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執手天涯(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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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場算計,本該以烏溪雲為親生兒子解蠱為結束,但誰也沒想到——離魂蠱蠱王根本無解。

    烏溪雲竟是故意在與影一的對話中透露養蠱者可以解蠱王,又編了蠱陣一說騙重蝶落入陷阱,以求利用重蝶對抗大周,她甚至算準了同樣精通巫蠱之術的姐姐不會暴露她的謊言。

    沒有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希望得救,烏梓雲當真發動蠱陣,想要尋得解蠱之法,然而除了遭萬蠱反噬,再無驅蠱能力之外,一無所獲。

    但更讓眾人始料未及的是,容瀾的身體承受不起祭祖,他們計劃將慕紹瀾易容代替容瀾,可容瀾居然借由影一瞞天過海,自己去了祭壇。

    祭祖儀式開始前,忠心保護南王的影一突然劫走了容瀾,隻留下一張紙條:儀式結束,以阿元為換!

    然而容烜費盡千辛尋到影一關押小瀾的院落,裏麵關的竟然是慕紹瀾!

    容烜驚覺不對,瘋了似得奔往祭壇,就見祭壇上的人身如秋風枯葉、輕盈飄落。

    一身純白祭服染著淋淋鮮血,自空中劃過。

    容瀾研究祭壇機關後說,“血圖騰的秘密其實很簡單,就三個字——多注血。”

    “小瀾——!!”

    那一刻,是容烜永生的噩夢。

    容烜忘了他是怎樣將小瀾從祭壇上抱下來的。

    他隻記得,彼時眼前一片血海,祭壇上,圖騰盛放,彼岸花開!

    容瀾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進,早就處於虛脫狀態,血祭大量失血,心疾與寒症並發,容烜顫抖著把他抱給王褚風,求王褚風救自己弟弟時,他已然麵色灰白、身體涼透,除了僅剩一口氣,與死人無異。

    哪裏還有得救?

    王褚風悲痛不已,老淚縱橫:“察覺還魂丹也無法延緩離魂蠱發作後,他便日日割腕放血控製體內蠱蟲,他要老夫不要告訴你,是老夫害了他呀!你若早知道,也不會讓他……”

    直到那時,容烜才看到弟弟兩隻腕上布滿了新舊交疊的傷痕,才明白小瀾的臉色為何日日裏都那般蒼白。

    ……

    “大哥,以後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小瀾,你好端端說什麽胡話?!”

    “我總是會比大哥先走,這不是胡話,是願望。還有,我想自己完成跟重翼的約定,不管我做什麽,都請大哥不要阻攔。”

    ……

    回到苗南的第一日,小瀾與他廊下談心。

    說的,竟是遺言……

    另一邊,墨玄帶領屬下追殺影一三日,終將其擒獲,墨玄提劍劃上影一脖頸,冷聲道:“容公子不殺你!我墨玄卻是不能替主子放過你!你死前可還有什麽話?”

    影一笑道:“主人說,他不想再見重翼。”

    主人……?!墨玄持劍的手猛地一抖,心底驀然生涼,就見影一挺身自刎於他的劍下。

    墨玄大驚,提起影一:“你把話說清楚!!”

    影一不語,隻感覺生命隨著噴湧的血在急速流逝,閉眼前回憶接到命令時的場景。

    他看著長大的小公子,一張臉白如冰雪,帶著一貫玩世不恭的輕笑,話語冷漠地提著甘願為之付出生命,卻到死也不想再見的男人。

    小公子說:“契書與令牌本該由南王親自呈給大周皇帝,但我不願再見重翼,你不是問我能否放過阿元?這是你的最後一個命令,往後天下再無南王,何去何從,你自己決定。”

    他說:“影一願與南王共存亡!”

    苗南臣服大周的消息很快傳至京城,世人驚歎!

    當日,瀾公子在議政殿於文武百官麵前自揭身份拒絕皇帝,並許諾獻上苗南,竟是隻用了兩月時間就兌現諾言,而且不廢一兵一卒。

    苗南是自願歸附,不比戰敗而降,不能誅殺王族,隻可禮遇。

    皇帝下旨,命太長公主迎苗南王室入京,並將行宮改建賜予苗南王族居住,一應置辦皆按王室標準。

    說白了,就是變相軟禁。

    墨玄一路護送車隊入京,心情頗為沉重,側頭問身側重蝶:“公主打算何時將容公子的事告知主子?公主若不忍開口,墨……”

    “等國宴結束我會告訴皇兄的!”重蝶打斷墨玄的話,微微歎息:“這一次,我不會再讓皇兄什麽都不知道。”

    墨玄又問:“還有那件事,公主真的決定了嗎?”

