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兒，是你嗎？”

    那是父親的聲音！金戎怔在原地，並不敢回頭。他怕一轉身，所有的防線都會崩塌。直到另一個溫暖的聲音傳來。

    “傻孩子，怎麽不回家呢？”

    像是一顆石子掉進平靜的湖麵。

    “咚”的一聲，砸起巨大的波瀾，也重重的砸在，金戎的心上。

    金戎戰栗著回過身去。

    那尋常的盤發髻，素色織錦的衣裙，那笑意盈盈的眼神，一如記憶裏那般鮮活，母親！

    在她身旁站著的，是永遠身板筆直的一國將軍，金鳴！

    父親！母親！

    不敢動，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瞬間碰碎了什麽東西，這個夢就會醒來。

    “戎兒？我的兒，這是怎麽了？走吧，該回家了。”

    “這孩子，好端端的哭什麽？你老子還沒死呢！”金鳴看他呆立原地不動，立刻皺了眉頭。

    “說什麽呢！戎兒一定是想祖母了！”

    金鳴訕訕的不敢違背夫人的話，隻看向金戎，“還愣著幹什麽？看看都酉時了。快回家，該放天燈了！”

    “放……天燈……”

    七月十六，是金鳴母親的忌日，每到這個日子，金府都會放飛十餘盞天燈，以表對老人家的哀思。

    盞盞天燈向天而去，既寄托了對以故之人的懷念，又放飛了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每當這個時候，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金府上下，歡樂安詳。

    “戎兒，”金夫人又道，把金戎從回憶裏拉了出來，“好孩子，該回家了！”

    三年了！

    從離開家門到九華山求學，整整三年，再也沒有聽到過家這個字眼！

    金戎突然理解了徐甘的反常，因為他自己，也無法拒絕眼前兩人任何的要求，哪怕是，送死！

    “好，我們回家！”

    ……

    ……

    徐甘的家在村子的東頭，透過半開的竹窗，還能看到遠處樹林中各種怒放的花草，尤其是那四散的蒲公英，天色漸暗下來之後，熒光的綠色更加奪目。

    “小銀子，看什麽呢，多吃點。”

    “是，母親。”徐甘看著滿桌的琳琅的飯菜，微微低斂了神情。

    是的，在她的心裏，對周遭的一切都是明白的。一切都是幻像，真正的他們，早已死在了記憶裏，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

    但她沒有沒有辦法拒絕，即使明知是假的，她還是寧願重溫一時半刻的溫暖。

    “姐姐，你不餓嗎？”小姑娘的眼睛澄澈又明亮，“這個大大大大……的厚冬菇，是丫丫留給姐姐的喲！”

    徐甘衝她點了點頭，也不回答，隻夾起那塊大大的厚冬菇，往口中送去。死就死吧！她想。死在家裏，還是幸運的。

    鮮美的汁液瞬間迸發出來，在齒間環繞，特有的香氣縈繞整個口腔。徐甘的眼眶中又氤氳出大滴大滴的眼淚。

    還是記憶裏的味道！母親親手做的厚冬菇所獨有的味道，這世間再沒有第二人能做的出來。

    “姐姐？”

    “小銀子，這孩子怎麽又哭了？是不是今天的厚冬菇不好吃，哎呀我就說今天的鹽放少了……”

    “不是，不是……母親，是……太好吃了……”拚命的把碗裏落成山的飯菜都吧啦到嘴裏，死就死吧，死也要永遠的停留在這一刻。

    “父親，你看姐姐是怎麽了？”

    “傻孩子，”徐父愛憐的揉了揉徐甘的腦袋，“在外麵連口飯都沒得吃？把我的掌上明珠餓成這樣！小銀子，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外麵的世界在大哪有家好？為父又不是養不起你！修行的事，以後再莫提了！”

    好像有人在心髒上重重打了一拳，徐甘一瞬間幾乎無法呼吸。她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個夜晚最後的畫麵！

    一個身穿黑袍的男人，拖著一條微微跛的腳，一搖一晃的從府邸大門走了進來。

    他帶著猙獰的麵具，看不清半絲容貌，隻露出兩顆，不帶絲毫溫度的眼睛。深深的雙眼皮，呼吸眨眼的瞬間，他的左眼瞼上，還露出一條深深的刀疤痕跡。

    他隨意的殺光眼前能見到的所有人！赤紅的長劍所到之處，片甲不留，竟無一人有絲毫反抗之力！

    “小銀子，你快走！”

    “孩子，快逃！”

    “小姐！小姐！走！走啊！”

    “姐姐，姐姐～啊——”

    一聲稚嫩的尖叫劃破長空！

    淒厲哀嚎，劍影刀光。

    年幼的徐甘，躲在書房門後的角落，眼看著麵具人越走越近，她一邊捂住自己的口鼻，一邊落下大顆大顆的眼淚。

    “嗒！嗒！嗒！嗒！……”

    腳步聲越來越近，徐甘甚至已經看到他的一隻腳邁了進來！

    隻一個轉身，就能看到她的時候。

    徐甘眼睜睜的看著，自小服侍她的丫頭，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小蓮忽然從書桌下麵爬了出來！

    她沒有往門後看哪怕一眼，隻是手握一把匕首直挺挺的走向麵具人，渾身還在顫抖著，道“你殺了我父母家人，我和你拚了！”

    她隻有八歲！卻鼓起了生命最後所有的勇氣，向前走去。

    “刺啦……”

    隻是很隨意的一劍，輕易的穿透了小蓮的胸膛。她像從天而降的一個破木玩偶，摔在了徐甘的眼前。

    徐甘哆嗦的想要伸出手去扶她，卻被她一個堅定的眼神製止。

    “嗬！終於死全了！”麵具人轉過身，揚長而去，再沒有回頭看一眼。

    “終於死全了！”

    “終於死全了！”

    “終於死全了！”

    時年的徐甘隻有九歲，她卻永遠的記住了這個略帶沙啞的聲音。

    麵具人早走遠了。小蓮也已經斷了氣。她卻依然蜷縮在門後，一動不敢動。這一坐，就是整整一個夜晚。

    直到清晨的一縷陽光照亮她蒼白的臉色，她終於站了起來。

    府邸的中央，有幾處未完工的池塘，盡管已經挖好了坑洞，卻還沒有來得及填水。

    她用盡所有的力量，將所有的族人一一擺在裏麵。她的腳步虛浮，時不時還會連帶著肩上的屍體一起摔倒在地。卻沒有再哭了。

    三十一具屍體，整整齊齊的擺在裏麵，徐甘從父親的地窖裏搬來了他珍藏多年的老酒，通通澆上。一把大火，點亮了整片府邸上方的霞光。

    徐甘離開府邸的時候，身上隻帶了一封父親未完筆的半封書信。要她帶著妹妹離開家鄉，去投奔遠在京都九龍城的姑母。

    徐父顯然沒來的及安排好一切，丫丫已經和他們一起，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信的最後，還寫了這麽一句話。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兩位孩兒須謹記，珍重自身，永不在踏進肮髒的修行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