楚晴卻是覺得自己沒那麽容易脫身,她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拖延時間,能等到周成謹回來最好,實在不行大伯父或者幾個堂兄能過來也行。暮夏腦子轉得快,想必會知道雇個驢車,而不是傻乎乎地跑著去。
縱然心裏焦急萬分,麵上卻半分不敢露,仍舊絮絮地道:“殿下住在宮裏,能夠時常得見天顏,還請殿下代為陳情,求皇上賞賜一兩件給我們,大爺愛臉麵,出門不能沒有銀子。要不我們隻能挑幾樣東西典當出去,說起來也是關著皇家臉麵。”
大皇子起初還耐著性子聽她抱屈,聽著聽著就不耐煩起來,“弟妹不用愁,這事兒好說,弟妹進宮選選看中哪樣請父皇賞賜便是。”
楚晴感激道:“謝殿下好意,隻是無詔不得進宮,且我有孝在身,多有不便。”
自從謝貴妃死後,宮裏再沒有能頒發詔書者,也沒有女眷進過宮。
大皇子顯然沒想到這點,呆愣片刻才道:“不進宮也罷,我在皇宮附近有處宅子,弟妹暫且一坐,我把姑祖母那份清單找出來,弟妹選兩樣。”
話說到這份上,楚晴再猜不到大皇子的用意就傻了。笑一笑道:“不必那麽麻煩,祖母的東西是我幫忙收拾的,幾樣出眾的我都記著呢,有一隻碧玉雕成的荷葉筆洗,聽說出自前朝拂塵先生之手,還有幅蘇子瞻的字畫……”
“不談這些,”大皇子肅然打斷她,“要是我請弟妹前往一坐呢?”
楚晴臉上顯出幾分為難,躊躇道:“殿下有令本不敢不從,可這於理不合,要不等大爺回來我問問大爺的意思?”
大皇子已多少看出楚晴是在敷衍自己,神情仍是溫和,可眸光已轉冷,“難道本皇子請不動周大奶奶?”
楚晴平和地答道:“自然不是,可我是一介婦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大爺不在,我不能擅自就跟殿下走了。”
“那好說,隻要奶奶肯來,阿瑾自會跟著來。”大皇子緊盯著她,“走吧,外頭已經備了馬車。”
楚晴冷笑,原來這才是大皇子的目的,製不住周成謹就來拿她。
難怪呢,單挑了周成瑾不在的時候來,而且幾次三番說她不方便見客還非得氣勢洶洶往內宅闖。
他是想借她來逼周成瑾就範。
楚晴也沉了臉,冷冷地道:“我說得很清楚,不能去也不想去。”
“那可由不得周大奶奶,”大皇子朝身後官差使個眼色,有兩人挺身而出朝楚晴走去,尋歡早有準備,欺身上前揮拳便揍。
楚晴借這個機會拔腿往後跑,一邊跑一邊喊,“走水了,走水了。”
半夏不善言辭,腦子卻不笨,緊跟著嚷:“快來人,走水了。”
官差愣一下,本能地四下張望,就看到不遠處濃煙四散,被北風吹著正向這邊刮來,不單是一處,在西北邊還有兩處著火的地方。
幾乎就在一瞬間,原本還算寧靜的宅院突然熱鬧起來,小廝婆子到處亂竄。
不知從哪裏出來兩個婆子,手裏拿根燒火棍,拉起楚晴就跑,“奶奶不得了了,著火了。”
官差是習武之人,手長腿快,三步兩腳追上她們,伸手抓向楚晴後背,婆子甚是勇猛,掄起棍子朝官差手臂上砸。
這一下力道十足,官差慘叫一聲,怒氣上來一腳踹向婆子,“滾,你這個臭婆娘。”
婆子就地打個滾兒,回身抱住官差雙腿,“奶奶快跑。”
楚晴拚了命的跑,可她平常不怎麽動,跑不多遠已快脫力,眼看著身後官差的身影越來越近,就是邁不動腿。
另外一個婆子見狀,猛推一把楚晴,雙手握住棍子攔在了後麵。
楚晴踉蹌著險些摔倒,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卻是知書,“奶奶快回觀月軒,我抵擋一會兒。”
知書也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鬟,怎能抵擋得了那些人?
楚晴猶豫不決,知書已迎向官差跑去。
大皇子遠遠看著,氣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隻帶來五個得力的手下,是想先禮後兵,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帶出去,所以進門後尋歡雖然百般推脫,他始終約束著手下沒有動粗。
隻是楚晴再三推脫不肯露麵,不得已在往二門走的時候傷了兩個護院。
可動手的時候,他看得清楚,並沒有人瞧見,那兩人也被捆住手腳扔進了草叢裏,一時半會兒絕不會被人發現。
楚晴生在國公府,他多少有些了解,性子軟沒主見,也沒經過什麽事,他想能哄騙威嚇著楚晴主動跟他走最好不過,如果不行,五個大男人對付個內宅女子綽綽有餘,到時候把她捉到手,有她當擋箭牌就算下人們瞧見了還敢攔阻不成?
沒想到楚晴戒心那麽重,離著十幾步便再不肯往前,磨磨唧唧地淨說些家長裏短的廢話。
更沒想到的是,怎麽就突然著了火,把下人們都引了過來。
這麽吵嚷出去,滿京都的人豈不都就知道了?
便是他能如願得到傳位詔書,或許也有人會心生懷疑。
大皇子腦門隱隱生痛,吩咐身邊護衛自己的另外兩個官差,“你們一道上,盡快把人抓到手,別再耽擱了。”
那兩人早就按捺不住了,聞言便摩拳擦掌地上前助陣,剛跑到悠然居門口,隻覺得一陣冷風吹來,不知從哪裏躥出一道黑影,朝著其中一人的腿就咬下去。
那麽個龐然大物,被咬上一口怕是要見骨頭,官差畢竟有功夫在身,倒地閃開,伸腿踢向獒犬頭部,獒犬毫不退縮也不躲避,迎著又撲過來。
大皇子看著一人一狗糾纏不休,腦子幾乎要炸開了,偏偏這會兒身後腳步聲紛雜,有人沉聲道:“見過殿下。”
回頭一看,來人手握長劍,目光爍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