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酒無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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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真是宴無好宴,酒無好酒。

    樂毅看著進來的眾人,一邊自嘲一邊苦笑搖頭。雖然這幾人沒有表明身份,但是樂毅還是能夠隱約猜出幾分。

    男子走到桌前,端起樂毅的酒杯,放在嘴邊輕輕一嗅,微笑著說道:“此酒是雖產自齊國,齊國人自己卻並不常飲,蓋因此酒淡而無味,而齊人卻喜歡烈性之酒,故而此等柔雅之酒,往往是招待客商之用。諸位來自北方,想必也是喝不慣的。因此,某帶來烈酒一尊,和三位細品一番”說著,他朝身後的老者使了一個顏色,隻見後者懷抱一個方形酒尊,幾隻銅爵,放在了酒桌之上。文姬走到尊前,舀起酒水,輕輕的傾入準備好的銅觚之中,然後再分別倒入五個銅爵裏,姿勢優雅,媚態橫生,真是賞心悅目,即使不飲酒,隻欣賞這渾然媚態,也足可醉人。

    也難怪臨淄之人,為其神魂顛倒了。

    頃畢,男子端起銅爵,言道:“某先滿飲此杯。”說著,一飲而盡。文姬也托起一爵,朝著三人點頭示意一番,飲了下去。霎時間,如玉般的雙頰上,綻放出兩朵嬌羞的紅花,整個房間都散開了春色。

    趙爵和趙袑看了一眼樂毅,看後者如何應對。樂毅倒也不客氣,端起銅爵,同樣是一飲而盡,將酒送入口中。其他兩人見此,也不再猶豫,同樣滿飲爵中之酒。不得不說,男子帶來的酒,的確比之剛才略顯辛辣,趙袑覺得,這才是男人應該喝的酒才對。

    平民飲酒,多用杯具,造型簡單,沒什麽特點。而用銅觚者,乃是有些身份之人,一般卿士家中,雖然也有觚,卻不常用,隻有地位還要高一點的大族,才在宴飲之時用銅觚分酒。而男子帶來的銅觚,造型古樸穩重,敞口束頸,飾以夔紋,一看就不是凡品,那麽此人的身份,定然也非凡人。

    “人說燕趙每多豪爽之輩,今日一見,著實不虛。”

    “齊國也以謙謙君子號稱,想必先生之名諱,斷然不會隱瞞於我等。”

    男子笑了笑,優雅的跪坐下來,說道:“在下薑皓,乃是文姬的兄長。”

    樂毅皺皺眉頭,看向文姬。文姬微微一笑,點頭算是默認了他所言不假。

    “亦是齊康公之後。”

    這一身份,連趙爵都是一驚。沒想到眼前這兄妹二人,竟然是薑齊之後人。那麽用著方尊銅觚,倒也符合其身份了。

    “也是趙國的盟友,‘飛熊’的首領,貴國大多數關於齊國的情報,都是出自某的手中。”

    言至於此,連趙袑都倒吸一口涼氣。乖乖,沒想到此人的身份竟然如此特殊。

    “原來是齊國公子,失敬失敬。”樂毅口稱失敬,對著薑皓擺了擺手。

    之前文姬已然是告訴過薑皓,名義上這次出使齊國的正使趙爵,但是決定整個團隊決策的,應該是這位名叫樂毅的人。此人,乃是趙雍的心腹之人。

    隻不過略顯失望的是,本以為表明身份,樂毅等人會對自己禮讓有加。然而從樂毅的反應來看,卻似乎對自己並不在乎。他裝作毫不在意,淡淡說道:“剛才某曾言,諸位可能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他冷然笑道:“雖略有些狂妄,卻也並非虛言。”

    “我等沒有衝撞公子,公子何必要威脅我等?”樂毅絲毫不介意對方的語氣。

    文姬坐在一旁,嗅到了絲絲火藥味,有些惴惴不安。深知自己這個兄長,從小被“飛熊”的老臣們管束著,訓導著,實際上卻希望他什麽都不做,隻是當成一個木偶,這就讓他養成了一股戾氣。說的透徹點,這些人的目的是為了有一天能夠重新站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而不是為了薑家流血犧牲。

    “不不不,在下並不是要威脅而是,而是希望能夠借三位項上人頭一用,待我大業一成,將厚葬三位。”薑皓說著,就從身後的老人身上拔出劍來。文姬早在一旁,見情勢不對,趕緊擋在樂毅麵前。趙袑和趙爵也紛紛站了起來,擋在樂毅麵前。整個房間,彌漫著硝煙的味道。

    樂毅端起酒壺慢悠悠的給自己斟滿酒,似乎並沒有特別擔心,淡淡的說道:“公子,毅之家族雖然亦是公卿之後,但是和您相比,還是差了許多。是以某之性命,並非那麽高貴,即使死在齊國,並無大礙,但是,若公子因為我等之死,失去了趙國的合作,恐怕於你等複國之大業,損失更為慘重吧。”

    “阿兄,此事的確要商榷一番,不可魯莽行事啊。”文姬也急的勸說道,她沒有想到,雙方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若早知薑皓存了這等心思,他是斷然不會按照他的吩咐邀請三人過來的。

    “放心吧,諸位身死之後,我的好妹妹會告訴趙王,說是齊相田嬰暗殺於你等,我等阻攔不及。想必到時候,你家大王也不過怪我等護衛不利之罪,倒也不至於為了此事背信棄約吧。”薑皓說著,將青銅劍從樂毅身前移開,在文姬的臉上婆娑一陣。“解語之花,謫塵仙子,於那你家趙王的魅力,恐怕是三位所不及的。到時候,趙王憤而出兵,齊國迎戰,我等坐收其利。先生高才,覺得是否可行呢?”

