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惱賈母臥病也作妖恨賈赦榮耀一朝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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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史氏中風,癱了?!

    赦大老爺聽到消息便摸了摸腦袋,在心中感歎一聲,這氣性可真是大啊!老爺他都已經想開了,決定日後不再跟她計較了,她可倒好,自己跟自己還過不去了。不就是丟了誥命的名頭罷了,瞧她這架勢,好像還想把命也賠進去不成?

    不過這倒也好,賈史氏大概從此就能消停些了吧。

    “得,隻會你們太太一聲,準備些合適的好藥材,送到榮慶堂去。”大老爺心中慨歎一聲,邁步便往賈史氏的上房去,她弄得如今這樣,他總得過去露個臉兒。

    林之孝正等著大老爺發話,聞言忙道:“正要跟您稟報,因您方才沒在府上,老太太的狀況又十分不好,太太沒旁的辦法,隻能帶著二姑娘和二奶奶先過去了。到這會兒,已經快一個時辰了。”

    “去了那邊兒?”赦大老爺一聽說閨女去了榮慶堂,哪還能坐得住,連衣裳也沒換一換,起身便快步往賈母那邊兒去。沒辦法,老爺他去晚一步,閨女都有可能吃虧啊!

    榮慶堂,賈母的上房,難得裏裏外外都是靜悄悄的,沒有哪個丫鬟膽敢說笑一聲兒的。就連外麵廊上的鳥兒們,也不知受了什麽調.教,一聲鳴叫也無。門口的丫鬟一看見大老爺跨進來,連忙福了福身,也並沒有往裏麵通報,便輕巧地打起了簾子。

    往裏走不過幾步,便能聽見一陣含糊沙啞的叫嚷聲,伴隨著的還有哐當的瓷器破裂聲和姑娘家短促的驚呼。赦大老爺登時便是一挑眉,加快了腳下的步伐。無他,那聲音大老爺再熟悉不過了,正是他寶貝閨女的。老爺他都不用揣測裏麵的情景,定是賈史氏借故折騰迎春呢。

    “迎丫頭還不快過來,叫爹瞧瞧可有傷著哪裏了?”一腳踢開有些擋路的婆子,大老爺根本不理會賈母的怒目而視,徑直將受了委屈的閨女召喚到身邊。見她不過是嚇著了,並沒有受傷,才又道:“司棋呢,沒見你家姑娘髒了衣裙,還不趕緊陪她回去梳洗更衣。”

    司棋是個有眼色的,原本就心疼自家姑娘受了委屈,此時聞言便清脆地答應一聲,也不看賈母等人的臉色,利索地拉著自家姑娘出去了。

    待這主仆倆都不見人影兒了,賈母的反應才做出來。沒辦法,她如今半邊身子都是麻木的,根本就不聽腦袋的指揮,幹什麽都是慢兩拍的。

    “泥、泥……方死!”赦大老爺一現身,賈母的一雙眼睛霎時便通紅了,死死地盯著他,裏麵全都是刻骨的痛恨,和陰毒的殺意。

    她堂堂曆經三朝的一品誥命夫人,落得如今這樣的慘狀,全都是這孽種害的,他怎麽敢,怎麽敢出現在她麵前,他怎麽敢,怎麽敢啊!

    賈母雖然身體受了重創,但心裏卻明白得很。那日,她不過是對這孽種威懾兩句,這孽種當時故作不在意,可背後卻不知如何進了讒言,害得她遭受今日之恥。

    幾十年的體麵、榮耀啊,今日一朝喪盡!

    邢夫人瞅見大老爺進來了,心中長舒了口氣。方才老太太為難二丫頭,她都已經打算豁出去了,好在老爺來得及時。不過,這老太太也是的,才剛剛中了風呢,怎麽就還是那麽能作呢?!

    賈政同王夫人兩個,則是一臉木然地在一旁坐著,兩口子倒很有夫妻相,都跟那木頭菩薩似的。也難怪他們如此,實在是今日遭受的太多,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承受能力。

    王夫人是想不明白,她閨女剛剛做了太妃,還得了出宮省親的榮耀,她正準備揚眉吐氣呢,怎麽就憑白丟了誥命?那她這麽多年圖的是什麽?往後又該如何是好?心中忽然沒了方寸,讓二太太茫然失措起來。

    至於賈母的死活,王夫人根本就不擔心。以她對這老婆子的了解,她且死不了呢,老而不死這話,說的就是她這樣的。別看她如今身子不行了,被困在床榻上,但王夫人卻在心中篤定了——這老婆子要憋壞呢。

    政二老爺的心中則充滿了愁緒,他本就對自家老太太頗為失望了,如今卻是徹底絕望了。本來頭上還頂著個一品誥命呢,都壓製不住賈赦,現在成了平頭老太婆,還是個病在床上不會動的,日後他還能有什麽指望啊?

