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亮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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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是感應到有人前來,這個身著月白袍子的男子也慢慢抬起頭來。

    那是一張血汙遍布的臉,壓根無法看清他的全部麵容,但這並不妨礙吳朝同他一瞬就對上了眼。

    隻一眼,便看得吳朝莫名心如刀絞。

    這個目光很熟悉,也很溫和。

    最主要的是,吳朝突然發現自己的腦子混亂了。腦海裏一瞬間跳出了許多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那是一片幹淨白茫的天地,整體有一種偏冷藍的舒寧色調,好像……那個地方正在下雪,一個小孩正蹦蹦跳跳地走,他手中拉著一個大人的手,就是此時正在他身旁半彎著腰,小心翼翼看護他,怕他摔倒的瘦高男子。

    童音稚嫩,且清脆地傳聲入耳,他信誓旦旦的說,“等我長大了,就換我保護老師!”

    “當真?”

    身旁這瘦高男子似是被這句話驚訝道,隨後又習慣性溫和地笑了起來,聲色也十分溫潤,“你有這份心就好,不用想著為我做些什麽。反倒是我,我才會是一直守護你的那個……”

    這小孩聞言便撲向他大腿,撒嬌耍賴跟隻小貓似的蹭他,“呐,隻有老師才對我最好……老師不會像其他人那樣,突然有一天也對我不好了吧?”

    “不會的。老師會永遠、永遠地站在你這一邊,我的小主人。”

    說著,那一雙溫潤含水的雙眸便笑彎了起來,這小孩看得愣住,隨後倒是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原地扭捏著垂下頭。

    吳朝順著這小孩羞怯般的目光也錯開了眼,就看到這人領口上繁複的暗月花紋。

    同時,心下起了一個念頭:

    自己也永遠、永遠地站在老師這邊,等我長大了,一定會換我保護老師的!

    自、自己?!

    吳朝倒抽了口涼氣,晃晃腦袋,甩掉心中這奇怪的念頭,但還是忍不住下意識去張望眼前這人的衣領。

    但他身上血色太重,幾乎將整個衣領都浸透了,大體隻能從邊邊角角看出些許原本的月白袍色,想認花紋的話,不湊近壓根看不清楚。

    吳朝想了下,大膽的賭一把,打算湊近去瞧瞧。

    誰知剛想抬腿再邁一步,就聽這人氣息雖弱,還是著急地喊出聲,“快走!”

    一句話未喊完又噴出一口鮮血來,聲色都嘶啞的厲害,聽得吳朝都替他說話發疼。可這人還是不停地喊道,“快走!你快走!別管我,快走!”

    吳朝被他這麽激烈的反應嚇到了,同時又覺得自己頭痛的更厲害了。

    好像……好像耳邊又響起了千軍萬馬的嘶鳴奔騰之聲,周邊喊殺聲嘶吼聲此起彼伏,而自己仿佛正坐在某個宮殿裏,這座大殿也是如剛才那般銀藍冷亮,麵前也是這樣一個近乎血衣的人衝了進來,衝自己聲嘶力竭地喊著,“快走!”

    走,走哪兒去……

    老師明明在這裏啊……

    離開老師,那自己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老師……”

    吳朝近乎於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意識也開始漸漸模糊。

    但不知是不是受了身邊開路火苗的影響,吳朝覺得自己越來越放空,身體也越來越不受控,同時,周邊那些火苗卻灼的自己更加發燙,好像要用痛意來強烈提醒自己,究竟何處現實何處虛幻一樣……

    “離開我……”

    麵前這雙眸中水色本就多的溫潤男子突然泣淚,聲色卻恢複了吳朝記憶中的那種溫潤平緩,好似泰山崩於眼前他都能淡定自若,光這份從容自在的瀟灑都讓吳朝欣賞不已。

    但……從他口中說出的這短短三字中包含的絕望之意,這種似乎可化出實體的來的“痛楚”,簡直要包裹的吳朝都快窒息了。

    下意識就想回他一句“不離開”,可不知為什麽,吳朝又覺得這一切很奇怪……就像是剛才一踏入這場景裏,發現所有特效都做的好棒,要是真遇見這樣的遊戲,他甘願沉醉在其中一輩子——沒辦法職業病太嚴重麽!

