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分崩離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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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喜歡她,以前是,現在也是。

    楚辭嗤笑了一聲,身子微微搖晃,在國子監待得每一刻都顯得分外諷刺,她不願再想,抬步便走,腳步略顯淩亂,呼吸亂得出奇。

    國子監重歸寂靜,風過,吹得枝頭樹葉沙沙作響。

    小院中,一直在樹下閉眼小憩的方君隱緩緩掀開了眼簾,唇邊銜的狗尾草順勢掉落在衣擺上,他望著她踉蹌的身影漸行漸遠,揚了揚眉。

    怪隻怪她方才說話的聲音太大了,他……可不是故意聽到這些的。

    …………

    自打從國子監回來之後,楚辭一直是情緒低落的模樣,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致來,批折子也走神,見朝臣時也走神,平時就托著腮看著某處,筆尖上的墨滴落在案上都毫不知情,折子因此越積越多,足足有半人高。

    禦書房中,舒緩精神的熏香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李逸候在旁邊,聞著都昏昏欲睡,但楚辭非但沒覺得半分輕鬆,眉頭還皺了起來。

    李逸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實在是忍不住,上去勸了一句:“皇上,畢竟是禦史千裏迢迢加急遞回的折子,怎麽也得看上一眼啊。”

    她正兀自走著神,聞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邊積壓的折子,心裏煩躁不已,卻不得不處理政務,她歎了一口氣,末了還是拿了折子,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

    李逸鬆了口氣,本想去一旁候著,可他忽然見得她神情嚴肅了起來,坐直了身子,又仔細看了一遍手中的折子。

    他暗覺不妙,果不其然,她下一瞬已經扔出了手中的折子,拍案而起,“一群廢物!”她怒極,“連護送戰時物資這種小事都辦不好,足有千百兩黃金的補給,怎麽就被半路劫走了?”

    邊疆與南陳的戰事焦灼,雖然南陳被暫時擊退,但戰事依舊棘手,朝中如今分為兩派,主戰派與主和派,不過是糾結到底要不要乘勝追擊,不給南陳喘息的時間,但北亓經過了幾場戰役,早已心有餘而力不足,無論是攻或防,都不能急於求成。

    為了安撫邊疆戰士,朝廷特地撥了一批補給,沒想到在半路被山匪給劫走了,禦史護送不當,正在回京認罪的路上。

    心裏本就煩悶,再加上發生這種事情,楚辭氣得腦袋發昏,幾乎站立不住,若不是李逸連忙來扶住她,怕是要跌倒。

    “這群廢物就不能給朕省省心?”她以手撐案,勉強穩住身形,頹然不已:“需要用銀子的地方這麽多,到底該如何支撐下去……”

    邊疆民不聊生,國庫空虛,這次送往邊疆的物資已是朝廷能承受的最大限度,實在是沒有餘錢購置第二回了。

    她又氣又急,眼眶都紅了起來,李逸見狀憂心不已,苦口婆心道:“邊疆戰事固然重要,可皇上千萬要保重龍體啊!”他還想再說什麽,隻見她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他也不好再開解,隻得行了一禮,暫且退到殿外。

    不過他實在是放心不下,出門之後就找了候在殿外的方君隱,此時他正悠哉地靠在廊柱上欣賞著藍天,李逸這一來破壞了他的好興致。

    “方侍衛,皇上正發著火呢。”李逸歎了口氣,“既然皇上破例留了你在身邊,說明你在她心裏還是有些位置的,這種時候得快去寬慰她才是。”

    在她心裏有些位置?聽了這話,方君隱彎起唇角,隻覺得好笑,可見得李逸認真的模樣,他沒好意思直接挑破,而是揚了揚眉,應了聲:“好。”

    說罷,他提著劍走進了禦書房,還未來及看清其中情形,就有一根毛筆衝著他麵門扔來,同時他聽得楚辭氣急敗壞的聲音:“說了退下,還進來打擾朕做什麽!”

    她的聲音一圈一圈在殿內回蕩,方君隱隻抬了抬手,便接住了迎麵而來的毛筆,夾在指尖,隨手晃了晃,揶揄了一句:“呦,出了什麽事,能把你氣成這樣?”

    還以為來的人是李逸,沒料到是這個討人嫌的家夥。

    楚辭抬起頭來,皺著眉打量了打量他,沒好氣道:“朕準許你進來了?”

    “你是沒準許。”方君隱雙手環胸,笑著望著她,“可李總管盛情難卻,我總不能不識時務吧?”