    重蝶定了定目光:“既然不能嫁給喜歡的人,我身為皇室公主,婚姻本就該以家國利益為重。何況這婚,不過形式。”

    將近一月時間,車隊緩緩駛入京城。

    車隊中,除了南王,所有苗南王室都在,包括失蹤許久的彌兒,苗南複國後的重臣還有重新崛起的世族大家也有不少以使臣身份跟隨入京。

    苗南歸附的契書與象征王權的令牌是由太妃烏梓雲送至皇帝麵前。

    受理儀式這一天,大周百官見證。

    皇帝高坐龍椅之上。

    苗太妃匍匐跪在殿中:“烏氏參見大周皇帝陛下!吾王受先祖啟示,願將苗南交付大周,以求周朝蔭庇我苗南子民!今奉王命呈遞契約書文,並獻上南王令牌以示誠心!望陛下接納!”

    皇帝沉聲:“自先帝時起,周、苗就早已不再互分你我,朕自會善待自己的子民!”

    自此,皇帝北定北厥之後,再次收複苗南,徹底解決南北邊患。

    中原王朝曆史上第一次實現了如此遼闊疆域的大一統!

    ……

    “‘一統天下’乃是每一位帝王都夢寐的千秋。你若真能助我,我便為你廢後,再不複立!”

    ……

    前無古人的千秋偉業終於達成,可重翼並沒有想象中的喜悅。

    這一刻的輝煌與榮耀,沒有一個人的分享,顯得如此晦暗。

    曾經羈絆兩人的誓言,曆盡艱辛彼此兌現,他廢了皇後,他全了他的千秋,卻沒能走到比肩執手的結局。

    皇宮舉行了盛大的國宴接待苗南王公貴族,並慶賀天下一統。

    百官參宴,宴會上到處洋溢著喜悅與自豪的氣氛,能夠追隨明君開創盛世,實乃為臣之幸!

    苗南王室貴族及使臣也全部列席,次居而坐,讓出南王尊位。

    重翼靜靜望向那一席空位,這宴會隻為一人,而那個人沒有來。

    重文也瞧向屬於容瀾的位置,神情失落。他本來以為今日會見到老師,父皇和他一樣為此高興了好多天,父皇雖嘴上不說,但日日跟“瀾大人”兩個趴在窗戶邊翹首祈盼,父皇和“瀾大人”很少能有如此默契的時候。

    可老師沒有回來……

    重文想,老師沒回來是病還沒有好吧?等老師病好了,就會回來了。

    宴會行進一半,重蝶執杯起身,言辭鏗鏘:“皇兄,苗南忠心臣服,皇妹願與南王王兄慕紹瀾成婚,向天下人彰顯周朝將善待苗南子民的誠意!請皇兄賜婚!”

    她話一出,宴會氣氛陡入□□,在此種國宴上賜婚乃為皇室慣例,以彰顯隆恩浩蕩。

    大周與苗南聯姻是在預料之中。

    祭祖不過是種驅策信民的形式,而苗南複國後,真正掌有實權的舊時族人未必會因此心悅誠服、侍奉新主,沒有什麽比王公貴族之間的聯姻更能籠絡人心。

    為了瀾公子,皇帝不顧群臣勸諫,除了育有皇子、公主的妃嬪,已然散盡後宮,自然不可能娶苗南公主慕紹彌。

    而大周唯一適嫁的隻有皇帝的胞妹——太長公主重蝶,駙馬人選也當然不能是南王,唯有南王的兄弟,不論苗南王室內部兩位太妃如何養錯了孩子、鬧了一出真假孿生,對外兩位王裔皆是老南王之子,作用大同小異。

    但重蝶會提出與慕紹瀾成婚卻不是重翼的意思。

    太後向皇帝點了點頭,以國利為重的婚姻就是皇室公主的歸宿。

    重翼從張德手中接過酒杯緊緊攥在手裏,冷眼掃過慕紹瀾,目光痛惜望向自己的皇妹:“皇妹有心,朕就賜你與慕紹瀾成婚,由禮部擇吉日完婚!”

    重蝶舉杯將酒飲盡:“謝皇兄成全!”

    一番賜婚,慕紹瀾這當事人從始至終沉默不語,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被趕下南王之位,又被灌下蝕心水,生死都不能由自己了,何況娶妻?

