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人類生命的起源，開始於精子與卵子的結合。科技高度發達如開發者那個環境，也未能破解生命的奧秘，人們可以采用高仿真素材，完全仿照人類的血液循環係統，創造出一個由內到外與人類構造一模一樣的高級擬態智能機器人，卻無法發明一顆可以與精子結合，在自然力作用下自然生長、發育的卵子。

    人工智能不可以生育，或許若幹年之後可以實現，但至少在今天，仍是無法破解的難題。

    麻依從開發者那裏得到的答案，就是這個。

    這就是人工智能的宿命。她可以隨時補充知識和技能，比誰都聰明、能幹，甚至可以選擇自己的容貌，想怎麽美就怎麽美，然而，她終究不是人類。一個普通如目不識丁的農婦可以輕易做到的事情，她永遠做不到。

    麻依握著手機，頭腦裏一片空白。

    在她的觀念中，生兒育女向來不是人生必經的過程，她與孫秀青看過很多影視劇，裏麵很多角色並沒有子女，他們的人生也很快樂。

    她覺得沒什麽了不起，隻是跟烏衣這個心心念念都是種族傳承的美少年，或許已經走到頭了。

    或許是她的表情太讓人震驚，一向冷血的素麗居然囁嚅地說了句：“如果你真喜歡他，或許也可等等。言靈族的生命不同尋常人類，可以活得很久很久，我們也是……或許你們可以等到那一天……”

    哪一天？科技發展到可以破解生命之謎的那一天，真的會有那樣的一天嗎？

    麻依扯起嘴角，她覺得自己笑了，但在孫秀青和素麗看來，那真心是比哭還要淒慘的一個笑容。

    麻依消失了。

    在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三天之後，不明所以的烏衣終於忍不住破門而入，發現房間裏空空如也。他在城裏四處尋找，逮著人就問看見麻依了沒，大家紛紛搖頭。這件事很快驚動了孫秀青、素麗，她們對視一眼，拔足向著馴獸場跑去。

    果然，麻依的飛行獸不見了。

    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走的，一句話都沒有留。

    烏衣終於沒忍住撒了一通火，察覺孫秀青兩人神情不對，吼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這兩人自然死都不肯說。烏衣朝身邊的大樹踹了一腳，樹葉撲簌簌落下，他吹了個口哨，招來離他最近的一頭飛行獸，向西方飛去。他能與萬物溝通，麻依以為自己可以不言不語就可以跑掉？那不可能！

    留在原地的兩人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孫秀青先回過神來，問：“你可以定位她的位置嗎？”

    素麗搖頭，說：“得問boss。”

    兩人便又連線開發者。開發者上次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沒想到事情的發展越來越失去控製。她無奈地將麻依的位置分享給孫秀青的手機，心裏歎一聲：即便是人類智慧的總和，人工智能也有感情勝過理智的時候，這到底跟麻依被創造時的設定有關，還是人類思維本來就有著無法被把控的主觀能動性？

    麻依的位置化作地圖上的一個小紅點，這個紅點持續向西方移動，距離新城已經有很長一段路程了。她應該前兩天就離開了，而她們居然沒有發現，實在太大意了。

    兩人回城中做了幾句交代，也各自乘了飛行獸追了過去。

    然而終究還是烏衣先找到人。他一路感受萬物的指引，途中更換了一頭飛行速度更快的飛行獸，於次日淩晨，看到了獨自在某個山穀裏胡亂晃悠的麻依。

    他悄無聲息地靠近，猛然將這女人扣進懷裏，麻依嚇了一跳，掙紮了幾下才發現，來得是烏衣。

    又是那種莫名委屈的心情。明明這兩天橫衝直撞地飛行，已經把思路理清，他便是不來找，她也得回去做個交代。然而獨自思考和見到那個人時的心情全然不同，已經做好的決定忽然一點也不想說出口，其實如果她什麽也不說，秀青和素麗肯定不會泄密，烏衣也永遠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麽來路，他們就這樣在一起，又有什麽關係呢？雖然他那樣期待可以有所傳承，畢竟他也不認識任何其他的言靈族，不是嗎？

    然而，當烏衣用憤怒又充滿擔憂的語氣問出“為什麽一個人亂跑”的時候，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是沒辦法欺騙這個人的。

    “我們，分手吧。”

