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執手天涯(終)
字數:17165 加入書籤
,最快更新病受不弱之容瀾 !
朝廷新皇登基,而江湖上,近來也有一件大事發生。
千羽莊的大小姐千羽夙雪將與毓秀閣的閣主蘇明華成婚。
毓秀閣不過江湖一個近兩年才崛起的新門派,閣主蘇明華更沒什麽江湖地位,除了生得俊逸非凡之外,基本不會武功,還體弱多病。
這場婚禮之所以轟動江湖,實在是因為蘇明華攤上了一個寵女如寶又財大氣粗的豪嶽父。
千羽莊乃天下第一莊,不僅富可敵國,更是廣結江湖道人,莊下資助合作的門派少說也有一兩百。
莊主千羽泰最寶貝的就是自己的女兒千羽夙雪,寶貝女兒出嫁,自然要風光大嫁,能辦多轟動就辦多轟動。
是以,喜帖廣發天下,除了商界同道,江湖中人但凡有名號的也幾乎是人手一份。
婚期原本定在九月,先皇忽然駕崩,全國三月內不得行婚嫁事宜,因此延期到了臘月。
由於賓客太多,毓秀閣容納不下,隻好在千羽莊大辦酒席,臘月飄雪,冥山腳下極寒之地,千羽莊八方英才來聚,都等著恭賀新人大喜!
山下某片密林之中。
嘩啦啦!
樹上積雪抖落,一個人影騰空躍上樹冠。
下一刻,許是踩雪腳滑,那身影一閃,又從數丈高的樹冠上跌落下來。
“啊——!”
砰!
隻見那人背脊著地,狠狠砸進樹下過膝厚的雪裏,砸出一個“大”字型的人坑。
“哎呦!”容瀾五髒六腑砸得七零八落,卻是仰麵迎著漫天落雪,望著被自己摧殘得花枝亂顫的樹冠傻樂。
練了兩年輕功,到今天,終於可以上樹!
這滿滿的興奮呐!
容瀾得意忘形地仰躺在雪地裏,連自己體寒不能受涼都拋諸腦後!
他舉手向天,去勾天上遙不可及的太陽,心潮澎湃!
\(^o^)/歐耶!會飛啦!
陽光透過指縫灑在容瀾比冰雪還要晶瑩的麵上,五根纖瘦手指懸在空中,衣袖卷落,露出一截玉腕,膚色白皙的要命,但光潔一片,當年割腕留下的數不清的傷痕早已消失無蹤。
心裏美夠了,容瀾反掌拍拍腦門的雪,打算起身,整個後背摔得火辣辣的疼,寒意又如萬針刺骨般襲來,他暗道不妙。
玩得有點過了……
“小瀾!”
“小瀾!”
容烜焦急的呼喊聲遠遠傳來。
容瀾頃刻麵如死灰,放棄掙紮。
嗬嗬!
這下徹底玩完了!
“大哥,我在這兒。”容瀾揚聲回應,雖是揚聲,但聲音不大,還透著股子後繼無力的虛軟。
反正也起不來了,不主動回應,等容烜找過來,隻會更慘。
千羽莊到處都在為婚禮忙碌,容瀾借由幫忙之名偷偷溜出來練功,這兒雪厚正好不怕摔。
寒冬臘月,不好好待在屋裏非要跑去幫忙,真正在幫忙的容烜聽說後不放心容瀾身體,打算勸弟弟回房歇著,哪知容瀾根本不在莊內,好一通逼問,替容瀾打掩護的千帛才意識事態嚴重、交待了先生去向,容烜急忙跑到這片密林來尋人。
還在林外就聽見林子中容瀾一聲驚叫,容烜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縱身躍起,就向驚叫源頭飛去!
容瀾很快給出回應,容烜的心稍稍放下。
“小瀾!”
