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心之所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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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君隱雙手環胸,打量了打量她那一日比一日做的更大的假肚子,“說得倒是好聽。”他嗤笑一聲,“眼皮子底下?可你就這般放心沈知行,我怎麽記得,他不但知曉這事,還是罪臣之子,若是他記恨於皇家,說出這件事來也不是不可能。”

    聽他提及沈知行,像是埋在心裏最為隱秘的東西忽然被挖出,暴露在陽光之下,所有肮髒與脆弱就這樣毫無保留地展露了出來,令她分外不悅。

    楚辭皺了皺眉,聲音也冷了下來,“……不關你的事。”

    說什麽都好,就是不能提及沈知行,隻要提及,她的麵色一準會變,而且是特別的難看。

    方君隱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麵上的神色,稍稍有些想笑。

    “沈知行是什麽人,朕比你清楚些。”楚辭轉過頭去,不願再看他,“他若是要揭發朕,一早就揭發了,倒是你,麵上一套心裏一套,兩麵三刀。”

    聞此,他揚了揚眉,“呦,不信我便不信我,還說什麽麵上一套心裏一套。”

    “對。”她麵不改色,“就是不信你。”

    她如此直白地說了出來,聲音冷淡異常,方君隱聽了,麵上僵了一瞬,隨即恢複如常,依舊是那般漫不經心的模樣,隻是唇邊笑意漸深。

    楚辭心裏煩躁,特別是看到他唇邊的笑意,像是在嘲諷她一般,不由得更為煩躁,不想再待下去,轉身就大步走了,頭都不回一下。

    她一邊走著,一邊嘟囔:“這李逸真是老糊塗了,這種煩人東西怎麽可能一直守著朕,早知道不來了,當真是快要氣死……”

    她走著走著,想到了袖裏還有些東西,掏了又掏將油紙裹著的果脯拿了出來。

    本來她還尋思著,他好歹在病中守著芙蓉殿,沒有趁機溜掉,多少有些情分在,她怎麽也得對他好些,沒想到還是這種樣子,帶來的東西壓根一點都不想給他了。

    思來想去,楚辭將那油紙包隨手一扔,丟到了假山後的池塘中。

    身後,方君隱雙臂環胸,重新倚回樹幹上,望著她一步一步走遠,她的聲音順著風傳了過來,落入耳中,讓他聽了個真切。

    他抬起頭來望向天空,那隻鴿子早就飛得沒影了,湛藍的天空中,隻有幾朵白雲,被風吹得漸漸消散,化於無形。

    地上的草葉隨風搖曳著,他自言自語了一句:“……這女人,還不如當初掐死算了。”他忽的想到她纖細脆弱的脖頸,微微用力就會斷了似的,他想了想,又輕輕歎了口氣,“……也罷,好心就讓她當是驢肝肺吧。”

    …………

    自打身子好了之後,楚辭便一頭紮進了政務裏,堪稱是忙碌異常,除了早朝,幾乎沒有人能瞧見她的身影。

    邊疆戰事不容樂觀,雖是擊退了幾波南陳伏兵,但南陳此次來勢洶洶,還買了上萬匹西域戰馬,個個膘肥體壯,壓製在邊疆,四處尋找機會攻城,就算是被擊退幾波,但沒有半點要撤退的意思。

    對於處理邊疆戰事,楚辭是一竅不通的,看了好些兵書也沒什麽頭緒,恰好許皓眉遞來的信件中有所提及,她也就死馬當活馬醫,飛鴿傳書去了邊疆。

    恰好此時大將軍的舊傷好得差不多了,舉兵從四麵包抄了南陳軍營,且戰且退,就這樣損耗了南陳幾千精兵。

    兩邊旗鼓相當,戰事一度陷入了膠著,邊疆人心惶惶,朝廷上更是人心惶惶,楚辭是夜裏睡不好,白日裏沒精神,天天強打精神,硬撐著處理大大小小的事情。

    邊疆打得厲害,宮裏就得節衣縮食,省下來的銀子盡數換取補給物資,快馬加鞭送往邊疆。

    戰事一日不平息,楚辭的心中一日不安穩,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而一封忽然從邊疆傳來的密報,讓她立馬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了起來。

    密報中提及,有一夥不明身份的蒙麵黑衣人,趁著軍隊廝殺的間隙,燒了南陳的糧草,還在戰馬的水槽中下了毒,那幫黑衣人個個武功高強,身手不凡,守衛軍營的南陳軍隊三兩下就被解決了。

    那些黑衣人不是北亓軍隊,卻比軍隊還要有組織有紀律一些,幾乎沒有費一兵一卒,便將南陳的後盾擊破,得手之後並未戀戰,立即撤退,消失得無影無蹤,密探也沒有辦法探查到他們的身份。

