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唯農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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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將其上下一打量,道:“趙大人辦事果然不爽利。”
趙誌高心虛道:“我之衷心,主子難道不信?”
來人不答,望他手中包袱,哂笑道:“哎呀,真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呀。老婆孩子都不要啦。也罷,既都不要了,倒便宜了我。草民可是聽說大人妻妾各個美貌如花,所出兩個豆蔻女兒不消說,連兩位小公子都男生女相,著實粉嫩”
趙誌高斥道:“你且別太過分。”
漢子目露凶光,逼向趙誌高道:“趙大人聰明至極,為何節骨眼上卻犯糊塗?你總是難逃一死了,不是死在我手,就是伏於國法。若是死在我手裏,豈不功虧一簣?再者,我鐵指王藏的手段可是比那砍頭要折磨人的多,受我兩指那麽輕輕一點,少說也要沒日沒夜地疼上兩月才能氣絕。”說著話,已經在身旁門扇框上留下了兩個洞眼,全是他的指力所為。
趙誌高心驚膽戰,隻聽外間門上忽一疊聲傳:“安誠郡王爺駕到。”
王藏一把搶過他手中包袱,抖開來看,卻是一本賬簿,不由斜睨他一眼,搖頭笑道:“你們這些當官的果然不如我們江湖人講義氣。”時已入冬,炭火已生,言罷將那賬簿丟入盆中。
趙誌高又懼又恨,無可奈何,一甩袖,出外來見袁珝。
一應客套禮節過後,袁珝直截了當,將況遠笪提出與其對峙。趙誌高自是不認,道:“下官不過遵照朝廷旨意行事,至於具體如何辦理,還是由各地方自裁。”
況遠笪道:“瀅州土地年年加稅之令,遣散農戶、退耕反荒之令皆是出自巡撫衙門,大人怎不認?”
趙誌高道:“有何憑證?”
其命皆是口授並無紙令,況遠笪一時氣結,手指趙誌高,麵向袁珝,咬牙切齒道:“王爺,趙誌高乃當朝丞相李明達的學生,當年他就是拿丞相大人來威脅小人就犯。他讓小人謊報田地畝數,其餘所產和稅收皆入了他趙誌高與丞相府了。”
趙誌高喝道:“誹謗當朝丞相,其罪當誅!”
況遠笪道:“卑鄙無恥小人,我豈有冤枉你了!若不是丞相偏私包庇,當年蘇文煜向朝廷參你,奏本這一去為何會杳無音訊?”
袁珝聞言,向蘇文煜道:“蘇公可有此事?”
蘇文煜拱手道:“不瞞王爺。草民當年任瀅州知府,帶領民眾開荒置田,略有所成。恰趙誌高趙大人到任,旁敲側擊,要草民謊報田地,行中飽私囊之計,草民不願,將此事上奏朝廷,反被革職查辦。”
袁珝恍然大悟,道:“難怪此前蘇公欲言又止。”轉向趙誌高又不由滿麵憤怒,郎聲訓斥道:“也難怪你任巡撫八年不受調動!”
趙誌高連忙道:“王爺,口說無憑,切莫聽信小人之言。”
此時郭加已率人搜查了內院走將出來,手裏拿了本未燒完的藍皮冊子交予袁珝。袁珝翻開看,是從開元十三年起進獻丞相府賬冊,美其名曰“投獻”冊。最後幾頁已被灼毀,但之前五年俱全。不止吉縣,更有瀅州他處和吳蘇之地皆有所納。賬上所記哪年哪月,哪地所出,進獻幾何清清楚楚。
趙誌高隻道:“這些不過是無主閑田,或為思諒丞相大人為國為民,勞苦功高,主動來投,要下官代呈。實在一片好心,下官安能不受?”
袁珝聽來十足好笑,反問道:“如此說來,你非但無罪,反而有功?”
趙誌高道:“下官不敢居功。”
袁珝罵道:“厚顏無恥!”又命人取了衙門案簿來一一核對。果有不從者以某罪處置。打殺幾人,關押幾人,流放幾人皆能對號入座。袁珝直看得心焦眼灼,五髒俱焚,連聲冷笑,拍案斥道:“口說無憑?這便是憑證,且看你再巧舌如簧!”