待看到容瀾單薄的身子陷在厚雪之中、臉色煞白,容烜眉頭緊鎖,俯身一攬,順勢用鬥篷裹住懷中之人。
暖意霎時包裹全身,容瀾蹭在容烜懷裏,隻露了個腦袋在鬥篷之外,軟聲討好:“哥……”然後又忍不住興奮:“我剛剛能上樹了!說好了我學會輕功你就帶我闖蕩江湖、行俠仗義,咱們什麽時候出發?”
容烜麵色如霜,直接潑給容瀾一盆冷水:“上樹算哪門子學會輕功?五歲孩童練幾天也能上樹!你摔得不輕,三個月都別想著再練功!”
容瀾討價還價,裝可憐:“一個月,行不行?”
容烜隻留給容瀾一個下巴,絕不讓步:“不行!”
容瀾據理力爭:“大哥,我沒事!雪厚著呢!”
容烜猛地將容瀾摟緊,怒道:“還說沒事?!身子都抖成什麽樣了?!婚禮結束就跟大哥回苗南,北方的冬天太冷!”
容瀾不敢再爭,拉拉容烜衣袖:“哥,你別生氣,我保證三個月不亂跑還不行?”
容烜這才緩和了語氣:“小瀾,聽大哥的話,你的身體好不容易才恢複成如今這般,仙人道長說你宿疾頑固、病根難除,必須格外注意養護,才可享齊壽數,別再任性讓大哥擔心。”
容瀾時刻不忘替自己狡辯:“大哥,我習武也是為了強身健體。”
容烜驟然冷聲:“強身健體到大冬天躺在雪地裏,起不來?”
“……”容瀾閉嘴,心裏苦不堪言,自從他從棺材裏爬出來,一向溺愛他、什麽都由著他的大哥就變了一個人,以前容烜甚少衝他橫眉冷對,也根本不像如今這般強勢。
他當初一心求死,狠心拋下容烜這個大哥,再次死而複生,除了感慨自己不是二般地命硬外,就剩對容烜深深的愧疚。
容烜的話,他不敢違抗,大哥一怒,他不敢造次。
可惜容瀾天生心比天大,還是個閑不住、愛作死的主兒。
躺屍三年,一朝複活,他臥床修養沒給容烜好好養他兩天,就活蹦亂跳地嚷著要學輕功。
容烜哪裏肯同意?寧可食言,也絕不履行彼時答應過容瀾的離魂蠱解除就教容瀾輕功的諾言。
容瀾一哭二鬧三上吊,求死求活才求得容烜教自己。
再世為人,容瀾當官從商早就玩膩了,一心想要滿足自己兒時的武俠夢,傍上容烜這麽一個江湖第一的高手大哥,他豈肯放過?
但容瀾這個武癡,是個徹徹底底的武功白癡,再加上他依舊體質孱弱,又錯過了學武的年紀,半道出家,容烜還不讓他刻苦練功,沒事就找尋各種理由敦促他休息,所以,他學了兩年,眼下能上個樹就跟能上天了一樣高興。
對此,容瀾很無奈。
不過比起容瀾,容烜隻會更無奈!
萬一小瀾學會了輕功,真給他跑到江湖上去折騰,他不得連覺都不用睡得往死裏操心?
明明抱起來還是這般的單薄纖弱,輕盈到根本無甚重量,明明身體還和以前一樣不好,費多大心血養胖一點,每到換季就會生病,直病到又瘦一圈,別人大難不死都惜命,他這不知病痛的弟弟,反倒上發揭瓦得越發來勁,成天裏想著仗劍走天涯!
容烜一路把容瀾抱回千羽莊,不由回憶起當年之事。
“容將軍若是發泄夠了,請聽辰一言!”
“你害死小瀾,還有什麽話說?!我容烜必要殺了你!!”