    糧草被燒,大營遭到突襲,這讓南陳軍心渙散,潰不成軍,為首的將領頂不住重重包圍被活捉,囚於地牢之中,不日即將押送回京,聽候楚辭的發落。

    見到主將被擒,南陳餘兵變成一盤散沙,投降的數不勝數,經此一戰,南陳徹底潰敗,再無生事之力,北亓軍隊乘勝追擊,接連攻下幾座城池,先前被南陳占去的,盡數收了回來。

    南陳不得已一退再退,守著城池不敢妄動,還派出使者求和,要獻上珍寶無數,以此來平息事端。楚辭權衡利弊之後,還是決定接受南陳這次的求和。

    畢竟經過將近半年的戰事,北亓已是千瘡百孔,無論是疲累的將士,還是空虛的國庫,都經不得常年征戰了,南陳這次求和也是誠意滿滿,光是獻上的銀兩,就足以支付北亓一整年的用度,借此機會來恢複國力是再好不過的。

    她同意講和之後,邊疆終是消停了。

    不僅是邊疆消停,就連朝中各重臣都對楚辭青眼有加,誇讚之聲不絕於耳,說得都是她識大體,沒有因為先皇與太子身死這件皇家私仇就與南陳不共戴天,將南陳趕盡殺絕,平白消耗國力,而是能夠顧全大局,明白養精蓄銳乃是上上之策。

    而這些誇讚進了楚辭耳朵裏,簡直比罵她還讓她不舒服,今日她恰好來了錦瀾殿一趟,與許皓眉聊些家常,沿途又聽到了這些煞風景的話,令她十分不悅,從到了錦瀾殿就耷拉著一張臉,發狠似的啃著手上的桃子。

    許皓眉收拾著院中的花卉,身邊沒有宮女,楚辭就沒有拘禮,撩起衣擺蹲在地上,遠遠望著她收拾花卉,自己跟自己生悶氣。

    她的性子,旁人也許不清楚,但許皓眉是最清楚的一個,見她這副模樣,不由得調笑了一句:“如今朝臣尊敬你,將士愛戴你,怎的還是愁眉不展?”

    “是啊,尊敬朕愛戴朕。”楚辭含含糊糊應了一句,隨後幽幽歎了一口氣,沒心思再維持姿態,撩起衣擺便蹲在了地上,戳了戳花圃中栽種的花,花瓣觸感柔軟,迎著風微微晃動著。

    瞧著花瓣嬌豔的色澤,她的心頭非但沒有半點平靜,反而愈發憋悶了起來。

    “朕要那些莫須有的有什麽用?”楚辭垂下眼眸,用力攥緊了拳頭,“南陳那幫老滑頭,事到臨頭居然講和,若不是軍隊疲憊當真不能繼續追擊,朕恨不得一刀砍了那皇上的腦袋!”

    父皇因為戰事急火攻心駕鶴西去,兄長禦駕親征奮勇殺敵,奈何敵不過南陳刺客的偷襲,從背後一劍貫胸,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皇嫂那幾日天天以淚洗麵,若不是她勸阻,怕是早就隨皇兄去了。

    如今事態平穩,著實不易,可這種血海深仇,她又怎麽能一直隱忍不報?

    她心中所想,正是許皓眉心中所想,就算是大勝,但她們並沒有感覺到一絲輕鬆。

    花圃中一片生機勃勃,草葉隨著風舒展著,許皓眉眼波流轉,擱下了花鋤,開解道:“有些事情,不能操之過急,這點辭兒比哀家明白得多。”她閉了閉眼,手上用了些力氣,“阿淵的仇,是一定要報的,可如今南陳服軟求和,說明時機還未到。”

    在這種時候,還能維持如此冷靜,當真是望塵莫及。楚辭偏過頭去,注目望著她的側顏,由衷說了一句:“皇嫂,朕真羨慕你。”她撇了撇嘴,“明明心裏比朕還要恨,卻不表露在麵上,朕何時能學到你這份不動聲色就好了……”

    許皓眉輕輕一笑,沒有多少開懷,倒是有些失落的模樣。

    她緩步走到花圃中,繼續打理花草,聲音卻越來越低,“有什麽好的,連本心都藏起來了,日子過得又有什麽意思?”

    聞此,楚辭低下了頭,愈發的煩悶了起來。

    瞧見她頹廢的模樣,許皓眉於心不忍,緩緩呼出一口氣,沒有再說舊事徒增煩惱,而是話鋒一轉,“對了,哀家聽說啊,經過這一次,不少朝臣對你是另眼相待了呢。”說著,她看了看楚辭的假肚子,“或許不用多久,就算沒有這個‘孩子’,他們也不敢再看輕你了。”

    “或許吧。”楚辭隨手撥弄著花草,“如今朝廷上養著一堆吃白食的,看著真是心煩。等到朕有足夠能力時,一定要將他們一一剔除。”

    “安靜了太久,前朝是該出些動靜了。”許皓眉為一盆蘭草鬆了鬆土,眼底一片若有所思,“等你站穩腳跟,那些無用之人自然會被除掉,到時候培養自己的心腹,想必容易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