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故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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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羅下了車,走到路邊樹下休息,晚風拂麵,頓覺清爽了許多,舉目望去,但見暝色融於林壑間,遠處山形宛如墨潑,幽深曠遠,一時間寒意沁胸,倒不覺惡心暈眩了,隻是心底也有一絲涼意悄然浮升,莫名地驚懼,遂對趙似道:“我沒事了,繼續走吧。”

    趙似點點頭,正欲扶她上車,卻聞近處林間傳來嘶鳴馬聲,旋即蹄聲迭遝,一匹紅色烈馬從林中奔出。趙似與蕙羅定睛看,認出正是蘇意墨騎走的那匹赤騮馬。馬上血跡斑斑,但馬身似無外傷,也並沒有馱著什麽人。

    趙似試探著朝林間走了數步,聽到了裏麵傳來的兵刃相接聲,旋即有人高呼“救命”,蕙羅聽出來,正是蘇意墨的聲音。

    蕙羅猜蘇意墨一定遇到了日間追殺他的異域人或同黨,蹙眉看向趙似,也不知道是否該請他對蘇意墨施以援手。趙似也遲疑著未移步,但林中蘇意墨呼救聲漸顯淒厲,顯然是支撐不住,眼見就有性命之憂,趙似遂抽出懸於馬上的佩劍,準備進入林中。

    鄧鐸見他將要出手,立即上前將他攔住,道:“我先去看看。大王別走開,否則沈內人獨自在這裏,萬一有賊人從後方襲擊,就危險了。”

    趙似覺得此言有理,遂暫停前行。鄧鐸遂自己提劍奔往林中。

    林中兵戈聲再起,聽上去比起初還要激烈,片刻後忽然沉寂,既不聞蘇意墨或鄧鐸的呼喊聲,也沒有打鬥聲傳出。

    趙似神情明顯焦慮,側首看看蕙羅,終於忍不住,提劍疾步朝林間走去。蕙羅既擔心又害怕,猶豫一下,最後還是追隨趙似而去。

    兩人進入樹影森森的林間,在一條狹窄小徑上穿行須臾,光線越來越暗,眼前景象漸趨模糊,蕙羅心中忐忑,跟在趙似後麵怕走慢了被他落下,便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趙似感覺到,回身展臂,一下摟住她的肩,擁著她並肩而行。

    繼續在那條迷宮般蜿蜒的小徑上走了一會兒,趙似忽然雙目一亮,朝前方喚:“鄧鐸!”

    前麵有株參天大樹,樹幹甚粗,樹上捆綁著兩人,雖然晦暗的光影下兩人麵目並看不清,但從衣飾上仍能分辨出是鄧鐸和蘇意墨。

    趙似放開蕙羅朝前躍去,蕙羅亦快步跟上,轉瞬間已至大樹前,趙似提劍去割綁住鄧鐸的繩子,繩子很快斷裂,鄧鐸與蘇意墨癱倒在地,趙似與蕙羅正要去扶他們,一麵大網從天而降,鋪天蓋地地把四人全籠罩住。

    趙似立即用劍割網,但那網不知是何材料織成,竟然異常柔韌,很難割斷。趙似尚未割斷一根網線,外麵已湧出十來位黑衣人,皆目深膚黑,與之前蕙羅與蘇意墨遇見的那兩位相似。

    黑衣人們迅速收網,同時點燃一根艾條狀的條形物,濃烈的香煙襲來,網中的趙似與蕙羅很快頭暈目眩,昏迷過去。

    醒來時蕙羅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大木箱中,四麵緊閉,隻接近底部的側麵鑿有幾個出氣孔,而自己手足被捆綁,口中也被麻布塞住,動彈不得。而木箱是被放置在馬車中,一路車輪滾滾,日夜兼程,偶爾停下也是在荒郊野外,那些黑衣人打開箱蓋,把關在不同木箱中的蕙羅和趙似、鄧鐸、蘇意墨暫時放出來,喂他們一些食物,然後又鎖入木箱繼續趕路。

    也不知過了多久,載著他們的車隊最終停在一個似被廢棄的、破破落落的港口,黑衣人將四人從箱中放出,解開他們足上捆綁的繩索,持刀逼他們走進一艘停在港口的大船。

    時值黎明,天雖未大亮,但船的輪廓已能看清。船長十餘丈,船上頭檣高八丈,大檣高十丈,張布帆數十幅,船體中後部如樓閣般分三層,竟與趙似曾經為哲宗做的船舶模型十分相似。

