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烏衣介意的是什麽，在許久之後，麻依才逐漸明白。

    素麗，麻依的妹妹，在領著五十幾個人獨自離開，於第二年的春天再次帶回數千名居民，這件事轟動了整個新城。所有人都在討論這件事，對於新來的居民們大家自然是歡迎的，這個時代人多力量大，更何況他們有數不清的事情等著做，但是素麗私自領兵出走這件事，卻不知城主們會怎麽處理。

    新城居民來自各個不同的部落，每個部落都有不同的管理規則，但也有一些通用的道理。像素麗這樣不聽首領指揮，私自出逃的人，不管她多麽有能耐，都會受到一定的處罰。然而，素麗此人雖然平日裏並不十分討喜，在居民中卻素有威望。新城人民所有所學的視頻素材全部是她翻譯的；她推行了關龍城普通話，讓居民們可以順利溝通；她在新城人民尋親之前采用科學的方法進行練兵，讓這支烏合之眾獲得了非常強有力的戰鬥力；在平時的生產生活中，她提出的多項建議都提升了新城的生產力水平。

    可以說，素麗是新城人民心中的女英雄。人們對她是又敬又怕的。

    素麗帶人回來之後，直接去找孫秀青和麻依，其他人都沒在，隻有她們三個在場。

    這件事居民們多少有點微詞，因此自新城創建以來，不論大事小事，孫秀青都是請居民代表們一起商議決定的，但對於素麗的事情，她卻沒有采納任何其他人的意見。

    她隻是和麻依、素麗三個人，在議事大廳關門討論了半天，之後就宣布素麗繼續擔當大任，作為城主助理繼續管理這座城池。雖然過程不令人滿意，但素麗接下來的表現沒人可以否認。漸漸地，人們忘記了素麗曾經短暫的背叛行為，繼續把她當做人民的首領尊敬愛戴。

    素麗回城對麻依最大的影響，就是她聽說了她和烏衣的事情之後，立場鮮明地表示堅決反對。

    孫秀青對麻依的戀情也是知情的，但選擇樂觀其成，素麗知曉了她的態度之後甚至遷怒起來，將孫秀青也罵了一頓。

    麻依有點委屈，跟孫秀青說：“我跟什麽人談戀愛關她什麽事？要她來反對？”

    孫秀青多少知道素麗為什麽這樣，但她也不好直說，隻說：“你跟誰戀愛的確都沒關係，但婚姻大事需當謹慎。”

    麻依鼓著嘴巴，嘟囔著：“我又沒說一定要跟他結婚。”

    烏衣跟麻依感情算得蜜裏調油，但麻依卻沒想過跟他結婚，這件事倒引起了孫秀青的好奇，沒忍住就問她：“你喜歡他為什麽不想嫁他？”

    麻依反駁了一句：“你喜歡大野為什麽不嫁給他？”

    孫秀青臉上熱燙，沒好氣地回答：“誰喜歡那個野人。”

    麻依哼了聲，“你連喜歡一個人都不敢承認，還是別管我的事了吧。”

    兩人難得不歡而散。其實麻依本性是個軟妹子，尤其跟孫秀青，幾乎從來沒有發生過口角，但跟烏衣之間難以言喻的感情-事，卻是她的雷點，沒踩到就算了，一踩到她就要爆炸。

    烏衣其實很早就提到要跟她結婚生子的事情，但是理由卻讓麻依很不開心，他掛在嘴邊的話就是：“你我都是言靈族僅剩的後人，應當盡快結婚生子，免得我族後繼無人。”

    敢情他跟她好，就是為了傳宗接代麽？

    但若隻是因此事與烏衣分手，她又舍不得。畢竟這男人長得特別對她的胃口，平時對她也是沒得說，各種寵愛各種好，但他時不時冒出一兩句責任感十足的宣言，讓她覺得他的好全都是有目的的，不值得自己全心回應。

    這天平白受了素麗的一頓奚落，麻依各種不開心，烏衣來找她，小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

    “我的寶貝兒，又怎麽不開心了？”烏衣歪著頭看她，表情萌萌噠。麻依沒繃住笑了，嬌嗔道：“亂喊什麽，誰是你的寶貝兒？”

    烏衣一把摟住她，亂啃亂親了一通，笑嘻嘻地說：“你就是我的寶貝兒，我的寶貝兒就是你啊！說吧，誰惹我家寶貝兒生氣了，我給你出氣去！”

    麻依本來是有點火氣的，被他這麽一通鬧，氣都消得差不多了。隨口解釋說：“沒什麽事兒，被素麗說了幾句。”

    “素麗？你妹妹嗎？聽說她也是言靈族？”

