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嶸緩緩坐起身，腦子裏渾沌的一切都隻剩下那午夜夢回，雪風狼的最後一眼，和化為血霧的屍首。

    他說，留在繭崢身邊。

    他說，隻要過一陣子，他就會回來找它。

    他說……

    他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隻知道過了十多年，那隻守在他身後的雪風狼沒了。

    再晃了晃腦袋，林嶸慢慢地將幾日前，見到的青年和記憶中的某人對上，不由苦笑一聲。

    師尊怕是傷心壞了。

    最後，他想到繭崢，心底酸澀不已，此事結束之後，該換他去尋繭崢，好好道個歉。

    林嶸陷入沉思，站在墨念崢身旁的男子卻不會等下去，此時抵達真仙塔的人隻有他們，再慢些，那些礙眼的就該來了。

    “林道友，可否將手中的界外之石交與在下？”

    林嶸抬眼，靜靜看著他。

    那男子繼續道：“在下知曉林道友對界外界並無興趣，在下願用等價之物交換。”

    林嶸仍舊沉默不語，隻偏了偏腦袋。

    男子也不在意林嶸的態度，隻抬了抬手：“墨兄，勞煩將那兩位仙子請來一敘。”

    墨念崢點頭，嘴角的笑容忽然詭異起來，轉身走向真仙塔的後方，隻是片刻，就拖出兩人，一人已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一人年歲尚小隻是個小姑娘。

    小姑娘看到林嶸激動地嗚嗚叫，少女沒什麽表情，眼睛亮了亮。

    林嶸抿了抿唇，繼續保持沉默。

    “林道友，在下用溫仙子換你的界外之石，可好？”

    男子嘴角的笑容溫文爾雅，讓他依稀想到一個人，卻又否認的搖搖頭。林嶸歎了口氣：“肖雯、溫萱、墨念崢，界外之石給你。”

    男子悶笑一聲：“林道友，你不覺得你的胃口太大，難免會吃不下？林道友，不如這樣如何，除了肖聖女，其他隨意。”

    肖雯的眼睛頓時睜大，充滿希翼地看向林嶸。林嶸沉默著，看向溫萱，昔日的小姑娘經過十幾年的分別已經褪去青澀，沉靜地看著他。

    “好。”林嶸在說出這個字的時候，沒有去看肖雯，怕看到那雙還帶著孩子般純淨的眼眸被絕望失望浸透。

    男子早已料到結局，抬手將溫萱推了過去，隨手綁了墨念崢封了他的嘴，丟到林嶸麵前。林嶸解開溫萱嘴上的禁製，反手將界外之石丟過去。

    男子拿到界外之石沒再為難林嶸等人，輕輕一笑，拎著肖雯，走向真仙塔的邊緣。

    “他是誰？”林嶸輕輕問溫萱。

    “哥……哥哥！”溫萱愣了一下，“你恢複記憶了？”

    “嗯，還有點暈，但大致都想起來了。”

    溫萱還有許多想問，惋惜繭崢並不在此處，但也知道此時不是該說這些的時候，迅速回答：“溫墨生。”

    林嶸疑惑地皺了皺眉，溫萱繼續道：“他是我……不說也罷，他雖是溫家人同楚生卻有些關係。楚生是百家的私生子，而溫墨生的娘親是百家嫡子百生娘親的嫡親妹妹。”

    “然後呢？”

    溫萱抿了抿唇，有些沉痛道：“繭崢哥哥殺了百生。”

    “繭崢哥哥猜到你會來真仙塔，我們是分開來的，途中，我中計，才被溫墨生擒住。”溫萱垂下頭，有些歉疚。

    “無事，待會你在這裏不要亂動。”林嶸安撫地摸摸溫萱的頭，抬眸看向前方。

    溫墨生柔聲逼哄肖雯拿著界外之石緩緩走向邊緣，界子和界外之石匯合，像感受到契合，界外之石緩緩散發出柔光。真仙塔在光芒下做出了回應，塔身塔柱子上的文字一閃一閃，自塔頂的圓珠，散下一股規則之力，將整片地方包裹，那些還未走出天階的人徹底失去了機會。

    趕來的靈仙仙君們慢了一步，聽舟眯起眼睛，在身後所有靈仙期望的目光中搖了搖頭：“來遲一步。”