    唉,現如今能讓他有個盼頭的,也就隻剩下宮裏的娘娘跟寶玉了。隻可惜啊……一個跟了太上皇,一個遲遲讀書不開竅,也不知道他何時才能指望得上。

    賈政在心裏唉聲歎氣一番,才將目光轉向赦大老爺,眼神裏滿是嫉恨。不過這神色隻是一閃即逝,讓人定睛看過去的時候,瞧見的仍舊是那端方君子政二老爺。

    赦大老爺並不在意賈母的憎怒,也不關注政老二兩口子的心情,掃了眼那擠了一屋子的大丫鬟,沉聲道:“老太太既然身體不適,你們幾個就好生伺候著,別一個個真把自己當成副小姐了,不知道該怎麽伺候主子,倒叫真正的小姐受累。”

    以鴛鴦為首的大丫鬟們,一個個低垂著螓首,大氣不敢出一聲。她們算是看出來了,老太太是真鬥不過大老爺,如今更是徹底敗了,連高高在上的誥命夫人都做不成。當初還是老太君的時候都拿捏不住大老爺,這往後就更別提了。

    “泥、泥正……”賈母憤怒地用能動的那隻手,將床捶得梆梆響,嘴裏拚命地想要大聲喊出來,卻礙於舌頭不頂用,隻能讓那聲‘孽種’憋在嘴裏。這顯然讓賈母十分喪氣,但更多的是恨意,對賈赦的恨意。

    “母親病成這個樣子,大哥即便不親身侍疾,總也該問一問吧。”政二老爺也不知是真看不過眼,還是為了維持自己孝悌的形象,皺著眉說道:“老太太今日大受打擊,才會一病不起,太醫已經交代了,萬萬不可再惹她老人家動氣的。”

    赦大老爺根本沒答理政老二,向著賈母走近了兩步,麵色冷淡地道:“老太太已經這樣的年紀了,正該是修身養性的時候,這幾個月且安心養病吧。如今離著太妃歸省也沒多久了,老太太到時若是調養不回來,怕是會耽誤大事呢。”

    他是真不耐煩賈史氏了,都成這副模樣了,還不知道收斂,仍舊想著折騰,也不知她到底哪來的精力。今兒是她回來的及時,不然還不知他寶貝閨女得受多少委屈呢。那麽多孫子、孫女不知道使喚,憑什麽就把他閨女支使得團團轉?甚至,瞧她那意思還不知打算如何磋磨呢。

    如今對賈母、賈政他們來說,元春的歸省乃是頭一件的大事。是以,赦大老爺的話一出口,賈母捶床的動作登時就輕了,盯著他的眼神都收斂了許多。而政二老爺更是起身勸慰起老太太來,順勢擋在兩個人中間,省得她更惹得賈赦使壞。

    “至於侍疾的人選,寶玉同三丫頭都是在老太太跟前兒養大的,如今豈不正是他們盡孝心的時候?況且,寶玉如今也不上學,三丫頭又不到相看的時候,兩人多合適的人選。以往,總聽你們誇讚這兩個孩子,想來定能照顧好老太太,我放心得很。”

    赦大老爺看著那邊母慈子孝的兩個,皺了皺眉頭,到底還是道:“邢氏,明兒派人拿我的帖子,請張老禦醫過府一趟,給老太太好好診一診。”賈史氏到底病得如何了,還是得請個信得過的人瞧瞧才是。

    邢夫人忙答應一聲不說,整個上房裏卻是一靜。對於赦大老爺如此舉動,在場的人皆感覺十分驚詫。這母子兩個就差勢同水火了,大老爺竟然會出麵為老太太請名醫……不會是窩著什麽壞水兒呢吧?!

    赦大老爺卻不管他們怎麽想,該說的說完,便徑自帶著大房的人走了。

    賈母折騰了一天,先是被賴大家的廝打,又憑白丟了誥命,最後更是一口血吐出來,中了風半癱在床上……這就仿佛是,一輩子的倒黴事都集中在了今天,然後一股腦兒地都砸了下來。賈母即便年老成精,也十分地承受不住,這會兒又跟賈赦打了場硬仗,更是筋疲力盡了。

    她頹然地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累了,讓房裏的人都該幹嘛幹嘛去,唯有一個金鴛鴦,被她指點著留下了。賈政兩口子早就不想待下去了,叮囑兩句好好伺候老太太,便相攜離去。旁的丫鬟婆子們今兒也頗受刺激,如今能下去歇著,自然利索地退出去了。

    唯有被留下的鴛鴦,一邊感歎自己深得老太太看重,一邊又暗歎不知日後出路在何。老太太是徹底失勢了,她在府上的地位想必也會一落千丈,還不知道有多少委屈要受呢。若是當日,大老爺能……那她也不用受罪了。

    正當她在心中又喜又氣,又慨又憾,又恨又盼的時候,一聲蒼老沙啞卻清晰的呼喚,將她驚得雙腿一軟,險些倒在地上。

    “鴛鴦,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