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北極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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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騰了一番後,眾人的情緒也稍微平定了些。

    再加上炎璃和大慈也都來了,最後大家索性都擠在大間裏,拚了幾張桌子,打算一起吃個涮鍋。

    食材是林翹自告奮勇去的,因為這裏忽然來了這麽多前輩,再加上他有白虎術士最正統的天分在,學東西也很快,就想試著練一下操控術法的能力,所以故意讓吳朝點遠點的地名,他看看能不能也練好帥爆的“瞬移”之類的技能。

    吳朝也不客氣,尋思著反正到了雲南境地,除了鮮花餅有名外,再就是雲南十八怪啊,那個大理乳扇他之前吃到過一次,覺得怪不錯的,因此先跟林翹點了這個,隨後低頭苦思自己還愛吃些什麽,貌似自己特別中意吃的挺少啊,不算特講究,但又挑食,欸,難辦……不過雲南這肯定也有速食炸雞之類……

    正當想著,突覺兩道寒芒射在他脖頸後,吳朝下意識反摸了摸後脊梁骨,咋這寒呢。一抬頭就見麒妄在正對麵,正襟危坐著,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吳朝就來氣,心說我吃你家東西了麽,我不就晚上多吃點飯麽,你指不定成惡鬼後吃不吃人還兩說呢,爸爸不嫌棄你妨礙和平,你倒先嫌棄爸爸吃得多起來!嘁!

    因此憤憤地衝林翹揮手,“你先去買吧,反正其他羊肉牛肉墨魚丸撒尿牛丸蟹棒菜啊粉絲啊醬料之類的涮鍋必備都知道吧,我明天早上想吃天津小籠包,你明早上能買得回來再說。”

    林翹樂了,心說你丫還不信我能力,因此一撇嘴出門去了,自然不是一個人去的,麒祚跟著呢,冥主陪同,顧師父還白送了一張炎陽咒符給林翹帶著,防身。

    小白也再度入衛生間跟大慈繼續研討關於“灰燼”這妖物的問題去了。

    炎璃瞧著外頭沒事,也就回屋哄麟砂了,同時有點不解,這小姑娘看著年紀小小的,能陷入什麽困惑裏而導致自己開啟了這樣一種深度自我催眠的保護模式?有點不妙的感覺啊……

    顧師父也溜達著跟進來,想看麟砂情況。

    於是,一時間,就剩下客廳裏麒妄和吳朝大眼瞪小眼。

    吳朝覺得話都說開了天窗捅破了也是敞亮,就美滋滋地盤算什麽時候把麒妄壓身下了把事辦了它。

    再加上吳朝可不是善人,他是這些年沒遇見自己中意的東西,或者說他這個人骨子裏其實就是帶著一種淡漠的——就像是,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還是什麽其他驚人的秘密,都不會打擾他自己這麽多年自行總結下來的生活法則,他有一套獨立的自我思維體係,不會被外界的任何念頭幹擾。

    這,就是一種心靈上的強大。

    說白了,他的心隻遵從自己。

    或者說,他有時候是聽著自己的心從而行動的。

    就像是他當麵特自然地說了他和麒妄目前的狀態,麒妄也沒反對,就算是間接向大家承認了兩人間的關係。於是吳朝現在就挺隨性的,雖然還沒真正把他打上自己所有物的標簽,那也當自己的東西看待了。

    故而現在很不要臉地抬腳就往他膝蓋上一踩,招惹他道,“你臉那麽臭幹嗎,我吃你家菜了啊你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不是……”麒妄有點局促,頭一低吧就看到吳朝露在襪子外的腳踝,白白的。

    抬頭吧,眼前就是這個沒正形的人懶洋洋地都快躺滑下沙發的模樣,很……誘人。看著他特別隨性的動作就覺得自己全身也跟著舒暢起來,即便自己要求“坐有坐姿站有站姿”,但吳朝即便沒正形也很好看,不過麽……他的動作……正低頭胡亂在身上摸呢。

    麒妄眼一眯,他現在已經熟悉他這個動作了——找煙呢!