    如今看著他笑眯眯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她翻了個白眼,抓起折子就埋頭看了起來,隻不過一個字都沒進她腦袋。

    光是看她的模樣,就知道出了天大的事情,方君隱不想揣度,也懶得揣度,反而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一個遍,直到她抬起頭來怒瞪了一眼,他才笑著移開了目光。

    隨即,他自言自語了一句:“情事不順,政事也不順,當真可憐……”

    話還未說完,楚辭雙眼一抬,儼然已經炸了毛,劈頭蓋臉地朝他扔了一堆折子,不過他身法極快,輕鬆幾個閃身避開了,還拿著折子移到她麵前,將折子擱在了書案上,嘖嘖感歎:“脾氣這麽大,難怪沈大人瞧不上你。”

    此話一出,她動作頓了頓,先是一愣,隨即從書案後繞了出來,怒氣衝衝地走到他麵前,想也不想便一把拽住了他的前襟,惡狠狠道:“……你再說一句試試?”

    這一拽的力道很大,他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垂眸正對上她的眼睛。

    氣氛極其緊張,楚辭當真是難得動了怒,目光灼灼快要燒起來似的,方君隱看到她眼眸中滔天的怒氣,心頭稍作思量,這才收斂了收斂,“皇上要與我這種小魚小蝦生氣,豈不是太不值當了?”

    見他還算識相,她冷哼了一聲,鬆開了對他的鉗製,轉身想回到高座上,可步子還未邁出,就聽得他在身後幽幽道:“何必如此折騰,若你知道沈大人在顧忌什麽,或許就不會這麽生氣了。”

    聞聲,楚辭周身一頓,心生疑惑,不由得回頭去看了他一眼,打量之間,她發覺他此時模樣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你……”她皺了皺眉,“什麽意思?”

    方君隱但笑不語。

    說都說了,還這般遮遮掩掩,必定是有所求,還不是什麽好事情,楚辭斜睨著他,尋思了好半晌,才回過味來,連忙梗過頭去,“憑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就想要挾朕?朕是不會給你化功散的解藥,不必多想。”

    “既然皇上不想知道,那我就不說了。”方君隱攤了攤手,萬分可惜的模樣,“當真是個難查的消息呢……”

    被他這麽一說,心底的好奇都被勾了出來,她猶豫了猶豫,在麵子與消息之間糾結,末了她還是覺得,消息反正不會長腿跑了,如今還是作為一國之君的麵子比較重要。

    楚辭清了清嗓子,不想理會他,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麽,便問了一句:“……不對啊,你為什麽會查沈大人?”她狐疑地看著他,“據朕所知,你們二人之間並沒有什麽牽扯吧?”

    越說心頭的疑慮越重,她不放心地走到他麵前,又一把抓緊了他的前襟,目光咄咄逼人,“你說,到底想做什麽?”

    短短一天被她拽了兩次前襟,麵子都沒了,簡直丟人丟到家,方君隱不耐地“嘖”了一聲,垂眸打量了半晌她白皙精致的脖頸,心裏尋思了尋思,到底該用多大的力道才能一把擰斷。

    “怎麽不說話?”楚辭皺起了眉頭,“該不會朕說到你心坎裏去了,你怕了?”

    目光從她的脖頸挪到她一張一合的嘴唇,他又尋思了尋思,要不要找一塊抹布塞進去,好讓耳朵清淨清淨。

    楚辭顯然是沒有體會到他的想法,又想說些什麽,可他在她張嘴之前先一步拽起了她的前襟,隻聽得她一聲驚呼,就被他單手舉了起來,還未回過神來,後背就抵在了殿中的柱子上,撞得著實有點疼,惹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騰空隻是一瞬,腳隨即又落在了地上,她抬起眼來,隻見方君隱似笑非笑地湊了過來,拽著她前襟的手輕輕觸了她的脖頸,低聲威脅道:“再說一句話,我就讓你永遠閉嘴。”

    沒料到他失了內力還如此霸道,楚辭頓時傻了,小心髒砰砰砰直跳,嚇得腦袋空白了,半晌才支支吾吾輕聲嘟囔了一句:“……小氣,還不讓問了。”

    話音剛落,她想起他的話,立馬抬手捂住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剛想求饒,卻聽得他輕笑了一聲,不知是被逗笑了,還是氣笑了。

    方君隱笑著看了她一眼,接著側過身去,略顯無奈,“我若是小氣,早先就該殺了你。”

    一聽這個“殺”字,楚辭後背一涼,為了保全小命,她當機立斷轉移了話題,“朕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查沈知行,所以才問的,況且是你先說的,怎麽又成了朕的不是?”

    他撇了撇嘴,“數你有理。”

    瞧著他麵色有所緩和,她舒了一口氣,這才有心整理了整理皺巴巴的前襟。

    就算是此人沒了內力,但也不是能招惹的主,以後還是得小心再小心,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