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後院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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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渠人不是不願意出兵,而是在自己的北方,一個新的勢力已經在旁虎視眈眈,令他不得不猶豫萬分。
義渠,慶陽。
義渠屬於西戎的一支,生活在固原附近,本身並非是遊牧部落,而是農耕部落,上古時期的遊牧部落統稱為“胡”,例如“東胡”“林胡”之謂。後來,隨著西戎各部落的南下,周人的先祖古公亶父深受西戎人的騷擾,於是帶領族人從北豳遷到了周原。而義渠人也隨之將領地遷徙到了慶陽附近,並在此建國,和周國戰戰和和,多有不馴。後來秦人分封到此之後,秦國人和義渠人長達數百年的較量又開始了,及至到了秦王駟的時候,依然是對秦國最大的威脅。
張儀打量著這座古樸的宮殿,雖然質地精巧,頗有機杼,但是畢竟修建多年,有些地方急需修繕。不過義渠人遊牧慣了,這樣的宮殿住與不住,都無大礙。最關鍵的是,修繕所需要的物資並不齊備,恐怕也是沒有修繕的原因。
張儀奉秦王的命令來到慶陽,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穩固自己的後方。前麵樗裏疾和公子華在函穀關對抗五國聯軍,若是此刻後院起火,秦國就要步入危險之境了。
他這邊思緒萬千,走廊上腳步聲響起,略顯雜亂。張儀望殿門看去,恰見一男子出現在眼簾之中,身材孔武有力,身上還穿著鎧甲,整個人英氣非凡。他的眼睛打量了一下整個大殿,發現隻有張儀一個人,遂走到他眼前,聲若洪鍾,:“你就是秦國來使?”
“正是。”張儀起身行禮,不疾不徐的應到。
沒成想義渠王二話不說,拔出腰間寶劍就架在張儀的脖子上。張儀先是一驚,但是很快就恢複了神情,言語淡淡的說到:“大王這是何意?”
“何意?哈哈哈哈!”他大笑起來,似乎聽到了最好聽的笑話一樣,他身後的眾人也跟著大笑不止。
“告訴你也無妨。”義渠王笑著說道:“本王已經和魏國的犀首公孫衍商定,和五國一起攻打你們秦國,今日就將發兵鹹陽。如今你不但將自己送上門來,還是送來了數百財物,正是自尋死路。稍後本王就將你梟首示眾,以爾等頭顱祭旗!”
張儀不虧是張儀,畢竟縱橫天下多年,義渠王這種恐嚇的伎倆他也並非沒有見識過。此刻看著義渠王帶著戲謔的笑容,他卻無動於衷,悠悠歎了一口氣說到:“既然大王以為以某之頭顱祭旗,便可以占領秦國之土地,某也無言以對,束手就擒而已。以小吏之頭顱,換的大王之凱旋,某亦無可憾也。”說著兩眼一閉,擺出一副等死的模樣。
義渠王見張儀並不吃自己這套,心中倒也有些敬佩其人,“按你所言,似乎本王的數萬雄兵,和關外的五國聯軍,也奈何秦國不得,你這口氣,大得很啊。”
張儀心中一跳,微笑說到:“大王理解錯了。某的意思,五國聯軍於我秦國而言,乃是大敵,他們占領我們秦國土地,是毫無疑問的。至於大王您嗎....”張儀搖搖頭說到,“就算您空有數萬雄兵,於我秦國而言也無非疥癬之疾,取之易如反掌,不取亦秋毫無損。取與不取,兩可之間而已。”
眾人一聽,皆怒目而向,有些人已經按捺不住,叫囂著讓義渠王殺了張儀祭旗,然後兵發鹹陽,一舉踏平秦國。義渠王卻眯著眼,看向張儀,不知道此人是真的不怕死,還是在故意激怒自己,手卻久久沒有砍下去。稍傾,他收回寶劍,瞪了一眼張儀,說到:“算你伶牙俐齒,既然如此,你不妨說說,為何我空有數萬雄兵卻拿秦國無可奈何,而五國聯軍才是秦國大敵呢?”
張儀定了定神,剛才他是兵行險著了,唯恐這義渠王野蠻的性情一上來,自己就真的身首異處了。好在他早有耳聞,義渠王頗為自負,是以才起了激怒之心。
“義渠和周天子早有齟齬,昔年古公亶父因義渠人之襲擾不得不西遷岐山,雖然後來歸附周天子,然而幽王死於戎狄之手後,義渠亦叛周附逆,開始與周天子作對。秦公分封於此,自然負有討伐之責。若是秦國被義渠消滅,大王以為,關東六國會容大王棲身於大周興盛之地乎?無非是再封一個新的諸侯到秦地罷了。”
“大王興兵討伐秦國,此時五國聯軍亦在函穀關外,大王這邊進入了鹹陽,五國聯軍那邊就具有了函穀關。秦所依靠著,崤函之固也。沒有崤函為大王所依靠,鹹陽就是飛地一塊,五國聯軍旦夕可至,大王又如何抵得過五國雄兵呢?”
“義渠人善牧,秦國人善耕。大王據鹹陽而不耕,取之何用?”
“秦人與五國,周人。雖互相攻伐,不過是疆土之問題,其所尊崇著,周天子也。是以無論如何攻伐,斷然不會毀其國祚,不絕其宗廟,壞其祭祀。此乃天子之權柄,非諸侯之權柄。大王這邊大軍一至,秦王大不了與五國講和,掉過頭來全力對付義渠,不知大王該如何自處?”
