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逃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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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他轉過身去,本想推開槅門離開,可她的聲音比他的動作要快一些,在內室中響起。

    方君隱……”楚辭低垂著眼眸,難得有些別扭的模樣,糾結幾個來回,末了一閉眼,“多謝了,明天要記得來接我啊。”

    在這裏,她不是呼風喚雨的皇帝,什麽都做不到,除了求助於他,依附於他,別無辦法。

    雖然他們之間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關係說不上好或是不好,但他們到底互相幫襯的,隻是幫襯中存著些心思罷了。

    她知道他嘴巴壞,可心卻不黑,從未坑害過她,每每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他都會施以援手,這可要比那些口蜜腹劍的朝臣好了太多。

    隻是她不知道,若是有一日他們的利益衝突了,還能不能保持這一份平靜,至少如今,他們還能算得上是朋友。

    聽到她的道謝,方君隱推開槅門的手頓了頓,在原地站了半晌,並沒有說什麽,唇邊的笑意依舊漫不經心。

    內室中一時間很是安靜,二人都沒有言語,最終他道了一句:“明晚再道謝也不遲。”

    語畢,他邁步走了出去,替她關好槅門之後,仰望了黑沉的夜空,隨後足尖點地,身形極快地消失在無盡的夜色中。

    …………

    得了方君隱的應允之後,楚辭激動了一晚上,一想到明天就能離開這裏,她根本睡不著,一整夜都睡得斷斷續續的,天亮之後才覺得困倦,不住地打哈欠。

    虧了這裏沒有什麽可以收拾的,她便在內室中待了一天,一邊打瞌睡一邊掰著手指頭數時候。

    越是盼著天黑,天黑的越是慢,她等得心急,來來回回在內室中踱步,好不容易日頭一點點西沉,她才來了些精神,整好了繁瑣的衣袖,將黑發束好,還換了一雙合腳的鞋,生怕路上拖了後腿。

    做完這些,楚辭趴在窗邊,望著四周綿延的竹海,被夕陽的餘暉照耀成淡淡的金色,激動了一天的心情這才有所平複,她將臉埋在臂彎中,呼出一口氣來。

    可她實在是高估了自己,昨晚上沒有睡好,她漸漸感覺到困倦了,沒多久就趴在書案上沉沉睡去。

    方君隱來時,正好見到她趴在書案上小睡的模樣,今夜月光皎潔,透過窗欞落在她麵容上,將她的皮膚襯得更為白皙細膩,窗戶並未關上,微風吹入,亂了她鬢角的碎發。

    他走近了些,隔著窗望著她,有所察覺似的,她的眼睫輕顫,隨時要醒來的模樣。

    方君隱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可她隻是動了動,又睡得沉了,他雙臂環胸靠在窗邊,打量了她一陣,若不是時候不早了,他確實不怎麽願意打擾她的美夢。

    思索間,他伸進手去,屈起食指輕敲在她額頭上。

    意識驟然清醒,好夢戛然而止,楚辭睜開了眼睛,嚇得直接坐直了身子,眼眸中還朦朦朧朧的,明顯是沒有醒過神來。

    她抬手撓了撓頭,好半天沒明白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不過在看到窗外的方君隱之後,她才想起來今晚還有正事在身。

    什麽時候了……”她揉了揉眼睛,四處看了看,如今夜色已深,看來她這一覺睡得是有點長。

    都要走了,睡得倒是安穩。”方君隱輕笑著,打趣了一句:“還不快點出來,再晚就要天亮了。”

    聞此,楚辭不敢耽擱,打著哈欠走出了小樓,三兩步就走到了他麵前,朝他笑了笑,隨即抬起雙臂來,回身轉了一個圈。

    你瞧我今天都將衣裳整理好了,保準路上不會耽誤事。”她將袖口在他麵前晃了晃,“我還將袖子捆起來了呢。”

    方君隱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瞧著她邀功的神情,他揚了揚眉,數落了一句:“……不倫不類。”趁她沒有瞪他之前,他又問了一句:“該帶的都帶了?”

    楚辭翻了個白眼,“帶了……”她還未說完,他忽的傾身上前,趁著她還沒回過神來之前將她抱了起來,腳下發力一躍而起,眨眼間便落在了小樓最高處。

    風在耳畔呼嘯,她驚得瞪大了眼睛,看著景致在眼前飛速掠過。

    說起來這不是他頭一回帶著她騰空而起,她算不得害怕,隻是有些措手不及,雙手不由得緊緊抓著他肩頭的衣裳,打死都不敢鬆開。

    在小樓高處停頓了一下,方君隱又朝著茫茫竹海而去,足尖踏著修長的竹葉,葉片隻是微微一彎,複而恢複原樣,仿佛之前不過是一陣風過而已。

    楚辭不知道他們如今究竟置身多高,匆匆低頭看了一眼,參天的竹林在下方,隨著風推著一層又一層竹浪,她頓時覺得有些眼暈,一句話都說不出,整個人縮在他懷中,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察覺到她的瑟縮,方君隱垂眸看去,她的麵色都白了一些,但還忍著沒有喊叫。