    於是立即起身,也沒舍得讓吳朝腳摔地上,單隻胳膊直接拽住他的腿,略一使力,自己也往前迅疾一步,逼近到他跟前。

    吳朝煙盒剛掏出來呢,就覺兩條腿被麒妄大分了,一條腿掛在他胳膊上不說,他整個人還壓在自己身上,對,自己還躺了。

    等等,這個體位有點不對。

    不是,這個姿勢有點不對,再說了吳朝就算再放得開那也不至於在這麽一大家子人隨時回來還是客廳的地方就放得開啊。

    因此腦子裏一時也有點亂,“你想幹嗎?”

    麒妄眼睛盯著他手裏的煙盒又一眯,“噌”一下火躥起來老高,嚇得吳朝一個高蹦起來,雙手抱緊了他脖子,另一條腿也不由自主夾緊在他腰上,神色慌慌的,“臥槽剛才怎麽了?著火了?你放的還是有妖怪?”

    麒妄倒是有些意外吳朝的舉動,而且同一時間覺得自己更燥了,隻要吳朝離自己近點,體內那“惡魄”就好像更難壓製。

    但麒妄就是想壓製它,因為據他所了解的有關惡鬼的傳說……誰都不敢保證一個惡鬼會是好的還是壞的。他們身上的煞氣太難控了,而且冥主和師父剛才都跟自己說了,自己當年就卡在“破我執”上,沒過的來,於是在地府裏眼見著要殺瘋了,師父才會和冥主合手將自己“屍魄分家”,保護地府眾鬼的安全。

    “破我執”隻算是惡鬼控製戾氣、煞氣要過的第二個坎兒,而關於這個“我執”,是他萬年前的執念了……麒妄現在魂魄雖然是正常的,但在師父禁術的幹擾下,仍舊是有主導性的,也就是說無論是惡還是善麵,他表麵上看起來正常,但實際都會有另一半魄或者魂是處於休眠狀態的,也就是說——他記憶殘缺。

    想恢複記憶,想記起萬年前的自己,就能憶起我執,憶起了不要緊,要緊的是能破掉它,之後還得等契機“出生死”,才算真正大徹大悟。悟過後,他才能成為一個將戾氣收放自如,安全係數比危險係數要高的惡鬼。

    但是從一開始,想要恢複記憶,魂魄合二為一,複蘇為真正的惡鬼麒妄時,就又陷入另一個死循環,如果他記起來的那些事都很糟糕……再一度失控呢?

    畢竟有些東西是融於血脈裏,可能暫時性被壓製,但是改變,甚至說去習慣,是一個困難且充滿了不定性的過程。

    吳朝似乎也是看出麒妄的擔心,在冥主他們組團回來洗菜涮肉的時候,悄悄將麒妄拉到一旁,跟拍條大狗一樣地拍拍他脖頸,安慰道,“別怕,你看看我,再看看慈哥,能瞅出什麽共性來不?”

    麒妄想了會,其實他是想去幫忙洗菜的,可是吳朝就跟個大老爺一樣把他困小牆角裏蹲著了,因此一時也走不開,雙手還特安分的放在膝蓋上,老實巴交的抬起那張略帶邪魅的臉,認認真真思考他拋出的所有問題。