“如某所言,大王今日興兵不難,攻取鹹陽亦不難,難的是據有此地。是以大王之舉,乃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罷了。取與不取,又有何異?”
張儀一番言辭,端得是機巧無算,雖然暗地裏說秦國和義渠的關係,但是言語之間,和秦國殊無半點關係,反而處處為義渠著想,到真的讓義渠王身後的一些人頗為動容,似乎也覺得,若是興兵攻打秦國,好處真的有限。
“巧舌如簧。”義渠王輕蔑到:“既然義渠於秦國是疥癬之疾,那麽先生在鹹陽等待即可,何必又勞師動眾,跑這一趟呢?豈不是多此一舉?”
張儀心想此人果然不是莽夫,到沒有因為自己三言兩語就相信自己。“那是秦與義渠,乃是比鄰之國,唇齒相依,唇亡齒寒。秦國斷然不希望義渠與秦國為敵,亦不希望秦國與義渠開戰。無論孰勝孰敗,得其利者都非兩國,而是別國而已。”
“哈哈哈哈,這句話說的好沒道理。”義渠王大笑起來。“秦國又崤函之固,東接六國,自然有人窺伺,亦有人攻伐。我義渠身在大河之內,溝壑縱橫,絕壁深澗,車馬不可並行,行伍不可同道。與六國亦不相接壤,恐怕六國無法與我義渠為敵吧。”
張儀等他笑完,緩緩說道:“此事若是在一年之前,尚可稱之為笑話。然而時至今日....”他故意停了停,然後說道:“大王難道忘了,趙國人剛剛將樓煩人趕出了雲中嗎?”
義渠王的笑容戛然而止。
張儀趁機繼續說到:“趙國如今出兵雲中,兵鋒直達狼山要塞,甚至整個陰山地區,都在其勢力之下,大河上下,也頗為活躍。樓煩人被趕出了陰山,林胡人為其牧馬,秦國上郡都岌岌可危,隨時都有兵燹之禍,而大王之城邑也在趙國的兵鋒之下。不知安全與否?”
“秦與義渠,如今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大王以為某剛才所言,是否危言聳聽呢?”
趙雍恐怕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本希望借助五國聯軍攻打函穀關的機會轉移秦國的視線,為自己順利北伐樓煩做好準備。結果是他如願以償,如此大的一番動靜,自然是掃清了北方的胡人,卻也讓秦國和義渠感受到了壓力。
之前,秦國因為有大河天險,崤函之固,自然是高枕無憂,以待六國來攻。而如今,趙雍以絕對的優勢掃清了樓煩,盤踞在秦國的北方,這就給攻打秦國提供了另外一種可能,隻要趙國足夠強大,那麽早晚會對秦國造成掣肘,讓秦國在東出函穀關的時候多有顧慮。
這也是秦王要對義渠進行拉攏的原因。趙國控製林胡南下,對於秦國來說隻能找林胡的麻煩,和趙國一點關係沒有,反而可以坐山觀虎鬥;既然如此,秦國就拉攏義渠作為自己北方的屏障,和趙國的林胡相抗衡。雙方都通過自己的代言人進行爭鬥,兩國作壁上觀,至少可以保持雙方表麵上的穩定。
“說這麽多,你們秦人也無非是想要利用我們義渠人罷了。你們和趙國,一丘之貉,都沒有安什麽好心。與其與秦國結盟,某大可與趙國人妥協,共同對付秦國,何必要與秦國結盟呢?”
張儀微微歎道:“林胡乃是趙國之附庸,遂乃為其牧馬放羊,而大王之於趙國,是附庸耶?亦是聯盟耶?若是為附庸,當徒有大王之名,實為趙國之君候;若是為聯盟,大王,以趙王之野心,會將鹹陽之地,交給大王占有嗎?此舉於趙國有益乎?”
義渠王終於無話可說了,張儀的一言一語,都說到了義渠最核心的問題,那就是既不願意俯首稱臣,也不願意輕啟戰端。這樣一組矛盾的綜合,讓義渠王希望無論是六國還是秦國都供奉與他,然而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麽免費的好事?在這樣一個戰國時代,誰想活下去,都要靠自己去爭取。
“此事暫且討論此處,本王這一兩日,會給使者一個答複。”義渠王看著張儀,緩緩說道。語氣明顯比剛才好了很多。
張儀知道,此事到了這個地步,定然是差不多結束了。義渠王說出此話,無非是想要給自己的尷尬找一個托詞罷了,相信明天就可以得到回複了,應了一聲轉身要走,卻又聽得那義渠王說到:“且慢。”
張儀心中打了一個突,卻依然氣定神閑的說到:“不知道大王還有何事?”
“聽說使者此番前來,帶來文繡千匹,好女百人,可對?”
張儀不知道這些禮物有什麽不對,於是小心翼翼的說到:“不知有何不妥?若是大王另有所好,但凡所求,秦國力所能及,必當贈送於大王。”張儀也留了一個心眼,唯恐這義渠王獅子大開口。
“其他無所謂。”義渠王戲謔的說到:“就是不知這數百好女,是否是秦國最好的女子呢?”
張儀神情一凜,冷言說到:“大王這是何意?”
“本王的意思是,既然秦王是秦國的大王,自然所有美女寶物,無不悉數收於王宮之中。想必這美女定然也是秦王宮中的最好,那秦王之姬妾,也定然是舉世無雙了。若是秦王不在意的話,不妨將自己的侍妾贈予本王,本王是不在意的。”
“你......”張儀憤恨的指著狂笑的義渠王,整個人氣的一言都發不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