那時得知千羽辰對小瀾下手,他憤恨絕望更痛不欲生,與千羽辰打了五天五夜,容府一片狼藉,千羽辰的武功竟是略勝他一籌,故意讓他、由他發泄五日,他不肯罷手,千羽辰擔心他力竭而亡,將他打暈。
他昏睡半月,醒來時,重翼早被墨玄帶回京城,南王離世,皇帝下旨舉國掛喪三月,苗南一片悲慟。
千羽辰便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帶他去見了小瀾。
小瀾無知無覺躺在一副玉棺中,身著輕薄單衣,雙手交疊放於身前,赤著足,墨黑長發散在身側,長而舒卷的睫毛靜靜低垂,容顏安詳美好,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然而小瀾裸露在外的肌膚蒼白無色,平坦的胸膛沒有任何起伏,隻是一具不會腐壞的屍體。
小瀾吃過冥蓮,屍身不腐,這他是知道的。
他伸手,指尖劃過小瀾疏淡的眉宇,又撫上小瀾冰冷的麵頰,小瀾的麵龐宛若鮮活,即便失了血色,也依舊眉目如畫,讓他深深心動又心痛。
“小瀾,大哥來陪你了。”
烏溪雲落在重翼手裏不會有好下場,重翼隻會比他下手更狠!他終於盼得大仇得報,卻也永遠失去了小瀾,根本不想再活。
就聽千羽辰突然開口:“容將軍,瀾也許還會醒來!哪怕隻有一線希望,也值得將軍活下去,不是嗎?”
他震驚:“你說小瀾還會醒來?!”
千羽辰點頭:“我喂瀾吃得不是毒藥,是致人假死的‘夢回’。”
他心頭猛顫,“夢回?!”
然後他知道了,此“夢回”非彼“夢回”,是仙人道長依照烏梓雲提供的配方改進而製,隻能令人入夢,卻沒有回夢期限。
解蠱後小瀾的身體受蠱毒侵蝕幾乎喪失了全部行為能力,周身還劇痛不止,而冥蓮恰可以修複人體損傷,冥蓮相較活人對死人更有效,小瀾活著時冥蓮無濟於事,但也許死後冥蓮能夠發揮功效,隻是,小瀾失血過多,體內所剩冥蓮很可能根本不足以治愈蠱毒導致的全身癱瘓,更重要的,仙人道長也拿捏不準冥蓮可否修複離魂蠱毒對身體的損傷,畢竟,冥蓮不能解毒。
服下此種“夢回”,如若身體無法複原,小瀾就會無限期沉睡下去,那便與真的死了沒有任何區別。
可小瀾一心求死,千羽辰唯有行此法,向天一賭。
千羽辰答應小瀾勸他好好活下去,不願他終日守著一具屍體度日,幾番勸說無效,便將小瀾連人帶棺藏了起來。
那副玉棺的材質名曰養心玉,小瀾在養心玉棺中躺了三年,奇跡竟然真的發生。
夜無聲帶著小瀾蘇醒的消息尋到他時,是小瀾“忌日”的幾天後,秋雨蕭瑟中他剛剛去過小瀾的衣冠塚祭拜,得到消息的一刻,淒清秋雨也發出悅耳叮咚,晦暗愁苦的心一瞬明亮,他緊緊攥著手中那枚裝有結發的香囊,發誓此生再也不會像原來那樣寵著小瀾、任由小瀾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然而小瀾自從蘇醒竟是無一日讓他省心,不從官不從商,但也絕不好好待在家裏養身體,居然對江湖事升起無限興趣,死纏爛打要學輕功,還瞞著他創了個江湖門派出來消遣,說要結識江湖朋友,為將來闖蕩江湖早做準備。
再說此時,容瀾從那麽高的樹上摔到雪裏,如果不是已然尋得火蛇、吃了蛇膽,寒症必定發作,他身體虛弱、冰涼,容烜抱他回到千羽莊時,他早在容烜溫暖的懷裏沉沉睡去,臉色自然也不會好看,蒼白一片。
容烜歎口氣,心疼又後悔,說是不再寵著小瀾胡鬧,可他依舊一件事也不舍得讓小瀾真的失望……或許不該教小瀾輕功,小瀾摔傷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莊中下人見到失蹤半日的容瀾就是這麽被容家大哥給抱回來,都嚇得不輕,趕緊又是請大夫,又是備熱水。
“啊!有刺客!”