    來遲一步，聽天由命，千萬年大劫，始終逃脫不得。

    繭崢突破天階抵達真仙塔同樣慢了一步，他看著那道隔絕一切的光屏，其上散發的威嚴已在規則之上，不屬於這個世界。

    站在繭崢身後的冷如林一驚，他感受到繭崢渾身散發著陰鬱的氣息，當即抬手按在繭崢肩上。

    繭崢回過神，稍稍收斂自己，黑眸沉得失去所有感情。

    “如果嶸兒出了什麽事，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

    冷如林如墜冰窖，看著那雙黑眸，隻覺渾身發冷，他已經預料到，如果光屏後麵的林嶸真的出事，五界再無安寧。

    真仙塔內，不知外界變化的幾人還在進行各自的事，當光屏將真仙塔周圍封的滴水不漏，一股力量托起肖雯，界外之石懸浮她的胸前，汲取一股來自靈魂的力量。塔頂的圓珠滾動著，隨著溫萱體內的特殊力量被抽取，真仙塔漸漸模糊起來，整個塔身漸漸散去，化為一扇高出地麵一丈的大門。

    肖雯的臉色慢慢失去血色，紅潤的唇青紫起來。溫萱的手捏住自己衣角，溫墨生的強大讓她有些畏懼。

    林嶸不著痕跡地半蹲在地，蓄勢待發。

    大門緩緩打開，溫墨生嘴角的笑容詭異起來：“這麽多年，終於能見見界外界的真麵目。”

    肖雯越來越虛弱，在大門就要顯露出其後景象的真容時，林嶸驟然跳起。溫墨生揚眉，抬手一揮虛空一股力直接將林嶸掀了出去。肖雯剛亮起來的眸子又暗了下去，誰料本該落地的林嶸突然在半空中一個彈跳，手堪堪拽住肖雯的腳踝，用力將人往自己懷中拽。

    轉動的界外之石受到波動，劇烈一震，開始同林嶸搶人。

    “該死！”林嶸低咒一聲，而這變故讓溫墨生饒有興致的雙手環胸，靜靜看戲。

    溫萱疑惑溫墨生的舉動，隨即想到什麽，猛地向前一撲，大喊道：“哥，不要，溫墨生沒有覬覦界外界之心！”

    然而卻是遲了一步，眼看界外之石就要奪取肖雯最後一絲生機，林嶸幹脆往上一躍，將肖雯抱在懷裏，以背部擋住界外之石。

    力量突然終止，界外之石茫然轉了一圈，溢出的光芒落在林嶸身上，被林嶸身上更精純的氣息吸引，迅速放棄肖雯，轉而束縛林嶸。

    還差一點就能打開界外界大門轟然被推開，白光之中，溫墨生眯起眼睛，眸中充滿驚歎。原來，這就是界外界。

    “多謝林道友，在下之願已完成，肖聖女歸還於你，江湖再見。”溫墨生輕笑，指尖出現一顆珠子捏碎，整個人消失在原地，已用秘術脫離真仙塔的光屏，與此同時墨念崢的束縛被界外，而光屏一閃，沒有阻攔阻止。

    “林嶸哥！”溫萱顧不得其他，迅速跑到林嶸麵前。

    林嶸一時間脫離不得，溫萱急促地解釋道：“我方才才記起，溫墨生對界外界並無興趣，但他也算是百家子弟，百家無所不知，唯獨對界外界真麵目一無所知……他此次是為了界外界的真相啊。”

    “事已至此，小萱接好雯兒，我自有方法脫身。”林嶸將死死抓著他的肖雯扒下來，肖雯本就脫力虛弱，再用力也被林嶸輕而易舉拎下來，落在溫萱懷中。

    處理好肖雯，林嶸鬆了口氣，試圖掙脫界外之石。界外界完全打開，界外之石的吸力減弱，脫離並不是難事。林嶸卻突然沉下臉色，吼道：“小萱，去背對界外界大門的地方，快！”

    溫萱不明所以，卻還是抱著肖雯照做了。她剛退出範圍圈，界外界大門便又吐出一股吸力，直直要將林嶸往內拽去，林嶸深吸一口氣，拚盡全力抵抗吸力。

    “哥！”溫萱一聲驚呼。

    林嶸分出一聲心神，剛想問怎麽了，就有一股力猛地撞向他。

    “林嶸，既然當初空間裂縫都不能殺死你，那麽界外界呢，哈哈哈。”墨念崢不知何時潛伏到界外界大門下方，一躍撞向林嶸，直接粉碎林嶸先前的努力。

    “墨念崢，你瘋了！”林嶸推著墨念崢，後者的手死死扣住他的腰，將他一步步往大門內拽。

    “界外界之後是什麽？你不是真正的界子嗎？不如去看看。”墨念崢加大手的力度，“瘋？你以為我為何順從溫墨生，為何任由他捆綁住我？當年你將我踹入湖中，我便已經瘋了！林嶸你毀了我的一切，如今我已是這副模樣，能拉你陪葬，倒也不錯。”更何況他並不打算死。