    不錯。”他勾起唇角,將她攬得緊了一些,“若是在之前,你肯定嚇得亂叫。”

    一聽這話,楚辭不樂意了,仰起頭看著他的側臉,沒有竹林的遮擋,月光分外明亮,勾勒他的輪廓,也勾勒著他嘴角的弧度,要不是他說的話太過討嫌,她興許還會覺得賞心悅目。

    隻是看了幾眼,她便將目光挪開,兀自嘟囔了一句:“瞎說什麽,我先前也沒有亂叫啊……”

    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融進風聲,但還是被方君隱聽到了,他隻是笑著,沒有接她的話頭,身形穿梭在竹林之間,因為抱著她,速度並沒有很快。

    漸漸習慣了這個高度,楚辭開始四處打量著,月亮好似離得更近了一些,仿佛伸手就能觸及到,林中飛鳥偶有被驚起的,展翅飛在身旁。

    平時尋常的事情在現下都變得分外引人注目起來,她專注的地望著飛鳥遠去,正想感歎一句,忽然聽到發頂傳來方君隱的聲音,極其不耐,“嘖……麻煩。”

    楚辭心下疑惑,偏頭去看了他一眼,他好似有所顧忌,速度慢了下來,最終落在了竹林間,將她放了下去,夜裏濕氣重,林間漂浮著薄薄的水霧,她的鞋子踏在地上,感受到一陣濕潤。

    怎麽了?”站定之後,楚辭連忙詢問,方君隱沒有回答,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一片漆黑中,有一盞燈籠散發著微弱光芒,一道身影正逐漸走近,隨著距離的縮短,她看清了來人的麵容。

    肩上披著的青衣外裳,好似與蒼翠的竹葉融為一體,方青竹緩步走著,手中提著的燈籠破開迷蒙的水霧,照亮漆黑的林間。

    他駐步在不遠處,雖然隔著很遠,但她還是看到了他手中的燈籠,與昨夜放在小樓門前的一模一樣。

    楚辭驚訝了一瞬,她昨天並不在小樓中,飯菜也堆在門口,他看到了想必是知道的,為何還要留一盞燈為她照亮歸路?

    越是細想,她的眉頭皺得越緊,此時方君隱上前一步,擋在她的身前,輕輕笑了一聲,聲音在竹林間回蕩著:“呦,許久不見,我還尋思你這一輩子都要躲在隱竹軒當大夫了呢。”

    方青竹沒有理會他的話,“老宗主的吩咐,想必你是清楚的。”他淡淡道:“她不能走。”

    這話我可不愛聽。”方君隱抱著手臂,斜睨著他,目光中盡是不屑,“我的人,怎麽就不能帶走?”

    你的人?”好似聽到了什麽有趣之言,方青竹冷笑了一聲,“世上的女子,誰都可能,她卻永遠不可能。”

    他的話落在耳中,分外令人煩躁,方君隱不耐地“嘖”了一聲,手緩緩搭在了腰間的佩劍上,隨時準備出鞘,四下風起,氣氛瞬間微妙了起來。

    身後,楚辭聽得雲裏霧裏,他們之間距離有些遠,其實她並不能聽清方青竹的話,可習武之人的耳力比她要好得多,方君隱聽得一清二楚,她隻能憑感覺,這兩人有一種要翻臉的趨勢。

    心中愈發不安,她伸手去抓住了方君隱腰間的衣裳。

    看到了他的動作,方青竹抬起眼眸,“你想錯了,我不會與你動手。”他上前了一步,拿下了肩頭披著的外裳,隨手丟在地上,“你要帶她走,總得讓我有個交代。”

    說著,他將燈籠放在了一旁,站直了身子,將全身所有的要害暴露出來,方君隱看了,雙眼微微眯起,暗自思索了一陣,還是從腰間抽出了暗器,直直朝著他扔了過去。

    下一瞬,暗器貫穿而出,右肩破開了一個血口子,方青竹倒退了兩步,抬手按在傷處,因為疼痛,薄唇緊緊抿著,額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看到這裏,楚辭身子猛地一抖,當真是嚇到了,方君隱沒有給她反應的時間,回身將她抱了起來,帶著她一躍而起。

    胸口“砰砰砰”直跳,她連忙回頭看去,隻見方青竹微微彎著腰,強忍著痛楚,燭火照耀下,他的衣裳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

    汗珠順著額角流淌而下,他抬起頭來,看著他們二人的身形越來越遠,直到被層層竹葉遮擋,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