趙誌高跌坐在地,登時偃旗息鼓,伏地認罪。
袁珝思及連日所見,不由眼眶發熱,向諸人歎道:“天下四民,惟農最苦。溫國文正公有言:農夫寒耕熱耘,沾體塗足,戴星而作,戴星而息。蠶婦育蠶治繭,績麻紡緯,縷縷而積之,寸寸而成之。其勤極矣。又水旱霜雹蝗,間為之災。幸而收成,穀未離場,帛未下機,已非己有矣。農夫蠶婦所食者糠籺而不足,所衣者綈褐而不完。直以世服田畝,不知舍此之外有何可生之路耳。”
蘇文煜聞言,身心俱震,不禁愴然泣下,呼道:“有安誠王,國之幸也。”即下跪稽首而拜。
袁珝連忙命起,道:“某舊年遊曆天下,閑散度日,殊不念身上之衫,口中之食皆取之於民,實在有愧。蘇公此話更叫袁珝無地自容。”又將瀅州之事寫了奏折,急報於京。
信使入京已是冬月,京內落了一層薄雪,恰值光王妃李怡雁生辰。因泰王歿,不便大擺筵席,遂一改往常,閉門謝客。夫妻二人一早攜了子女入宮請太後安。恰值皇帝與各宮妃嬪同在太後處陪太後說話。皇帝見李怡雁進獻諸多奇花異草,平生未見,甚感興趣,光王妃一一作解。皇帝向太後誇讚道:“朕聽說光王府中花木繁異,布排不凡,今又見了這些個,才知兒媳婦果然情致頗高。”
太後含笑點頭,道:“可不是麽。這養花養魚的都是老人家喜歡幹的事,偏她年紀輕輕也沉得住心。”又向李怡雁道,“隻是這天寒地凍、萬木皆枯,你這花草卻長得春意盎然?”
李怡雁蒙得皇帝、太後誇讚,心中萬感得意,起身離座道:“這些都是花房裏生了炭火,烘出來的。”
皇帝眼中微露不悅,一閃即過,隨即笑道:“倒難為你。”
李怡雁道:“臣媳別無長物,自小喜歡蒔花弄草。因是自己興趣所致,也不覺得煩難。今日恰逢臣媳賤誕,這花恰都開了,臣媳便借花獻佛了。”說著躬身一禮。
李太後略抬了抬手,道:“正是平日裏你憐香惜玉的,神仙有知,便送這花來與你慶賀生辰。原是上天給你的禮,該好生收著,偏還送進宮來。哀家老眼昏花連這花的顏色也瞧不出來了,也是白白糟蹋。”
李怡雁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臣媳不敢獨專。這花木生於溝濺野林之中,能入太後的眼方才顯出它的貴處。”
皇帝道:“生爾者非太後,養爾者亦非太後。”
李怡雁道:“沒有太後何來聖上?沒有聖上又何來我夫?臣媳嫁入皇家,出嫁隨夫,夫之生身父母自然亦為臣媳之父母。再者臣媳亦未忘記父母生養之恩,早遣人備了禮送往丞相府。丞相和父親亦有回話,叮囑臣媳莫忘國道家禮,好生孝敬太後娘娘、父皇和母妃。”
皇帝點頭道:“李丞教子倒是好的。”又轉頭向太後道,“朕諸兒媳之中,光王妃說話行事最是得體。”太後微笑不語。
李怡雁又命兒女給皇帝、太後、諸妃磕頭。太後嗬嗬笑道:“很好很好,今日你們母親生辰,你們自然也要表表孝心,都來替你們母親討賞。”說著一一布賞,光王夫妻領著兒女叩謝聖恩。
皇帝見光王兩子一女,各個英秀,又招二子袁秀、袁科近前來,考些學問,袁科尚戰戰兢兢隻顧看著兄長。袁秀雖不過十歲,卻從容不迫、對答如流。皇帝頷首,對太後道:“母後,朕想起當日太祖皇帝在時,時常考察諸子學問,我等答不上來唯可憐巴巴地看著兄長求助。兄長亦不負為兄之表率,常令太祖皇帝龍眉大展,而我等兄弟也如釋重負。如今瞧著秀兒不免又叫朕思及過往。秀兒小小年紀,已有當年廖皇兄之風範。”
太後道:“你兄長自小最護著你們弟兄幾個。身為長兄,事事相讓。”
皇帝點頭道:“母親說的是。”光王喜不自勝,道:“蒙父皇誇讚,秀兒還不快謝恩。”李怡雁悄悄一扯光王衣袖,光王側目一瞪,十分不滿。
袁秀伏地給皇帝磕頭,光王夫妻歸坐。皇帝又道:“方才光王妃提起父母生養之恩,讓朕想起光王母親李貴妃來。朕數月來一直身體欠安,多虧了李貴妃每日進藥,才覺不錯。朕想著她有這份心力,恐怕病已痊愈。既然痊愈,便將中宮之權交還給她,也免母親辛勞。”
太後喜笑顏開,道:“真要這樣最好不過了。哀家可總算享福了。”
天家享受天倫之樂,圍坐一堂,底下伺候的便都退在一旁。王壇聽了小內監傳進來的話,小聲謂皇帝道:“聖上,瀅州有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