    墨念崢驟然一翻身將林嶸往大門內壓去，林嶸掙紮著，卻用不了任何術法，任何術法都會導致自己離大門越來越近。

    林嶸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沒錯過墨念崢眼底閃過的精芒，竟然萌生一股大膽的想法。

    林嶸猛地扯下脖子上的鎮魂珠，輸入些許靈力，往外出用力一拋：“陳白，當初我答應過你，今日無法履行，若我出事，這具身軀便給你！”

    這一變故讓墨念崢回頭一看，隻見在半空中要墜地的珠子沒有被吸力控製，一道魂體緩緩凝聚，那個被林嶸稱為陳白的少年麵露驚訝，與此同時林嶸猛力推開墨念崢。陳白當即伸手要拉林嶸，但透明的魂體直接穿過林嶸的手。

    沒用的。

    讀到林嶸眼中的意思，陳白眸子暗了暗，轉而看向墨念崢，眼中的恨意幾乎凝成實質，沒有比他更痛恨墨念崢的人了。

    不是自信的死不了麽？他陳白就送他一程！

    陳白縮回鎮魂珠之內，向外落去的珠子一頓，改變軌跡，以迅雷之勢擊向墨念崢的胸口，生生將墨念崢擊入大門，斷了他再想出來的後路。

    “林嶸，拉住我的手！”陳白的魂體再次出現，並探出手，透明的手凝實。林嶸一遲疑，還是抓出那隻手。

    兩手觸碰的瞬間，陳白也感受到那股吸力，一咬牙用力將林嶸往外拉。眼看著林嶸就要被拉出，身子卻猛地往下一沉——墨念崢拽住了林嶸的腳踝。

    “林嶸，我說過，要你給我陪葬！”墨念崢癲狂大笑。

    林嶸試圖踹開他，卻無果，眼看著連陳白都要被拽入其中，林嶸握著陳白的手鬆了力道。

    “林嶸！？”

    “陳白，記住我之前說的話，若我出了什麽事，這具身軀便給你了，算我不能履行承諾的補償。”

    林嶸將陳白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在陳白驚恐的目光中，露出一抹微笑，略帶苦澀道：“真想再見繭崢一麵。”

    最後一根手指被掰開，陳白的魂體歸為半透明，隨著鎮魂珠墜落在地。

    溫萱一聲驚呼，跑上前，但那個曾經會微笑著摸著她的腦袋，帶給她溫暖的少年已被白光完全吞噬。

    砰地一聲，溫萱跪在地上，紅了眼眶，卻哭不出來，隻覺難以呼吸。

    神情恍惚的肖雯最看了大門一眼，本就一潭死水的眸子徹底失去星芒。

    疼愛她的肖爺爺和她一直歡喜的淼哥哥，竟然想將她送進這麽可怕的地方。

    真正的界子回歸，界外界存在的意義已完成，大門的吸力褪去，緩緩合上，籠罩真仙塔周圍的光屏褪去。

    靈仙們看到緊閉的界外界大門鬆了口氣，悄無聲息地退去。不明真相的他界存在試圖踏上真仙塔，全被一股氣勢駭得離去。

    “繭……繭崢哥哥。”溫萱抱緊肖雯，小聲呼喊遠處的繭崢。繭崢站在界外界大門下，光模糊了他的側臉，讓人看不清情緒，但縈繞其周身可怖氣息，令人恐懼。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靈力波動出現，在場所有人除了繭崢俱是看去，隻見一個靈仙少年憑空出現，緩緩落在潔白的雲上。

    少年閉著眼，嘴角的笑容柔和，帶著三分暖意，臉貼著柔軟的雲，像是睡著般溫柔。

    沒有人說話，隱藏在鎮魂珠內的陳白緩緩飄出，垂眸看著似乎睡熟的靈仙少年。

    一動不動的繭崢終於回頭，聲音沒什麽情緒。

    “既然是嶸兒留給你的，便收下吧。”

    語落，繭崢化為一道風，消失無蹤。

    陳白垂著頭，靜靜不語，良久卷起少年的身軀帶入鎮魂珠。

    鎮魂珠一閃，也無了蹤跡，隻留下溫萱等人百感交集，相對無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