偌大的千羽莊,某間院落忽然傳出驚呼。
屋內正侍奉主子湯藥的婢女仆從都被刺客趕了出去。
“你們別叫,我不會傷害他!隻是有些話對他說!”
重翼凝望床榻上一臉病容的人,深情款款走到床邊,握住那人冰涼的手:“瀾兒,你當真要和千羽夙雪成婚嗎?”
明日就是大婚,千羽辰正在親自視察妹妹婚禮的籌備情況,遠處夜無聲急匆匆走來,“少莊主,蘇閣主……”
“明華怎麽了?可是病了?”千羽夙雪也恰好來尋哥哥,夜無聲話剛起頭她就奔上來焦急詢問,說著就往未來夫君暫居的院落走:“不行,我要去看他!”
“大小姐,蘇閣主他……”夜無聲欲言又止。
千羽辰攔住妹妹:“你先回房,哥哥替你去看明華。”
“可是……”千羽夙雪咬唇。
千羽辰勸道:“大婚前新娘與新郎見麵視為不吉,何況有仙人道長為他治病,你不放心哥哥,總該相信前輩的醫術。”
千羽夙雪垂在身側的手緊攥,終是點頭道:“好,小雪回房等哥哥消息。”
千羽辰與夜無聲一路去往蘇明華所居院落,沉聲問道:“千夜,究竟怎麽回事?”方才夜無聲欲言又止的模樣他看得一清二楚。
夜無聲垂頭,左臉一道猙獰的傷疤止不住顫抖:“少莊主還是自己去看吧,小的不敢妄議先皇。”
千羽辰驚訝瞠目:“先皇?!”
蘇明華的房間裏,一股淡淡藥香,服侍他湯藥的婢女仆從都被突然闖入的黑衣男人趕了出去,一個個扒著門縫往屋裏瞧。
這男人是誰?連少莊主身邊的一把手千夜掌事都不敢惹。
他闖進來向準姑爺一番深情表白,難道是要搶婚?!
姑爺居然被男人看上了,還追到守衛重重的莊裏來,找了十多天!不過姑爺長得俊美無儔,除了瀾公子,確實少有人能比,但這男人為何衝著姑爺喊“瀾兒”?
千羽辰與夜無聲到時,蘇明華正被重翼壓在床上,清俊麵龐通紅一片,羞怒至極:“你摸夠了沒有?!我不是你口中的瀾兒!!也沒戴什麽易容的麵具!!”
重翼在蘇明華臉上摸了半天也沒找到麵具的切口,其實早從聲音、語態他就知道自己認錯了人,可如果蘇明華不是瀾兒,瀾兒又在哪兒?分明根據墨玄的情報,毓秀閣的閣主應該就是瀾兒不錯!
當年瀾兒溘然離世,他心灰意冷、放任身體一日病過一日,後來,墨玄稟告容烜並未將瀾兒的屍體以苗南最高儀式火葬,而是放在一副玉棺內保存、天天守著,他便起了疑心,派人去查。
派去的人並沒有查到任何有用信息,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命人暗中盯著玉棺動向,三年後,瀾兒忌日一過,他竟是得到了一個怎樣也難以置信的消息——瀾兒醒了!
瀾兒死而複生,他的病不消半年便被王褚風治愈,原本他打算裝病到太子十八歲能夠獨當一麵之時再假死離朝,去尋瀾兒。
可幾月前,千羽莊突然傳出喜訊,千羽夙雪對瀾兒癡心一片,這些年不知拒絕了多少名門望族的求娶,如今肯嫁人,所嫁之人十有*就是瀾兒。
他怎能眼看瀾兒娶妻?!