    港口驚濤拍岸,水麵一望無際,撲麵而來的風帶著鹹鹹的魚腥味,蕙羅忽然驚覺,這大概就是海了。她不禁回首看走在她身後的趙似,趙似顯然也意識到這點,逡巡著四周的雙眼閃著異乎尋常的光。

    他們被關進中艙。中艙有四室,其中兩室堆滿了各種貨物,另外兩室分別關押宋人男女,兩個囚室中間有木柵欄間隔。趙似蕙羅一行人被推進去之前男囚室無人,女囚室中躺著一二十歲左右的女子,一直在昏睡,偶爾醒來也□□不止,似乎病了。

    將他們鎖入囚室之前那幾個異域人解開了捆綁他們的繩索,也不再以布塞口,但推他們入室後即把門窗鎖好,到了進食時打開一扇小窗,把食物投入讓他們自取。

    如今可自由交談,趙似當即來到中間間隔的柵欄處,問躺在地上的女子這是何地,那女子昏昏沉沉地並不回答,趙似又重複問,蘇意墨在另一角落冷冷搭腔:“別問了,我知道,這裏是明州。”

    趙似轉身問蘇意墨:“你來過?”

    蘇意墨道:“沒有,但是我聽得懂這些黑衣人說的話,他們交談時提到這裏是明州。”

    趙似再問:“他們是哪國人?你也是從海外來的?”

    蘇意墨一時不答,鄧鐸怒而斥他:“我家大王是因為想救你才被人抓到這裏,也不知還有沒有命回汴京,如今問你幾句你也不答,想讓他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送命?”

    蕙羅亦道:“生死攸關,蘇使君若知道什麽都告訴我們吧,我們一起想辦法,若能逃出去最好,若命終將葬送於此,知道了真相,也不至於做個糊塗鬼。”

    蘇意墨歎了歎氣,道:“好吧,我說……他們說的是三佛齊的土語,他們應該就是三佛齊人。”

    “三佛齊……”趙似重複著,又問,“就是真臘與闍婆之間的三佛齊?”

    蘇意墨道:“沒錯,就是那因處海上要塞,聚集了往來各國名貴香藥的三佛齊,也曾多次朝貢於大宋。”

    蕙羅問:“那你也是三佛齊人?怪不得相貌與宋人頗不相同。”

    蘇意墨苦笑:“我不是純正的宋人,但也不完全是三佛齊人……兒時的事忘了許多,但還隱約記得是坐了很久的船來到大宋的,那時我大概有三四歲,或者更小。一個女人抱著我坐船,我想她應該是我母親。她的模樣我記不清了,但記得她的胸前掛著一個金絲編織的香囊,散發著馥鬱的香氣,似花非花,似麝非麝。她經常給我唱一支歌謠,和那香囊一起,成了我最初的記憶。”

    蕙羅忍不住問:“那是龍涎香吧?聽起來像林司飾說的古龍涎。”

    “別急,我會說到。”蘇意墨沉默須臾,繼續講述,“到了大宋後,她帶著我四處奔走,去找一個宋人。但不知為什麽,那人並不見她。她終於絕望了,痛哭一場後,把香囊摘下來掛在我脖子上,把我遺棄在一個宮城門前,獨自離開了。”

    蕙羅惻隱心起,看蘇意墨的目光也柔和了許多。趙似則冷靜地分析:“她應該是遇人不淑,被一個大宋男子欺騙生下你,那男子卻始亂終棄,她難以接受,所以把你遺棄在大宋,自己回去了。”

    蘇意墨黯然道:“也許吧……後來,一位太醫收養了我,他說當時他問我叫什麽,我說的名字聽上去是蘇伊摩,於是他給我取名叫蘇意墨……我在他身邊長大,他教我運用香藥和醫藥,後來被他舉薦,做了外香藥庫使。有一次三佛齊遣使臣朝貢,我無意中聽見使臣唱一首歌謠,猛地想起那正是我幼年時母親常給我唱的那首……所以,我開始學習三佛齊語,以及他們用於文本的梵語。”

    鄧鐸插言問:“那些黑衣人你認識嗎?為什麽要追捕你?”

    蘇意墨搖頭:“不認識,我也想知道他們的身份。如果不是他們,我也許還在汴京平靜地做我的香藥庫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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