    “你休想!”趙爵和文姬三人異口同聲道。文姬一愣,繼續說道:“阿兄既然由此之策,為何要拖小妹做此齷蹉之事,妹即使身死於此,也斷然不會答應的。”

    趙爵趙袑沒想到此人,竟存了如此惡毒之計策。如若此,恐怕齊趙兩國定然會大戰一場,到時候飛熊號召薑氏遺民,奮起反抗,或許真能成事,亦未可知。當然,他們同樣沒有想到,文姬竟然會如此維護趙國。

    “不會的。”樂毅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家君上之籌劃,你是不知道的,但是某敢確定,即使我等死在此地,齊趙兩國也會安然無事,斷不會發生戰爭。若我家大王因我等身死,就起兵和齊國決一雌雄,毅即使活著,也定當另謀他圖,不會苟活在趙國之地。”

    “一個連臣子生命都不在意的君主,為何還要追隨至死?豈不是太過冷血?”薑皓冷笑道。

    “有仇必報,此乃勇士也。然而樂毅之死,若能夠加強趙國和齊國之間的聯盟,鑄劍習以為農器,放牛馬於原藪,室家無離曠之思,千歲無戰鬥之患。然後臥薪嚐膽,再圖報仇,那樂毅等人也算是死得其所;如若因為我等身死,卻舉全國之兵力對抗強齊,實是蚍蜉撼樹,螳臂當車。越王勾踐之殷鑒不遠,君子有仇當報,十年不晚,何必一時之氣,逞那匹夫之勇?”

    “先生不是趙王,如何知道趙王不是那目光短淺之輩?”

    “哈哈”樂毅冷笑兩聲,“我國君要是那目光短淺之輩,何苦力壓群臣,推行變法?亦不會馬踏中山,收複故地。恕我直言,我國君之胸襟氣概,可匹敵者,秦王齊王之外,餘子碌碌,皆不足論。”

    薑皓看著樂毅等人絲毫沒有畏懼的眼神,知道他們的確不是在硬撐。他緩緩收起了青銅劍,跪坐下來。眾人見他不再威脅樂毅,知道事情暫且過去,也鬆了一口氣,紛紛落座。

    “先生勇氣可嘉,某萬分佩服。以先生之大才,恐怕也猜到某此次前來,所為何事了?”

    “先生之想法,我以得知一二。”

    “哦?”薑皓眉頭微微一挑,“那先生不妨言之一二,試看是不是和我所想一樣。”

    樂毅將酒飲盡,說道,“公子此來,當是為了自己而來。”

    “此話怎講?”

    樂毅笑而不言,眼睛卻在薑皓身後兩位老者身上逡巡。

    薑皓如何不知樂毅何意,“此乃我家仆,待我如子,先生不用避諱。”

    “那某就直言不諱了。公子此來,無非是齊王如今病重,即將薨逝,到時候齊國內部定然混亂。借此時機,公子設法挑起齊國內訌,自己就可以渾水摸魚了。”

    “當然,到時候,公子會邀我趙國出兵,以調停內訌為由攻打齊國。如若可能,當還有宋國、楚國等公子盟友,一起出兵攻打齊國。如是,則公子霸業可成,大位可期,不知某說的對也不對?”

    “先生所料,十之八九。”薑皓點點頭,心中之波瀾,卻是因樂毅的高才所起。

    “而公子今日邀請我等,是希望我等將計劃知會我家大王,到時候裏應外合,消滅田氏,從而推舉公子登上這齊王的位置。如若我等不答應,就會殺了我等,然後嫁禍齊國,挑撥離間,繼續施行自己的計劃。當然,這計劃恐怕並非您背後的‘飛熊’所謀劃,而是出自公子自己吧。”

    “先生所言從何而來?‘飛熊’即是在下,在下即是‘飛熊’?”薑皓冷著臉問道。

    “公子和公主從小相依為命,共同生死,此份感情定然是不容易分離的。倘若公子尚能管控您所謂的‘飛熊’,又怎麽會讓公主寄居在女閭那種地方,供他人......”

    “夠了!”薑皓憤怒拍著桌子。而旁邊的文姬已然是淚流滿麵,至於兩位老仆,不住的唉聲歎氣,唏噓不止。至於趙爵兩人,已經視樂毅為天人了。

    樂毅看著眾人的變化,知道自己已經徹底震住了薑皓。說實話,他並非敢篤定薑皓不會殺他,事實上他也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然而,如果不能將薑皓的囂張氣焰壓下去,任由這位公子牽著眾人的鼻子走的話,且不說兩者的結盟會不會被打破,恐怕以後即使合作,也會心生怨懟吧。

    至於說文姬和薑皓的感情,這就純屬瞎蒙了,隻不過看到兩人坐的如此之近,說話間還彼此親昵,再想想兩人共同長大的經曆,如若感情不深,恐怕就是,相坐不相聞了吧。

    薑皓稍稍控製了一下情緒,今天被樂毅連續搶白,生生把自己逼進了絕路,讓他所有的驕傲和榮耀都曝光在所有人麵前,讓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自信,徹底消失了。

    “既然先生已經知道了某此來的意思,那麽不知道先生準備安安全全回到趙國?還是選擇死於異國他鄉呢?”

    樂毅冷笑一聲,說道:“某不同意公子的建議,同樣也不會讓我家大王同意的。恕難從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