瀾兒走後,他一直親自教導文兒政務,以期太子能夠早日接下皇帝的重擔,自己能夠早日解脫追隨瀾兒,文兒幼年時資質平平,然而先後拜徐仲博和瀾兒為太子太傅,成長驚人,他這個皇帝長久纏綿病榻、許多朝務隻能交由太子出麵處理,如今朝中多數官員已實際聽命於太子,文兒十五歲就已經有自己獨立的政見,不受眾臣驅使,知人善任,他便放心地提前離朝,利用皇帝薨世阻延了千羽夙雪的大婚。
他命墨玄去查新郎身份,新郎為一江湖門派毓秀閣的閣主,而毓秀閣兩年前方才建立,建立時間恰好是在瀾兒蘇醒之後不久,閣主蘇明華不會什麽武功,才智超群,且體弱多病,這些特征無一不與瀾兒吻合。
猜測證實,他匆匆趕在大婚前潛入千羽莊,想要說服瀾兒回心轉意,他找了十多日,直到明日就是大婚才摸清新郎住在哪兒,但為何蘇明華會不是瀾兒?!
屋外,千羽辰聽見房中蘇明華羞怒又憤慨的反抗,驚訝重翼竟是沒死的同時,也有些明白過來,皇帝會病逝於南王忌日可不單單是因了對瀾公子的緬懷與癡情這麽簡單。
然而,好大一出烏龍!
“辰,你妹妹為了我多年不肯出嫁,但又拒絕我的求婚,說到底是我辜負她,我給她找一個如意郎君如何?總不能讓她一輩子不嫁人,你爹他老人家都快愁哭了。”
“你妹妹並未與我有過相處,卻長情多年,想來是癡愛我這種類型的人,照著我這樣的再給她找一個,她與之相處久了,肯定會移情別戀。”
普天要找一個各方麵皆與瀾相似之人根本不可能!在他看來,蘇明華與瀾一點也不像,但蘇明華以病弱之軀穩坐一閣之主,不會什麽武功亦能服眾,才學膽識均有過人之處,更重要是蘇明華品性端正又對小雪一見鍾情,一年多的時間,終於打動小雪芳心,如今小雪對蘇明華的愛甚至超過了多年對瀾的執著。
眼下重翼誤會蘇明華就是容瀾,千羽辰心裏哭笑不得,又不由替重翼默哀,瀾是鐵了心不願與重翼再續前緣,瀾的心思一向敏銳且狡猾如狐,會找到蘇明華這樣的人委任毓秀閣閣主,除了為小雪的婚事,估計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打算令重翼誤以為是自己成婚,迫使重翼放手。
千羽辰歎氣,可惜,重翼不僅沒放手,反倒還撂挑子幹脆皇帝也不當了,直接駕崩讓你沒法結婚,又闖到新郎房中欲意搶親!
兩個智慧超群的人鬥智鬥勇,你追我逃,真不知最終會是誰先敗下陣來,向對方妥協。
但千羽辰預感,容瀾這輩子都別想成婚!
“見過少莊主!”門外圍觀的下人見到千羽辰,紛紛向少莊主請安。
千羽辰頷首:“今日之事不可外傳,更不可讓大小姐知道!都下去吧。”他聲音溫涼,話語不帶冷意,卻無端令人生畏、不敢違抗。
“是!少莊主!”眾人散退。
千羽辰推門進屋,走到重翼身前,定定神,拱手作揖:“公子怕是認錯人了,還請放開小人的妹夫。”
重翼放開蘇明華,轉身,目光冷冷掃向千羽辰:“你來得正好!瀾兒在哪兒?他不願見我,竟找來這麽個替身騙人!”如果這人不是瀾兒,很可能就是瀾兒找來迷惑他的替身,他若信以為真蘇明華不是瀾兒,明日拜堂之後,就什麽都晚了!