    擱在平日裏，烏衣不會這麽沒眼力見的。自己女朋友被人家惹火了，不繼續哄著反而關心對方的來曆，擱誰受得了？麻依果然又被點著了，嘟囔著：“是啊，她也是言靈族，你要不要也追她，好讓她給你傳宗接代？”

    烏衣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錯了，哭笑不得，立刻無條件投降：“怎麽會呢，我隻愛寶貝兒一個，其他人看一眼也嫌多的。”

    麻依哪能這樣就被哄好？各種不依，惹得烏衣連連起誓賭咒，這才慢慢轉烏雲為晴天。

    要說談戀愛就是各種傲嬌各種作，平時麻依怎會那般不講理，在烏衣麵前她就是能將死的說成活的，非得讓他各種哄著、捧著，看著對方為自己忙活得團團轉才開心，似乎隻有那樣才能證明他就是愛我的，不然他怎會那樣甘心受我驅使？

    但這種傲嬌做作，全然建立在一種自信的基礎之上。她篤定對方非自己不可，才有閑情逸致各種逗弄，一旦察覺自己深愛甚過對方，甚至發覺對方或許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時候，就全無這種情致，甚至連基本的篤定也沒有了。

    素麗每每見到麻依，總是規勸她早日分手。麻依最不愛聽這種話，見了她就躲。孫秀青看在眼裏，私下也找過素麗，說：“你讓她開心一下又如何，何必一定要拆穿？”

    素麗的思維向來直白，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沒有什麽迂回之道。她認為：“你明知他們沒有好結果，為何不及時阻止，反而默默讓悲劇發生？”

    孫秀青說：“愛情難道必須要有個好結果才算喜劇？她在當下得到無比的快樂，為何一定要追問未來如何？就算對象不是烏衣，感情也未必能夠一帆風順，更何況烏衣是個不錯的對象。”

    素麗不想跟她討論這個問題，或者說，她不想跟人類討論這個問題。人工智能的智慧高於人類，而智人的哲學是不與蠢人做無謂的爭辯。

    她想找同是人工智能的麻依，開誠布公地討論這件事。

    於是，在一個毫無預兆的早上，麻依忽然得知一個關於自己的驚天秘密。活了二十多年，今天她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人類，也壓根不是什麽言靈族，而是一個人工智能。

    麻依不敢置信，素麗便問她：“你還記得當初在白毛族附近的一個小島上，你被一個機器人刺殺，當時受了什麽傷，常人受到那樣的傷會有什麽樣的後果，而在你身上發生了何事？”

    麻依陷入了怔忡。那一次的事情她記憶深刻，當時分明被那個機器人一刀紮進了心窩，她心知肚明這樣的傷勢是致命的，但昏迷了一段時間之後就清醒了，醒來什麽事也沒有。孫秀青告訴她是開發者救得她，她沒有多問。然而這件事仔細一想真有很多疑點，作為血肉之軀，不管開發者用什麽方法救了她，短短一個星期她的傷完全複原，連道傷疤都沒有。而且那個機器人為什麽要刺殺她？如果她是一名普通的人類，這行為並沒有道理啊……

    然而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如果她不是一名言靈族的話，如果她是一個人工智能……她忽然明白了素麗跟她說這件事的初衷。人工智能和人類能不能發生愛情是一回事，更何況她的對象是一名言靈族，一名，特別注重血脈傳承的言靈族……

    麻依找到了孫秀青，問她：“你知道我是人工智能？”

    孫秀青有點驚慌，她看向跟過來的素麗，懊惱地瞪了她一眼，她壓根沒打算把這件事告訴麻依。麻依看到了她的眼神，立刻就懂了，恐怕素麗說的是真的，她真的不是人類，也不是言靈族僅有的後人。

    她是一名人工智能機器人。

    “我有事情想問清楚，關於人工智能的。”

    麻依的語氣很堅定。事到如今，孫秀青想瞞也瞞不住了，隻好歎息著回答她：“關於人工智能的事情，我知道的並不比素麗更多，你有什麽事情，可以問問她。”

    麻依卻不想跟素麗說話。戳穿真相的那個人就算無辜，也是可恨可憎的，她此時就這麽無理取鬧地恨著素麗。

    孫秀青便說：“那我幫你聯係開發者，她是創造出你們的人，她應該最清楚。”

    “我們？除了我，還有誰？”麻依疑惑。

    “還有我。”素麗淡淡地接話。麻依震驚地看著她，心情忽然變得很是複雜。

    跟開發者的連線很快被接通，孫秀青先簡短給她說明了一下情況，然後把手機遞給麻依，說：“你有什麽事情，都可以問。”

    麻依心亂如麻，千千萬萬的疑問，先問哪一樁？接過手機放在耳邊，聽到開發者沉靜地問候之後，脫口而出卻隻有一個問題：“人工智能，可以生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