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有節奏的嘀嘀聲，鼻尖縈繞淡淡地消毒水氣味，其中還夾雜不難聞的百合花香。

    林嶸隻覺腦袋鈍痛，全身無力，口幹舌燥。

    “水……”簡單地發出求救，隻求有人能聽到。約莫過了十幾秒，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麽落在地上，緊接凳子腿在地麵劃動發出的嘈雜之音，清涼的水被點在他唇上，潤濕他的唇。

    這麽點水根本無法滿足他，他急切地想要更多，但喂水的人卻收回手：“小嶸，你剛醒來，不能喝太多。”

    這聲音有些耳熟，林嶸試圖睜開眼睛，但看見的隻是一片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三個字浮現腦中：“梁……梁醫生？”

    “小嶸，很好，你沒失憶。”梁辰逸笑了一聲，放下手中的被子，起身拉起房間裏的窗簾，讓潔白的病房陷入半黑暗。

    “還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麽嗎？”

    之前發生了什麽？

    林嶸茫然地思索。而在梁辰逸看來，病床上的少年消瘦白皙，柔軟微黃的頭發稍顯淩亂地貼服在臉頰兩側，被白紗布蒙住的眼睛雖看不見，卻準確地看向他所在的位置。

    梁辰逸靜靜等著，許久才聽到兩個字。

    “繭崢……”

    “什麽？”梁辰逸沒聽清。

    “沒……沒什麽。”林嶸搖搖頭，心有點疼，腦子糊成一片，“我之前……似乎被什麽砸到了？”

    “對，所幸墜落物降落高度不高，隻是讓你睡了一個多月，眼睛暫時沒什麽問題，還需要後續檢查。”梁辰逸笑道，走過去碰碰林嶸臉上的白紗布，“明天給你拆，剛醒來，你還需要休息。”

    林嶸順從地讓梁辰逸給自己蓋好被子，聽著梁辰逸的腳步聲慢慢遠去，然後哢嚓一聲，房門開啟又合上。

    安靜的病房裏，消毒水的味道越發濃鬱，林嶸躺在病床上沒有絲毫困意。

    他是做了一個月荒唐的夢，還是真的見到了自己惦記多年的人影……

    次日，梁辰逸就按照他說的，來給林嶸拆紗布。

    紗布一層層解開，林嶸睜開眼睛的時候，房間內的光度適宜，並不刺眼，令他很舒服。

    接下來的時間，梁辰逸帶他檢查，然後簡單的吃飯，一切該做的事情了結後，兩人才有了短暫的交談時間。

    “感覺還好嗎？”梁辰逸觀察著林嶸。

    “有些累了，不過還好。”林嶸點點頭，“梁醫生，又麻煩你了，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剛醒就想著出院，你這孩子真是。”梁辰逸搖了搖頭，捏捏林嶸的臉，“看都沒多少肉了，還想著出院。”

    “梁醫生，我不是孩子了。”林嶸別扭地撇過臉，略帶希翼，“那不能出院，能幫我把家裏的筆記本帶來麽？”

    “好吧，等你身體好些，我再給你帶來。”梁辰逸退了一步，答應了林嶸的請求，“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先走了，有什麽事按那個紅色的按鈕。”

    林嶸嗯了一聲，梁辰逸起身往房門走去。

    林嶸盯著他的背影，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梁醫生，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你說夢裏的東西是真的嗎？”

    梁辰逸腳步一頓，嘴唇動了動，要說什麽的時候，又閉上，沉吟片刻道：“你覺得是真的便是真的，可以的話，下次不妨講給我聽。”

    話落，梁辰逸走出病房，輕輕合上房門。

    林嶸望著那扇米白色的門，身子緩緩滑進被子。

    閉上眼睛，自己仿佛還在夢中，那個名叫繭崢的人恍若還在身邊，無條件地寵溺自己。

    不明白自己書中的女神怎麽成了男子，太多的未知無處訴說。

    但他不見了，那個世界會如何？

    幾日後，梁辰逸允許林嶸在護士的看護下，去醫院的花園裏散散步。他站在走廊裏，看著一身藍白病服的少年坐在長椅上。

    那身病服在少年身上顯得格外寬大，不知何時，本就話不多的少年越發安靜，連往日那近乎完美的笑容也隱去，隻整日盯著某處發呆。

    梁辰逸不由想到林嶸那日提到的夢境，可惜林嶸那日之後，就沒再說過這件事。

    又是幾日，梁辰逸到底和林嶸接觸了幾年，沒去詢問，而是給林嶸帶了筆記本電腦。一直沒什麽生氣的林嶸眼睛終於亮了亮，有些愉快地道謝。

    一個月多沒上線，饒是林嶸的讀者也開始急瘋了，各種揣測自家大大是發生了什麽意外。

    林嶸手放置在鍵盤上，遲疑良久，沒登上自己的作者號，轉而找出一個小號潛入讀者群，問了一個自己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請問群裏有人寫大大文的性轉同人嘛≡w≡？”末了還打上一個顏文字賣萌。

    群裏突然安靜幾秒，才有人冒出頭答了句：“有。”

    “但是對方坑了。”有人補充一句。

    “對，神坑，比大大還要坑！”

    “說起來，大大到底去哪裏，會不會出事……”