    到現在遇到這樣一個給了自己特別想要去親近感覺的人出現……好像隱隱約約也是在指引自己留下來。

    就像是這個人說離開我,吳朝覺得他實則是希望自己別離開他。

    隨即,一種特別強烈的不自在、不舒服的感覺緩緩湧上吳朝心頭,但他現在同樣確認的是——自己已經混亂了!

    這就跟自己以前通宵趕工,四周都特別靜,如果突然停下來會陷入一種特別空茫的境地裏一樣,這個感覺,讓他發慌,讓他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的還是虛的。

    想著也不知怎麽了,吳朝下意識想伸手抓身邊火苗,或者說就是想被它們灼一下。

    可是那些火苗又避開他。

    吳朝慌的要命,旋身四顧正茫然的時候,他突然毫無征兆地抬頭向上看。

    ——都說仰望星空的時候能得到些許快樂,為什麽這一次抬頭,看不到那些湛藍碎亮的星子呢?

    他記得……印象裏有特別瑰麗的星子,印在深藍色的銀河裏。

    那日……周邊也是這樣瘋狂躥升的火苗。

    有個人好像還在自己耳邊輕語了什麽……

    輕語了……什麽……

    什麽齒輪磨動……感謝它寬宏……而……而你我可再度相見……

    頭痛欲裂。

    吳朝重重地向後倒去,這一次,他身旁圍繞的火苗全都擁簇了上來,溫度卻並不灼人,像是正在輕柔地托起他,怕他摔落在地磕痛一般。

    同時,這邊客棧裏的顧師父也漸漸收了術法。

    他一開始看到吳朝昏迷確實也太急火攻心了,加上他知道徒弟麒妄的實力,鎖了三魂七魄一定是沒事的。自然第一遍檢查時也未察覺出不對。

    可後來冷不丁想到,如果是麒昀親自來勾魂的話,那小子從自己這學過禁術啊!而且很可能還用什麽東西做遮掩了。

    果不其然!顧師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仔細搜查一遍時,就察覺到吳朝的一魂實則未處於歸殼狀——不過好在,他早就在吳朝身上留了一手,麒昀既然能用禁術隱藏起吳朝身上那獨屬於戲命族的命火和能量,顧師父這裏自然也能給予吳朝虛假的命火和能量。

    他把朱雀族的火焰能力留附在吳朝體內。

    隻要自己不死,這些火焰便熄不了,自然也就能一直護住吳朝!

    但因為這些顧師父借給他的“命火”,吳朝並不會操控,所以命火隻能暫時起到保護他的作用,而無法去主動傷害敵人。

    但即便是用禁術,也不可能做到悄無聲息啊!

    就像是剛才顧師父用禁術指引吳朝這一縷遊魂歸殼,靈力氣息雖然控製的好,但麒妄還是注意到了,所以他現在就不解,之前吳朝這魂魄究竟怎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勾走的?雖然這術法他沒見識過,那即便自家師父使也不是能做到悄無聲息,莫非對方比師父來頭還大?

    麒妄陷入自己的沉思裏了,這孩子思索事情的時候就是喜歡悶聲不吭的,所以林翹看他不說話了,隻好自己把剛才覺得奇怪的地方也說了下,尤其是那股子若有若無的奇特香味,像是花香。可院子裏看了下,真的沒有花!

    聽過林翹的說法,顧師父就下意識去看了另外兩個大人一眼。

    冥主挑挑眉,小白也是一臉若有所思。

    ——因為每個人身上命火和能量都不一樣,但是一個族內的人多少有些相似。這就是所謂的“血統”。

    所以說……肯定是有什麽藥引,就像是林翹提到的那個香味,其他人沒聞到,就他和吳朝聞到了……十分有可能是專門針對戲命一脈的血統研製出來的!

    所以,這是不是說,萬年前的那個案子也有當初他們的遺漏所在?雖然正史上都說是看墳人的過錯,但隻有顧師父明白,那事於他來說真是無妄之災,是他大哥突然跑到陵墓說要自己和整個朱雀堂償命的……那舉動倒現在還讓顧師父覺得,他大哥瘋了!