    麻依轉過身不看他，也不掙脫他越來越緊密、越來越憤怒的擁抱，靜靜地、倔強地等著。

    那一瞬間，烏衣想掐死她的心情都有了。前幾天，麻依的心情就十分低落，對他避而不見，各種誘哄都不見軟化，他本以為她脾氣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過一段時間就好了。但接連三日對他在門外的各種哀求都不做任何回應，從一開始的不以為然到慢慢心慌，再到急躁地不行，終於忍不住將她的房門踹開，然而，這個女人竟然早就離開了！

    她想幹什麽？不，她已經說了，她想分手。誰允許的？

    “不，我不同意，那不可能。”

    他不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明明兩個人的感情很好，雖然偶有爭執，或許，她比較介意自己總是掛在口頭上的那幾句話，那他以後再也不說了。

    “如果你覺得還小、還年輕，那我們先不結婚，也不要小孩，等你準備好了再說，這樣可以嗎？”

    想來想去，也隻有這一個可能。麻依，你還真是個小孩，就為這點事鬧別扭，還一個人跑這麽遠，有必要嗎？按捺住心中莫名的恐慌，烏衣含笑各種軟語輕哄，都是一些不重要的細節，為什麽要那麽在意呢？談戀愛不就是你退一步我退一步，何必搞得這樣心驚膽戰？

    麻依倔強的、筆直的身子，漸漸軟了下來，不再像之前那樣油鹽不進了，烏衣正要鬆一口氣的時候，卻聽見她低低地說：“不會有孩子了……我們之間，不會有小孩……”

    “亂說什麽，我們……”

    麻依打算烏衣的話，重複了一遍：“我們之間不可能，不可能有孩子了。”

    烏衣的臉色變得難看，一直按壓在心中的火氣也竄了上來，忍不住就揚起了嗓門：“你一個人在這裏胡思亂想什麽，就為這莫名其妙的猜測，一個人跑這麽遠，你知道大家多擔心你嗎，知道我發現你不見了之後有多緊張嗎？別說了，跟我回去！”

    “我不是！我不是言靈族。”麻依閉上眼喊出這個事實，淚水在臉上肆虐，烏衣驚呆了，本來要拉扯她的手，就這麽僵持在半空。

    麻依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抬眼看他，輕聲說：“我沒有騙過你，隻是我自己也剛剛才知道，原來我根本不是什麽言靈族，我跟你之間，根本就沒有未來。”

    烏衣喃喃地說：“這不可能，分明，你分明能跟萬物溝通，這點我不會錯認的。”

    麻依說：“是的，我可以。我是來自未來文明的人工智能，我是人類智慧的總和，我被賦予了將聲波翻譯成人類語言的特別功能，我能與萬物溝通並不是天生本能，而是經過精密的計算，這就是我與你之間本質的區別。我甚至算不上是一個人類，隻是一個比新城裏麵那個挖掘機聰明很多倍、外形長得像人類的機器而已！”

    “這不可能，你騙我，你說的是什麽我根本聽不懂！你是不是嫌我對你不夠好，所以扯出這些天馬行空的謊言？我不信，我不信！”烏衣緊緊地摟住她，她的香味如此迷人，她的身體如此嬌軟，她怎麽可能是那種機器？她分明很喜歡他的親吻，她總是在他克製不住激情的時候酡紅著小臉害羞地逃走，這些鮮明的反應，分明是一個不知情-事的少女，她怎麽可能是機器！

    像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又或是壓抑莫名的恐慌，烏衣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孟浪。他誘哄著噙住麻依的紅唇，用力地輾轉揉撚，他不顧她的掙紮，將她壓倒在鮮花草地上，他親吻著她的額頭、她的眼睛、她的俏鼻，他舔舐少女因悲慟和絕望躺下的淚水，麻依漸漸平靜下來，她卻沒有拒絕他接下來的動作，甚至懷著一種獻祭的心情接受他的輕柔摩挲。

    男人溫柔的手，解開了她的衣物，她也解開了他的。年輕的男女在花叢中激烈地探索著彼此的身體，如絲綢般滑嫩的肌膚彼此熨帖，散發出炙熱人心的溫度。他們親吻著彼此，擁抱著彼此，衝撞著彼此，享受欲-望來臨時的湮滅理智的人間極樂。清晨的露珠、被碾碎的花瓣在他們瑩白的身體上留下斑駁的痕跡，他們相擁而眠，夢見了平凡的人間天倫，嘴角泛出迷離而甜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