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湖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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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湖莊
身後似有人追來,但赤騮馬速度原不同尋常,兼又受了驚,更是一路狂奔,蕙羅隻覺耳邊疾風霍霍,追趕者的步伐聲和馬蹄聲不多時已在赤騮馬揚起的塵埃中消失殆盡。
蘇意墨挾持蕙羅一徑策馬奔出城外,專挑僻靜小路走,繞過許多荒壟破塚,確信無人追來了,才勒馬止步,將馬係在樹上,再扶蕙羅下來,自己到旁邊一條小河邊洗洗手和臉,雙手捧水喝了一些,又用隨身帶的一個牛角杯盛了水給蕙羅送去。蕙羅側首避過,他也不勉強,走開數步,道:“我沒捆你手腳,想喝水自己去……多少喝一點,稍後還要趕路,今晚未必還能找著水。”
趕路?蕙羅不知他欲往何處去,仰首看看日頭判斷方向,忽然驚覺,這應是往汴京去的路。適才如此一鬧,菽禾香木店的人必覺蹊蹺,想必會報官,洛陽他自是回不去了,而他也不知為何離開汴京,如今做如此多犯法的事,汴京的人多半也會追究,他竟然還敢回去,也不怕自投羅網。
蘇意墨似看穿她心思,黯然在河岸邊坐下,遠眺汴京的方向,淡淡道:“那塊龍涎香,我總要找到。”
蕙羅琢磨這話,忽然想起林司飾提到過宮中龍涎香會收入奉宸庫或內藏庫,他一定是想去那裏找。而宮城守備森嚴,他一人豈能入內,何況是找藏於珍寶庫房的龍涎香。
蘇意墨側首看看她,欲言又止,最後默默摘了身邊一片樹葉,惆悵凝視前方,開始吹奏一支聽起來有些奇怪的曲子。
那曲子節奏鮮明,迥異於中原樂曲,令人聞之有起舞的*,但他吹得舒緩,莫名地又帶了一點哀愁意味。
一曲尚未終了,兩人身後樹林有異響傳來,蕙羅回首望,隻見兩道黑影從林中衝出,隨之掠過的是兩痕白色刀光,朝蘇意墨直砍了過去。
蘇意墨聽見聲音不及回頭便順勢一滾,避開兩位黑衣人的襲擊,然後快速抽出佩刀,與兩人對戰。
蕙羅原以為是香木店的人追來,但定睛一看,發現那兩人膚色偏黑,凹目闊鼻,絕非中土人士。
那兩人體格粗壯,孔武有力,不過刀法並不精妙,隻是使蠻力攻擊蘇意墨,而蘇意墨顯然習過中原刀劍之術,雖被二人夾擊,但從容應對,倒也不落下風。
二人之中一人見己方勢頭並不占優,便退後數步,似退出戰鬥。蘇意墨遂集中精力與剩下那人作戰,揮刀舞得溢彩生風,招招進擊,很快將那人逼落入河中。豈料之前退出那人竟快步奔至蕙羅處,高舉利刀,眼看就要揮下。
蘇意墨眼角餘光窺見,立即飛身回到蕙羅身邊,在黑衣人刀落下前一瞬擋在了她麵前。
刀如電光一閃,砍落在蘇意墨右肩上,鮮血四濺,他人也半跪倒在地。
一道血光撲上黑衣人的臉,他不由閉上了眼,蘇意墨趁機將刀換至左手,向黑衣人一掃,砍在他腿上。黑衣人失聲痛呼,手鬆刀落,臉色煞白的蕙羅立即上前把刀撿到自己手中。黑衣人也顧不得搶,雙手抱著自己的腿在地上左右滾動,哀嚎不已。
蕙羅回首扶起蘇意墨,看著他傷口,目光有詢問之意。
蘇意墨引刀回鞘,左手摁住流血的右肩,蹙眉搖搖頭:“我衣袍裏有護肩,隻是流了點血,手倒斷不了……我們走!”
蘇意墨讓蕙羅上馬,自己策身坐在她身後,單手控馬,疾馳離開此地。
因怕汴京方向再來人追殺,蘇意墨不再朝那走,策馬繞了幾圈,最終還是回到了洛陽附近,但換了個方向,往與之前出城的城門相對另一端而去。
赤騮馬幾番竭力奔馳,已疲憊不堪,步伐逐漸沉重,行到一臨湖處索性止步不前。蘇意墨隻得和蕙羅下馬,抬首四顧,尋找棲身處。
眼前湖光染翠,岸邊有黃葉如帶,波上寒煙嫋嫋,荷葉蔓延至天水相接處,中間時見鷗鷺斷續飛。
不遠處的柳樹下隱約露出幾間茅舍,亦有炊煙漸起。
蘇意墨一指茅舍:“我們去那裏。”
他先往茅舍處走,因失血過多,身體虛弱,這幾步也走得踉踉蹌蹌。蕙羅見了,聯想起他適才為自己擋刀之事,惻隱心起,遂上前扶他前行。
茅舍前有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在逗院中的兔子玩,見蕙羅蘇意墨走近,愣了一下,然後朝內喚:“媽媽,有人來了。”
須臾,茅舍中堂有一名侍女扶著一位麵色蠟黃,身形單薄如紙的夫人緩步出來。那夫人雖然氣色不佳,服飾也素淡,但舉止頗顯優雅,絕非鄉野俗婦,見了兩人的奇異裝扮及蘇意墨的滿肩血汙也沒流露出驚詫之狀,目光溫和,道:“這位先生受傷了?”