    眼下吳朝遇到的一切事情都讓顧師父慢慢將心揪了起來,他倒是希望麒昀那小子真如他原先所說,隻是為了複辟流靈界的巔峰盛世,所以才執拗的鑽入牛角尖裏,覺得這人一旦“濁”了,就是無法留存於世,所以才想把流靈界所有不好的“濁氣”都給清掃掉,來個大洗牌,重改風水。但現在,麒昀的一舉一動……好似都能跟萬年前的那場屠殺掛上鉤……

    顧師父緩緩閉了下眼,一想起當年事,繞的他再甘願自坐苦禪,可還是容易心起波瀾。

    靈力一時間也有狂泄之勢,冥主卻適時地在一旁頌了句佛號,“阿彌陀佛,吳朝小朋友好像醒了。”

    “吳朝!”

    顧師父聞言反倒又立時冷靜回來,比麒妄和林翹撲得還急,捎帶把他倆都給擠一邊去了,湊跟前一臉關心地問他,“你沒事吧,啊?”

    吳朝一臉呆滯。

    心下還在想著那句……啥啥啥磨動,啥寬宏啥玩兒的,然後你我可再度相見。

    此刻……眼前是顧師父不是麒妄?!

    吳朝倒吸了一口涼氣,後來又覺得大概是自己把意義想的太奇怪了,那什麽,朋友啥的不也能相見麽?

    反手撐著床就想起來,卻立時被顧師父按了回去。

    吳朝眨眨眼,心說……這是怎麽了?自己難道受傷了?身上啥異樣感都沒有啊,反倒是貌似睡多了,身體有點發麻……這還不讓自己活動活動了?

    正詫異著,就見除了麟砂,其他人都呼啦啦一聲圍自己床邊了,全都全神貫注地看著自己。

    吳朝一臉懵逼,同他們對視了會,忍不住反問了句,“你們沒事吧?”

    眾人被吳朝一問反倒是有點愣住,心說有事的是你啊!我們是在關心你!

    吳朝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對於一個早已習慣了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玩樂一個人生病吃藥什麽都一個人的人來說,這麽被關心還真是不適應。

    雖然他的朋友圈大多是被他有意刪減,免去不必要的應酬和麻煩,樂的自己清閑自在且瀟灑——這才是他喜歡的活法。

    再加上他的人生三條準則:

    “話不投機聊你麻痹”,“關你什麽事?”,“關我什麽事?”

    這麽一想,吳朝才發現,好像跟麵前這一幹人……還都能聊投機,第一條符合;眼下自己是昏迷了,可能害他們擔心了,所以跟自己有關;他們又特別關心自己……嗯,後兩條也符合。

    因此也緩緩做了個微笑的表情,覺得是得認下這不必要的客套,淡道了句,“我沒事。”

    說完下意識想找林翹,看到他也平安無恙後就放下心來了。

    隨即又想到,不對……

    “麟砂呢?!”

    “沒事,她現在也在沉眠,不過性質跟你不一樣……”答話的是麒妄。

    “不一樣?”

    “嗯,她魂魄還在,隻是可能受到什麽刺激,現在是自己機體開啟的保護模式,陷入沉眠。你則是剛才有一魂被人為的引出竅了,”說著,麒妄轉頭望向他師父,“為什麽在我明明扣妥他魂魄後,還能發生如此情況?”

    顧師父心下咯噔一聲,暗暗咂舌——這小子怎麽突然精明起來了?!如果自己大方地向他承認禁術的存在,那他會不會聯想到自己魂魄的問題?噯呀!還是當初那個傻蛋好玩嚒!不會問這麽多奇奇怪怪困擾大人的問題。因為不想回答,怕引起麒妄的自疑,以導致他在十分不穩定地情況下善惡魂魄融合,那就是真正的惡鬼麒妄蘇醒了!這就尷尬了……於是顧師父一時有點支吾起來,顯然是還沒想好搪塞的話呢。

    麒祚小正太此刻卻悄悄跑到吳朝床邊,十分小小聲問了句,“吳哥你剛才怎麽會覺得麟砂有事啊?”