千羽辰再拱手:“明華的的確確即將成為小人的妹夫。”
千羽辰說著安撫蘇明華幾句,留夜無聲照料受驚過度的妹夫,便引重翼入前廳,將事情原委講明。
重翼臉色難看,正待再問瀾兒究竟在哪裏,就見有莊中下人帶了一名大夫腳步匆匆而來。
千物壓根兒沒注意重翼的存在,隻急著向千羽辰稟報:“少莊主,公子找到了!隻是,公子摔傷了,是被容大公子抱回來的,這是為公子看診的大夫。”
那大夫趕緊上前道:“少莊主,容公子練習輕功時不慎從樹冠跌落,所幸是摔在厚實的積雪上,沒有造成內傷,除了背部有大片瘀青,受了些寒氣之外,其他無甚大礙。”
千羽辰皺眉,瀾這家夥成天裏整些嚇死人不償命的幺蛾子,得虧是如今身體好了許多,若在以前,從樹上掉進雪裏,這一番折騰還不直接摔去半條命。
千羽辰雖還有心情抱怨,心裏卻是無比擔憂。五年過去,他當初吻了容瀾、親口將夢回喂下,說自此放手,但哪裏又真放得開?
容瀾這樣的人,一旦為之動情,就再難解脫,冷心冷肺、恣意妄為,內心強大堅韌得簡直可以用彪悍形容,從來不曉得、不在乎、更不需要別人的關心。
千羽辰其實很羨慕妹妹,千羽夙雪愛上容瀾,卻從來沒有真的與容瀾朝夕相處,過了這麽多年,會再愛上旁人也是情理之中。
可他,已經守護了瀾多少年?早就成了執念,偽裝得再好,也騙不過自己的心。
千羽辰知曉容瀾身體狀況尚且無比擔憂,更別說重翼根本不了解容瀾近況,印象中,容瀾的身體仍舊是五年前吹下風就會倒的樣子,一聽容瀾從樹上掉下來,他整張臉都變了顏色,生怕一個閃失就又是一場天人永隔,揪住千羽辰,問話的聲音連靈魂都跟著顫抖:“瀾兒在哪兒?!帶我去見他!”
沒有容瀾的同意,千羽辰本不打算告訴重翼容瀾的下落,即便容瀾為了參加婚禮早三個月前就住在了千羽莊,但千羽莊各處機關重重,他不承認人在莊裏,沒他引路重翼沒個十天半月絕對找不到人,不然,重翼也不會趕在婚禮前一天才尋清蘇明華的房間。
但千物已然暴露容瀾就在莊內,他又實在擔心容瀾的傷勢,隻得領重翼一同去探望。
然而事實證明,容瀾果然是不需要別人心疼的。
千羽辰和重翼到時,他正*著上身,趴在厚厚疊摞的軟墊之上,弓著背給容烜在他背上擦藥酒。
白皙如玉的肌膚青一片紫一片,觸目驚心,清瘦的脊背根骨分明,容烜的手掌每按揉一下,他的身子就輕顫一下,麵白如紙,額上疼得滿頭是汗,千帛不停用絲帕給他擦汗,嘴裏直叨叨:“先生,你以後別再這樣胡鬧了行不行,你這摔一下,多少人跟著心疼呐?”
容瀾卻是不理會千帛的絮叨,他身子被軟墊架起,兩條細瘦胳膊垂落下來,手裏拿個撥浪鼓,如此情形竟還能一臉悠閑地逗弄床上放著的一個小嬰兒。
咚!咚!咚!咚!咚!撥浪鼓在容瀾手中有節奏的搖擺。
那小嬰兒被他逗弄的不時發出咯咯笑聲。
重翼與千羽莊剛走近床邊,就聽容瀾道:“乖!叫爹。”
小嬰兒已經一歲多正是學說話的時候,聞言軟軟喏喏衝容瀾口齒不清道:“咦……”
重翼的腳步幾乎是一瞬間就被盯住,高懸的一顆心沒落地,又直接墜入無盡冰窟,本就難看的臉色越發難看,尤其望見床邊還站著一個女人。
瀾兒衣衫不整,這女人杵在一邊……
竟是早已成婚,連孩子都有了嗎?!
千羽辰則是本就緊皺的眉頭越發緊皺,抱起嬰兒用身體擋住重翼快要殺人的目光,哄道:“兒子,爹在這兒呢!那是幹爹,別認錯了!”
小寶寶瞧見自己的親爹,笑得更開心,伸手抓在千羽辰臉上,揮舞肉肉的小胳膊:“咦!咦!”