    眼看著又要開始一波新的預測，林嶸急忙要了鏈接。

    將鏈接輸入瀏覽器，林嶸忐忑地打開，頁麵剛好第一章。

    他看著這篇同人文中，重生的繭嶸在洞中醒來，一步一步就像他經曆的在眼前一幕幕展開。自醫院醒來，渾沌的腦子瞬間清明起來，所有模糊的記憶串聯在一起。

    林嶸輕輕滑動鼠標，隨著一行行字的滾動，病房中響起他低低的笑聲，最後化為努力克製的抽泣聲。

    文章很短，不到萬字，最後一句，那蘿莉打扮的繭崢嘴角帶著笑，隱藏自己重生的靈魂問：“你是誰？”

    急切地登上自己的作者號，林嶸打出的字依舊冷靜克製，現實的神情卻已瘋狂，不斷在各個群裏尋找那篇同人文的作者。

    來不及回答讀者的疑問，幾經輾轉，林嶸終於得到那個作者的信息。

    第二天，靜默近兩個月的崢嶸歲月的專欄再次炸成一鍋，一篇被原作者授權續寫的同人文搬上了專欄的頂部，而續寫的作者正是同人的原著作者崢嶸歲月。

    太多的疑惑不解，但崢嶸歲月沒有回答任何人的疑問，唯一代表他存在的，便是那篇同人文不斷上章的字數。

    一開始還有人猜測這將是崢嶸歲月坑的第幾本書，但久而久之，當字數攀登上百萬，破了崢嶸歲月曆來的記錄，這些聲音逐漸消失，被故事中糾纏的兩人鎖住心神。

    在這個天下大同的世界，有人以為崢嶸歲月也要邁入大同之路，在書步入結局那一日，一切戛然而止，沒有兄弟倆的相擁，沒有久別重逢的擁吻，墜入界外界的弟弟再沒睜開眼，甚至連屍首都沒留給哥哥。

    評論罵聲一片，要求修改結局的人成群結隊。崢嶸歲月還是沒有回應，又是一篇陳年舊坑被挖出，喚醒一群坑底怨靈。

    看完之前那本的讀者滿心幽怨就怕又會遭到前一本的結局，所幸崢嶸歲月恢複了正常，沒再be。

    一年過去，崢嶸歲月坑掉的文一篇篇被填滿，一篇篇爬上金榜首位，始終有人惦記著第一篇，那到結局都沒能相見的兄弟倆。

    終於在一次難得求到的采訪中，有人問出了這個問題。

    yy麥上崢嶸歲月名字前方的綠色圓圈暗了一下，就在所有人以為不會有回答的時候，那淡淡悅耳的男聲輕輕道：“我曾經以為，那人會永遠在我身後，就像不論發生什麽，我總能看到他。”

    “隻是，突然有一天，我回頭，再也看不到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存在過，還是我多年的一個夢境。”

    “我就像那任性的弟弟，肆意揮霍哥哥的寵愛，一次又一次，像在無理取鬧，又像在證明什麽。我甚至沒有做過什麽，然後……他就突然從我生命中……再一次消失。”

    綠色的圓圈再一次暗下，崢嶸歲月的名字消失在麥序，卻沒有人再追問。

    崢嶸歲月沒再接受任何采訪，三年後，他填補完所有的坑，首次接受了編輯出版書的邀請。

    印刷裝訂好的書被寄到林嶸的住處，四本厚厚的精裝書樸素的很，一本全黑隻在封麵上印了隻美得詭異的蝴蝶，第二本全白，潑墨畫上的竹子錚錚鐵骨，第三本黑白交織中烙下燙金的書名，第四本紅的耀眼，一朵從未在世上出現過，名為紅棠的小花在封麵的一角綻放。

    崢嶸歲月第一場簽售會確定日期。那是一個不太冷的冬日，場館的上方是全透明的玻璃，還沒開門，外邊已圍滿讀者粉絲。

    林嶸穿著一件亞麻色的毛衣，裏頭是白色的襯衫坐在鋪著紅布的桌前，轉著筆。

    “崢嶸，要開始了。”編輯敲擊桌麵。

    林嶸點頭，看場館的大門被打開，買了書的讀者興奮地排起長隊，捧著書站在他麵前。

    排在第一的女孩紅著臉遞上書，說著對林嶸的喜愛。林嶸靜靜聽著，在書上落下自己的名字。

    女孩等林嶸簽完名，適可而止地停下訴說，安靜走開。

    人越來越多，為了不讓來的讀者失望而歸，林嶸有時連抬頭看看這個讀者的樣貌都沒時間，手中的筆落在紙上沙沙作響，就沒停下過。

    又換了一人，紅色的封麵，小小的紅棠靜靜開著。林嶸沒在書裏提過紅棠花，因而拿著書來簽名的不是一套就是前三本，難得看到單獨的第四本。

    筆落下自己的名字，林嶸合上書，還未抬起頭，就聽一道聲音在上方響起，溫柔地似夢中傳來。

    “你好，我很喜歡這花，可為什麽封麵也是紅色？”

    林嶸愣愣地仰著頭，陽光穿過場館頂部的玻璃，灑落在麵前的青年身上，柔和了一切。

    青年的麵容和夢中的人重合，還略顯害羞地紅了臉。

    林嶸好一會才找回自己聲音。

    “因為紅棠花開的時候，我最喜歡紅衣。”

    “好巧。”青年徐徐露出笑意，“我弟弟也喜歡如此。”

    “是啊，好巧。我叫林嶸。”

    “嗯，我叫繭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