    在場眾人裏自然麒祚是最最關心麟砂的!著急問出這種問題也不為過。

    因為吳朝不知自己的特殊性所在,自然也不知避諱,就如實回道,“剛才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覺得她要出事……別說,我從小到大好像預感都蠻準的。隻不過以前是對數字,就像是解道數學題,求出一個答案來小數點後太多我覺得答案不對……到後來工作了做遊戲開發,很多精細數值要調,我有時候比電腦要預估的準……我之前都以為是自己做這種測量計算太多了才導致的。現在不知怎麽換到能預感人了……對了,麟砂小時候有遭遇過什麽特別可怕的場景嗎?”

    吳朝一說起麟砂的事,心慌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雖然不如當時那麽強烈,但隱隱約約覺得,這事還沒完。

    他這話一問完,反倒是麒祚差點蹦起來,“吳哥你看到了什麽?”

    吳朝微微蹙眉,覺得那場景略有點可怕加血腥加殘暴,不利於兒童青少年身心健康發展,因此也開始和顧師父一樣支吾起來。

    麒妄聞言,眉頭都快打成結了——麟砂小時候遭遇過一次大屠殺,據說是惡鬼所為。也是在那一役中,她親人全亡,獨她一人留了下來。聽說是有高人相救,將她封藏於冰雪地中,沉眠了能有個小幾百年,才重新複蘇,自己爬了出來。

    而吳朝的這種預感……

    這不是很像戲命族才能擁有的天賦嗎?!

    難道現在普通人類也……也突變了?

    麒妄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好像什麽隱隱約約,要呼之欲出的感覺!

    觀了眼眾人的表情,冥主猛咳嗽了幾聲,搔著下巴上的性感胡渣,一臉促狹地看著顧老鬼。

    小白則是在一旁沒吱聲,反正他心下早就有數了——按照老顧這不靠譜的性子,早晚有一天會兜不住這秘密的!

    所以小白心底平靜無波,心說大不了就再給他收拾一次爛攤子唄,老顧能在這個過程中玩得開心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管你什麽惡鬼麒妄再複蘇會不會又狂性大發啦,管你什麽麒昀究竟是想怎樣了,管你什麽戲命主吳朝跟顧老顧有什麽斬不斷的親緣……

    顧老鬼隻是他白棋一人的顧老鬼,瘋瘋癲癲的愛玩愛鬧,但靜下來也能自甘畫牢參禪,無論怎樣,都有自己陪著就行了。

    顧師父原本一直氣哼哼的,這群混蛋都不幫忙找借口的,由得自己一個人在尷尬!

    隨後盯著白棋看久了就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心說你看我看那麽認真幹嘛!現在是想辦法收拾攤子收拾啊!擦屁股啊擦屁股!

    正當他倆這邊用目光互相打著仗,吳朝突然歎了口氣,聲色也有點虛,“噯我說你們都餓不餓啊,我本來就睡一天沒怎麽吃東西,好歹吃點東西還被麒妄攔著不讓吃……”

    麒妄一驚,同時斬斷了自己剛才思索的事情,下意識想問你現在想吃點什麽,隻不過吳朝卻沒看他,反倒是衝著林翹道,“我餓了,零食你帶了沒啊。”

    “有有有。”林翹轉身去給他拿。

    麒妄鬱悶,心說吳朝在生他的氣麽?因為沒給他吃的?

    顧師父心下卻是略鬆了口氣——甚好甚好,看來這事可以跳過了……

    隻不過這口氣沒鬆完就又立馬吊了回來,就見吳朝兩邊嘴角緩緩挑起,笑的人畜無害地淡定續上,“我們吃點東西,邊吃邊聊麽。”

    小白無奈地在心底歎了口氣——果然,戲命族人沒一個是好對付的,這小東西要亮爪子了!希望顧老鬼撐過三回合。

    冥主則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隻不過顧師父感覺到,這幽老頭對他笑的更慈祥了!

    咦,奇怪,笑那麽惡心幹嘛?我兒子請我吃東西你們羨慕啊這是?!(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