不是瀾兒的孩子,重翼長舒一口氣,感覺自己的心忽上忽下,臉色都不曉得該怎麽變。
容瀾不滿撇嘴:“辰,幹嘛拆穿我?”
“不拆穿你,我兒子命不保夕!”千羽辰將孩子遞給女人:“阮晴,瀾有客人來,你先帶廷兒下去。”
“是,少莊主。”阮晴抱過孩子,望了一眼重翼,對容瀾道:“公子好生修養,奴家改日再來探望。”
她走出房間,心知那一身黑衣的冷峻男人怕是與少莊主一樣,都對屋裏的公子抱有那種心思。
不愛女人,愛男人。
阮晴搖頭,她是孩子的娘親,卻不是千羽莊少莊主的妻,她一屆風塵女子,能夠與少莊主育有一子,在千羽莊有一處容身之地已經萬分知足。
五年前,少莊主在她所屬花樓夜夜買醉,她因彈奏一曲《餘生》被少莊主看上,贖了身。
三年時間,少莊主隻聽她彈琴,卻從不碰她。
直至兩年前的某日,少莊主不知是高興還是傷心,聽她撫琴,喝得酩酊大醉,再然後就要了她。
一夜纏綿,少莊主神誌不清抱著她,對她說:“瀾,你回來了,我是不是該要一個孩子?不然如何對你死心……”
千羽辰許諾容瀾,會勸容烜好好生活,可沒人知道,將近三年,千羽辰又是如何守著一副玉棺,與玉棺裏的人。
屋中,千羽辰道:“小雪還在擔心明華,我就不留著打擾你們說話了。”又衝千帛道:“去把隱鳳苑收拾出來給皇……給重公子住。”
千帛心領神會跟隨少莊主退出房間。
容烜一直為容瀾擦揉活血化瘀的藥酒,望見重翼沒有絲毫驚訝,擦揉完畢才對重翼道:“小瀾受了傷,需要靜養,你有話,長話短說。”然後用厚被遮蓋住容瀾的身體,也走出房間。
容瀾沒了小寶寶玩,正捏著撥浪鼓百無聊賴,不知重翼從哪兒竟憑空變出一隻狐狸,扔到容瀾床上:“還你的!我不要它,我隻要你!五年的時間,對著這隻畜生,這懲罰應該已經足夠了。如今我不再是皇帝,瀾兒,和我成親吧!”
五載度日如年,一千九百一十五個輾轉難眠的夜晚,無盡的思念,痛苦絕望,希冀期盼,他對著蘇明華說盡了離別淚,道盡了相思苦。表白了大半天,才發現根本搞錯了對象。
瀾兒總能將他耍得團團轉。
他確實已經沒有心情再長篇大論,直奔主題!
小狐狸見到闊別多年的主人,先是委屈矯情了一會兒,見主人根本不吃它這套,也不哄它,用爪子去撥容瀾手中的撥浪鼓,想主人逗它玩。
容瀾正在認真思考如何拒絕重翼,哪裏顧得上和寵物玩耍,真是有種會被追到地老天荒的感覺,死多少次都逃不開,所以他才想趕緊和大哥去闖蕩江湖,躲到天涯海角。
容瀾一直沒有直視重翼,垂著眼。
重翼走到思念了整整五年的人身前,沉吟一聲:“瀾兒。”
然後伸手輕輕捧過容瀾的臉,一瞬間有些回不過神。
五年,所有人都變老了一點,瀾兒卻依舊那樣年輕美好,歲月沒在他如畫的麵龐上留下任何痕跡,明亮的眼睛,疏淡修遠的眉,略顯蒼白的病容,還是離開時的模樣,讓他怎麽不心動?
容瀾也望著重翼,麵前男人似乎飽經風霜摧殘,胡子拉碴,兩隻眼睛通紅,不曉得是要哭了、要怒了、還是隻是太久沒睡覺。
“你累嗎?”容瀾開口。
累?重翼搖頭:“不累。”
容瀾道:“你不累我累,你我都是男人,如何成親?你放過我吧!”
