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分崩離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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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她早朝之前就將他喊了起來,有事沒事就使喚他做點什麽,想必十分疲累困倦,怪不得等到四下無人的時候他會說那種話來威脅她,小肚雞腸,當真小肚雞腸。
楚辭瞧著,倒是不覺得什麽,可沈知行也看過去,待到他看清了院中人的麵貌,擱在書架上的手一頓,眉頭驟然皺緊。
先前隻是在城外見了一麵,他便知道方君隱不是什麽簡單角色,如今出現在宮中,又穿著侍衛的衣裳遊蕩在國子監中,行跡著實可疑。
沈知行放下了手中的書冊,本想去院中問個清楚,還未來及走出半步,手腕卻先一步被拽住。
他回過頭去,迎上楚辭有些尷尬的笑臉,一副心虛的模樣。
“對了先生,朕忘了與你說。”她用空閑的手撓了撓頭,“這賊人……前幾日被朕陰了一手,現在成了朕的侍衛了。”
這解釋不要緊,簡直是火上澆油,沈知行先是一驚,隨即眉頭皺得愈發緊,難得一見的嚴肅模樣。
“怎能如此胡鬧?”他的聲音低沉,“此人來路不明,武功高強,皇上將他留在身邊,是置自己的安危於不顧?”
被訓斥了一句,楚辭沒反應過來,結巴了一下,“不、不是……”她無辜極了,“朕也是沒辦法,想不到怎麽處置他,隻能將他留在身邊。”
她以為自己解釋了,沈知行就能理解她的意思,沒料到他的眉頭沒有鬆開,反而皺得更緊,二人都沒有言語,氣氛有些緊張。。
近些時候,宮裏宮外盡是風言風語,有嘴碎的宮人將楚辭身邊養了個小白臉侍衛的事說了出去,朝臣們都認為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畢竟她年紀輕輕,需要有男子陪伴在側,所以都沒有當回事。
沈知行自然也聽了,隻是當成流言,並沒有往心裏去,可他沒料到,這個侍衛居然確有其人,還是那日在店鋪中深不可測的掌櫃。
時局動蕩,北亓接連失了兩位皇帝,本就動搖了國之根本,麵臨內憂外患,如今再牽扯上江湖勢力,想必不是她一介女子能應付的,偏偏她招惹的,還是來曆成謎之人。
沈知行心頭一沉,雖然仍維持著客氣,但已輕輕拂開了她的手,“……皇上不必同微臣解釋。”他垂下眼眸,“是臣逾越了,宮中之事臣不敢妄言,皇上要留誰在宮中,隨心便可。”
聽他這一說,楚辭再也按捺不住,手剛剛被拂開,又去緊緊抓住他的衣袖,“朕說得是真的!”她跺了跺腳,決定實話實說:“他、他知道朕是假孕,朕不能放他走,否則此事被捅破,不僅是朕,就連你也要受到牽連!”
此話一出,沈知行眉頭倒是鬆開了,可心頭驚詫不已。
假孕之事最為機密,知情的不過寥寥幾人,人人都是縫上了嘴巴處處小心謹慎,他從未想過會有外人知曉此事。
“之前太過倉促,朕沒有說清楚。”楚辭心裏急切,也顧不上該不該說,忙不送迭都解釋了,“方君隱先前來芙蓉殿盜走了明珠,也陰差陽錯知道了朕是假孕,還有那次出宮,朕雖然拿回了明珠,但他不死心,揚言來宮中強取,朕沒辦法,隻能用化功散對付他。”
說著,她皺了皺眉,看了看腰間纏著的假肚子,“……假孕事關重大,朕不敢放他出宮去,更不會因為這種事殺了他,所以出此下策,暫時封了他的嘴。”
想來她堂堂天下之主,什麽風浪沒見過,什麽人沒惹過,可她偏偏就怕沈知行,怕他疏遠她,更怕他皺眉生氣,這可比南陳的戰事還讓她頭疼。無論如何,心上人最重要,在追求的時候他惹他生氣,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為了彌補過錯,她說得一派真誠,巴不得將心掏出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頗為可憐。
被這種目光盯著,沈知行有些不自在,同時也吃了她這老一套,語氣放輕了些:“畢竟那人是江湖中人,化功散不是長久之計,皇上將他留在身邊並不安全。”
話語間,沈知行又看了看院中樹下已然叼著狗尾草睡熟的方君隱,想起在宮外這人輕鬆收拾了暗衛,甚至連那身邊的紅衣女子都是武藝高強之輩,思至此,他的眉頭不自覺又要皺起。
好個方君隱,真會給她找事,難得有空能來國子監一趟,還被他攪黃了!氣氛才緩和了一些,可不能因為這點事再緊張起來。
楚辭氣得咬牙切齒,不願沈知行再看院中情形,想也不想就伸出手去,不管不顧地捧住他的臉,強迫他轉頭看著自己。
讓他轉過頭來容易,可她見到他始料未及的神色,找話題又成了難事,隻得打了個哈哈,“哎呀莫急,反正到時候朕的根基穩固了,他就算抖落出朕假孕的事,朕也沒得怕對吧?”