    當年他囚禁重蝶想殺之而後快,如今重蝶竟是要與他喜結連理……

    嗬!

    慕紹瀾心中冷笑,誰能說愛上同一個男人,不是緣分?

    皇帝賜婚,苗南總要有人出麵對大周感恩戴德。

    烏梓雲端著茶杯起身,姿態高雅,話語真摯感激:“烏氏謝皇帝陛下為王兒賜婚!能得公主青睞更是紹瀾之福!烏氏吃齋念佛,無法飲酒,這杯茶,敬陛下,也敬公主!”她說完撩起麵紗。

    太後瞧見那麵紗下被火燒毀的半張臉,忍不住歎息,“烏雲雙珠”乃當年名動天下的美人,她的丈夫就是為了這個女人才滅了苗南,引得如今這一段愛恨情仇。

    太後側目,望向宴上另一位烏家姊妹,心中就更加慨歎。

    烏溪雲算計二十多年,一夕之間,發覺陰謀構陷的竟是自己兒子,更沒贏過姐姐烏梓雲,早已扭曲的心靈經受不住又一次慘痛打擊,神智失常,如今隻像三歲稚童癡癡傻傻。

    彌兒與烏溪雲同坐一席,照顧母親用食,她這位苗南公主其實有真名,“紹”為苗南王族的族譜排字,她本名慕紹彌,慕紹瀾的名字也由此而來。

    “啊!張嘴!”

    彌兒喂母親吃飯,眼圈泛紅,賜婚後哥哥的命算是保住了,王兄說不會放過母親和哥哥,但王兄還是沒有殺他們。

    她覺得不管怎樣活著,活著都比死了強!她都沒有死,所以王兄也不該死!明明最不該死的人是王兄……

    賜婚後皇帝提前離席,重蝶一直等到宴會尾聲,才去往太子東宮。

    容瀾離開沒幾日的時候,小狐狸走失,滿皇宮的人都叫著“瀾大人”,四處焦急尋找,那可是瀾太傅留下的寵物,皇帝看得比什麽都重要!最終小狐狸是在容瀾一直住的太子太傅別苑被找到,就窩在原先主人的床頭,耷拉著耳朵一臉的傷心寂寞,重翼自那日起就和“瀾大人”一同住在容瀾的房間,再沒搬出。

    張德引著重蝶進入房中時,重翼正在批閱奏折。

    “你們都下去,本公主有話與皇兄單獨說。”重蝶散退左右,走到重翼麵前:“皇兄,容瀾他……”

    重翼朱批的筆一頓,血色的墨跡暈開,依舊專注於奏折:“瀾兒不願見朕,所以稱病躲在苗南不回來,朕猜到了。他身體不好,不能長途跋涉,他想與大哥在故土久居,便由著他吧,朕抽空會去看他的。”

    重蝶緊咬下唇,默默搖頭:“不是的,皇兄。”

    重翼停筆抬眼,心中已然沒了方才壓製著的鎮定,墨玄的稟報漏洞百出、頗多隱瞞,他早有不祥預感。

    重翼激動起身:“那是什麽?!”

    重蝶一瞬間雙眼蓄淚,話語哽咽:“離魂蠱蠱王無解,我被烏溪雲騙了,所以容瀾自己去了祭壇……”後麵的話重蝶再說不出口。

    但她不說,重翼也猜得到。

    嘩啦!

    重翼重重靠在身前桌案,案上奏折散了一地,那上麵盡是褒揚皇帝一統天下的溢美之詞。

    他手忙腳亂從一堆奏折下將剛剛得到的南王令牌翻出,令牌染血,他緊緊攥在掌心,踱步就奔出房門!

    那竟是瀾兒的血……

    “皇兄,你要去哪兒?!”重蝶緊隨其後,無比擔憂,生怕重翼會做什麽傻事。

    重翼一開門,重文就站在門外,小臉煞白:“父、父皇……老師他……?”

    重翼看向兒子,眼有紅淚:“他不會死的!父皇會帶他回來!!”

    重文愣愣望著自己父皇絕塵而去的背影,視線一點點模糊。

    “不哭。”重蝶蹲身,給他擦眼淚。

    重文哭著問:“皇姑姑,老師死掉了,對不對?”

    重蝶搖頭,一把將他抱住,“你父皇說的對,他不會死的!”

    國宴結束第二天,皇帝稱病不早朝,由太子監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