重翼聞言竟是俯身就吻住容瀾雙唇,“瀾兒,男人為何不能與男人成親?隻要兩情相悅!”
“唔——!我跟你兩情不悅!”容瀾掙紮。
重翼不肯鬆口:“不悅你那日附在我耳邊說,那就認了吧!瀾兒,你認得究竟是什麽?!恨我?還是愛我?”那最關鍵的一個字,他竟是沒聽清……
容瀾臉頰緋紅,不知是惱羞成怒,還是喘不過氣,抬手就給了重翼一掌,“你再吻一個試試?!”早知道不是幻覺,早知道自己壓根兒沒死,他就不說那句話了!也不至於惹得重翼糾纏個沒完沒了!
簡直就是悲劇……
“咳咳咳!”重翼吃了一掌,後退幾步,容烜怕容瀾受欺負、又怕容瀾得了武功更加肆無忌憚,隻將五年內功修為渡給容瀾防身,但五年內力也足夠重翼喝一壺。
重翼被打得嘴角掛血,反倒不知想起什麽,笑得讓容瀾莫名感覺不妙,就聽重翼道:“瀾兒,你欠我一頓麵,說好了,我強吻你,你就做麵給我吃!眼下你受了傷,我可以陪你把傷養好,再讓你做。”
“……”容瀾內心有點崩潰,笑著揚聲道:“大哥,重翼要吃我做的麵。”
容烜不過多時,真就端了一碗麵進來,對重翼道:“吃完就走吧,小瀾需要休息。”
重翼正好餓了,提起筷子,第一口就:“……”
原來不管多想念,該覺得難吃,還是一樣難吃。
他苦笑著喂小狐狸,小狐狸的記性顯然比他好太多,傲嬌走開,趴著撥浪鼓要容瀾陪自己玩。
今日恰是容烜生辰,容瀾偷溜出去練功前,特地做了一大鍋長壽麵給大哥,就是怕被容烜發覺自己不老實,提前討好。
討好的效果似乎不佳……他被禁足三月。
容烜頗為同情地看著重翼將整整一大碗麵都吃進肚子裏,臉色由紅變白再轉綠。
此麵有毒,生者勿食。
重翼吃完,放下筷子,倉皇逃走。
翌日,千羽夙雪與蘇明華大婚,千羽莊賓客滿堂,莊內忙得不亦樂乎,到處喜氣洋洋!
正午吉時,一對新人喜結連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千羽泰瞧著女兒終於嫁得如意郎君,激動地忍不住熱淚盈眶,如今孫子也有了,女婿也有了,唯一遺憾便是兒子不肯娶妻,想著,他不由望向忙著招呼賓客的千羽辰。
也罷,沒有讓千羽家絕後就好!
“少莊主,公子與容大公子已從後山門走了!”
“恩,我知道了。”
酒席上,不過眨眼的功夫,重翼就再找不到容瀾的身影,心知瀾兒恐怕是又逃了,急匆匆離席。
山莊之外,墨玄駕馬趕來,將重翼的坐騎一並帶來:“主子,屬下喂雪狐吃了追香丸,跟著這隻蝴蝶,不論容公子到哪裏,您都可以找到。”
重翼跨馬,捏著昨日強吻容瀾時從容瀾發間斷的一縷烏發:“瀾兒,不論天涯海角,這一次我都要追到你!”
容瀾借故更衣,跟著容烜從後山門出了千羽莊,早有溫暖如春的馬車候在門外。
雪狐如願以償回到主人身邊,馬車一路向南方行駛,它黑溜溜的眼珠凝視容瀾,窩在容瀾身前,七歲的雪狐已然成年,開始露出屬於狐狸一般深邃狡猾的目光。
容瀾伸手順服它雪白的毛發,對容烜道:“大哥,走之前帶我上趟冥山吧。”
容烜問:“山上那麽冷,你去山上做什麽?”
容瀾眼裏是與狐狸無異的狡猾,笑若星辰。
容瀾說:“我想把雪狐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