她的掌心溫熱,輕柔地覆在耳畔,指尖還纏上了鬢角的發,沈知行不由得愣了愣,回過神來之後,連忙後退了一步,下意識想要避開她的手。
楚辭是什麽人,若說不要臉,她敢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所以她死纏爛打,鬆了手又再次貼上去,雙臂攀住了他的肩,緊緊挨著他,比趕不走的小狗還粘人些。
身後就是書架,沈知行退無可退,隻得接住她的身子,沒有看她討喜的笑容,耳廓隱隱泛起些微紅。
她瞧見了,笑得愈發燦爛,“朕知錯了,先生就不要數落朕了。”她撒嬌,“朕以後什麽事都跟先生說,好不好?”
他從不用熏香,此時衣衫上沾染著墨香,離得近了,淡淡的墨香縈繞在鼻尖,籠罩在四周,分外沁人心脾。
文化人就是保守又拘謹,她都如此了還不看她一眼,不過她可不稀罕當什麽文化人,需要主動的事就由她一人來做吧。
難得能與他如此親近,實在是挪不開眼睛,楚辭仰頭看著他的眼眸,專注地望著他,生怕漏看了一眼。
沈知行畢竟是一介文人,從未見過她這麽主動的女子,不要臉地往身上貼,說不局促是假的,又不能推開,隻得匆忙避開了她灼熱的目光。
楚辭攬住了他的肩頭,沒骨頭一般賴在他身上,打量的同時,心裏暗自打定了注意。
時候正好,氣氛也正好,若是不說些什麽不做些什麽,簡直是辜負了大好日光。
她眨了眨眼,難得不知該怎麽改口,聲音也輕了些,帶了些女子獨有的羞澀,“朕還記著先生方才說過,留誰在宮中是隨朕的心,那……”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說了出來:“朕想留先生在宮中,可好?”
她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氣,說起來,這是她第一次直接明了地表達心意,女子做這種事。說沒有半分羞窘是假的。
可與她料想的不同,沈知行聞言隻是微微一愣,她能感受到他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他沒有言語,四下忽然安靜了下來,安靜到幾乎能聽到窗外輕輕的風聲。
沒有再躲避她的眼睛,沈知行垂下眼眸,迎著她的目光,他看到她眸中的情緒,滿滿的都快要溢出來。
在他的印象中,她向來喜歡插科打諢,從未有過這般真誠堅持的神色,像是遇上了最為珍視的,握緊就不願再鬆手。
她直勾勾盯著他,眼神熱切直接,帶著希望與憧憬,一刻都未曾移開。
滿室寂靜無言,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是有所反應,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抬起,擱在了她的肩頭,然後微微用力,她的身子就被扶起推開,
楚辭一愣,還沒回過神來,他已經站直了身子,向她恭敬地行了一禮。
“皇上方才說的話……”他眼睫低垂,被日光映成淡淡金色,“微臣就當從未聽過。”
他輕描淡寫的話語落入耳中,雷聲般轟然炸開。
楚辭仍然一臉迷茫,隻是頭腦中瞬間空白了,周身每一處都莫名不自在起來,像是站在釘子上,怎麽都不舒服。
她不知在想什麽,沒有應聲,沈知行沒有看她的麵色,徑直從她身旁走過,錯身而過,穩步走到槅門前,抬手擱在門板上,在即將推開槅門的一瞬,身後猛地傳來她的喊聲:“……沈知行!”
他動作頓了頓,並未回過頭。
“朕不信……朕不信你從來沒有察覺到朕對你的心意!”她的話語強硬且虛弱,雖然故意將聲音放大,但其中的顫抖,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最終不過側過頭去,淡淡道了一句:“……皇上多慮了。”語畢,他推開了虛掩的槅門,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踏入長廊,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
袖中緊緊攥著的手在他徹底走遠之後鬆開,楚辭呼出一口氣,再也忍不住,控製不住地急促地喘了好幾聲。
她隻覺得耳中裏嗡嗡作響,說不上多難過,也說不上多沮喪,心頭空空落落,生生缺了什麽似的,難受至極。
自從交付心意的那一日開始,她就做好了被無視被拒絕的準備,從年少到如今的漫長年歲中,她做了很多努力,很多很多。這麽久了,她終於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的距離近了,如今卻被他一句話生生拉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