蘇意墨躬身道:“我與妹妹是大食國商人,來洛陽經商途中遇到山賊,被賊人砍傷,逃至此處,望夫人容我等在此稍事休息,修整之後便告辭,決不多叨擾。”
夫人欠身道:“先生不必客氣,但請入內,先包紮傷口,飲水進膳。晚些時候我夫君會歸來,若先生傷勢不輕,他可送先生去洛陽城中醫治。”
蘇意墨與蕙羅隨她進入堂中。堂中彌漫著濃鬱的草藥氣味,蕙羅留意到桌上有剛飲盡藥汁、還殘留些許的杯盞。
夫人解釋:“我長年受病痛之苦,終日與藥為伍,姑娘見笑了。”
蕙羅忙擺手,想說點什麽,一開口隻有嗬嗬的聲音發出,才又想起自己咽喉已經腫了幾天,不能說話。
蘇意墨見狀對夫人道:“我妹妹生下來便不會說話。”
夫人凝視蕙羅的眼睛,歎息:“多好的女孩兒……可惜。”然後轉顧蘇意墨,道:“先生的傷口要及時處理。我久病成醫,這裏有些藥材,倒是可用。”
夫人命侍女取藥來,攤開一看,蕙羅與蘇意墨均認出,是紫紅色的降真香粉末。
“降真香止血生肌,治療刀劍傷有奇效。”夫人說明,讓侍女取熱水來為蘇意墨清洗傷口,把包紮的方法與她說了,再對蕙羅道:“姑娘跟我來洗洗手。”
蕙羅點頭,跟她出門之前回首看蘇意墨,蘇意墨略有猶豫之色,但終於沒說什麽,任由蕙羅隨夫人去了。
夫人帶蕙羅至另一間房,親自取了熱水盛入盆中讓蕙羅盥洗,蕙羅遂摘下麵紗,將臉與手都清洗幹淨。
夫人見了蕙羅麵容不由笑了:“我所料不差,姑娘果然是中原人……所以,你是那位先生的義妹?”
蕙羅拉起夫人雙手,鄭重地搖頭,然後口中還是嗚嗚地難以語言表達。
夫人觀察蕙羅麵色,然後道:“姑娘請張口,讓我看看你的喉嚨。”
蕙羅張嘴,夫人仔細看她咽喉與舌頭,垂目思索。而這時忽聞門外腳步聲急,侍女呼聲響起:“先生,等等……”
蕙羅立即依舊蒙好麵紗,手剛垂下,半裸一肩,傷口尚未包紮完畢的蘇意墨已匆匆闖了進來。
蘇意墨待包紮結束,立即要走。夫人挽留說好歹等進膳之後再走,否則前後人煙稀少,恐怕不好再找進膳處。
蘇意墨與蕙羅幾乎一整天未進食,確也饑腸轆轆,蘇意墨最後勉強同意,請夫人把膳食送到這間房中,自己對蕙羅寸步不離。
進膳時夫人將一碗淺褐色,散發著清香味的湯送至蕙羅麵前,道:“我看姑娘雙目帶血絲,有上火之狀,這原是消暑的甜水,且飲下去火。”
蘇意墨抬眼看去,見那湯中漂浮著幾片荔枝幹與百合,確像消暑的糖水,也就不說什麽,任蕙羅飲下。
蕙羅剛一飲下便覺口感清涼,一股沉、麝之氣從咽下直衝天靈,細細品味,其中還有木香、雞舌香和薰陸香,但覺口舌咽喉清爽無比,似乎盤旋於其中數日的惡氣瞬間消退不少。
兩人進膳畢,正欲起身,茅舍外又見塵煙泛起,有三名男子跨馬揚鞭朝這裏馳來。
夫人立即攜兒子及侍女出門相迎。蘇意墨朝外略一觀望,迅速關上了門,自己側身附耳傾聽門外動靜。
那三人在小院前下馬,相繼入內,邊走邊敘談。
一聲音清朗的中年男子笑道:“大年湖莊清雅非凡,與京中屋舍相較,別有意趣,且風景怡人,居中此間,真如神仙。”
另一中年男子沉聲應道:“都尉謬讚。寒舍拙樸,都尉見笑了。”
起初那中年人又道:“哪裏,這才是大巧若拙。”旋即又對另一人道,“你們兄弟途經洛陽,豈可不來一觀?我這次也邀十三哥來,他卻嫌遠,白白錯過。其實有什麽遠的呢,你不就來了麽?”
“因為,”他與之對話那人開口回應,語調如平湖寒煙,“我不知道有這麽遠。”
聽到這人聲音,蕙芷雙手頓時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不顧一切地衝向門邊,開口揚聲呼喚:“十二大王!”
而這次,她居然發出了聲音,雖然很沙啞,但已足以令茅舍內外的人聽見。
外間一片沉默。
蘇意墨迅速將蕙羅攔腰攬住,一隻手緊緊捂住了她的嘴,拖著她連退數步。
少頃,院中一人大步流星地走來,一腳踹開了門。
他身處瞬間漩入室內的金色陽光中心,微微側身而立,逆光模糊了他麵目,卻著重勾勒出他輪廓,鼻梁弧度美好,薄唇堅毅,英才秀拔,岩岩若孤鬆之獨立。
與蕙羅目光交匯時躍升的焰光漸漸退去,趙似冷冷直視蘇意墨,以不容置疑的語氣下令:“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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