    吳朝又換了個姿勢把他卡在牆角裏,自己則是居高臨下滿目溫和地看著他道,“我呢,身上的這個血統貌似是你們流靈界奉為神一般的存在,但我有自我意識起,都是在人間,即便現在有人,還是很信任的人蹦出來跟我說了諸如剛才那類事,我都沒往心裏去過。因為那在我眼裏就是我不感興趣的事。我不感興趣的事我不會去在乎。但是呢,我這個人又很奇怪,脾性也有點古怪……跟你說幾件事吧,我能遇見讓我感興趣的事特少,但我從沒放棄過去尋覓一件特別合心意的東西,因為我覺得,活著總歸是要遇見點趣事吧。有一次呢,我跟林翹出去,本來是為了工作采景,偶過了一家賣古玩的店,店不起眼處擺放了一把烏木小梳,顏色幽沉,做工也算不上多巧妙,說白了並不起眼,但我當時路過,一掃眼正好就隻瞧見它了,而且覺得它異常的有吸引力。你說奇不奇怪?滿店琳琅滿目好多珠寶啊,都比那個暗沉幽黑且靜默無聲的小物件來的更招眼。但我就是一眼就看到它了。你也知道林翹這人,他跟我這麽久,很熟悉我的審美品位,他覺得這東西不在我的審美範圍裏啊。可我當時就跟著了魔障一樣,非得要去買,他攔著我不讓,說他家裏頭懂古玩的親戚多,不然讓我等等再說。畢竟當時我倆剛入行沒多久,手裏頭閑錢也不是特多,一旦被騙呢白花冤枉錢,再加上這是把梳子……我一大老爺們買娘唧唧的,反正當時自己也猶豫了下,加之被翹爺一番勸說,我就被他給嘀咕走了。再後來幾天被行程給擠兌的挺忙的,直到收拾完工要離開那地方了,我半隻腳都準備踏上安檢台了,可心裏頭就是別扭,就是特不舒服,就覺得冥冥之中那把梳子在召喚我,我不去把它買回來我肯定得害相思病了。”

    說著吳朝自己也撇了下嘴,“林翹一直說我這個人渣,因為我會對死物動感情,但是對活蹦亂跳的東西卻不會。反正後來那東西我就是買了。買回來後我是懶得找人做什麽鑒定,是不是哪朝古物啊寶貝啊,我都不介意。我買它,僅僅是因為我中意它,而我中意它,就不會去在乎別人說它什麽了。你懂我意思沒?”

    說著吳朝跟摸大狗一樣,上手飛快的嗖一下,從麒妄後腦勺捋到前麵,把他那一頭直順的長發都給弄得亂糟糟的。

    麒妄看上去依舊特老實巴交地雙手放在膝蓋上,蹲姿特標準,傻乎乎地衝他點頭。

    吳朝看他這麽乖,也不由自主笑了。

    其實在這梳子之前,還有件事,吳朝沒說。

    那是更之前,吳朝隨便去一家店,看見過一個像是海盜沉船的小箱子,特別小巧,那箱子是被打開的,其上有兩個做工很精致的倒鉤,烏金花紋繁複的那叫一個惹眼,鉤上托著一把寒光匕首,有點像是古代西域風格的,彎刀形,其上鑲嵌了各彩各色的寶石,即便在櫃台暗光的照耀下,也閃爍的迷人眼。

    吳朝其實對刀不是多感興趣,但是這東西跟之後見到的那把特別幽黑沉靜的梳子不同,這異域風格的彎刀匕首實在太耀眼了,其上寶石燦燦,甚至都快燦過刀鋒本身了。

    吳朝當初就估摸著想啊,這種東西要是真放到握它的人手裏,也一定是拿去做擺設的,而不是用來防禦或者守護什麽東西的吧……

    打聽了一下價格後他就更泄氣。

    原因很簡單,暫時買不起。

    而且仔細想一下性價比也不高。

    所以最後吳朝猶猶豫豫地,還是走了。

    當時他剛進遊戲這一行,很多事隻能說是接觸過,但是不熟悉。所以有太多要去熟悉的東西,忙瘋起來就忘了這茬。

    或者說,他是想借著忙瘋的時候,不再去想讓自己那麽魂牽夢繞的東西,即便有時候深夜趕完工後疲憊入睡,他好幾次做夢都夢到了那匕首,特別想讓它成為自己的,沒有理由,就是中意。

    過了能有小半個月,忽然發了筆獎金,吳朝興衝衝就回頭,坐了好久的車,到那家店鋪門口,想要買它。

    可能這個彎刀買了,他這個月也不用吃什麽飯了。

    但是吳朝就是被那種相思的滋味給折磨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不過就是在櫃台旁一不小心掃眼看到過了,店裏甚至有比它更貴,或者比它更好看性價比更高的,但為什麽不中意別的就是中意它,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某種注定吧。

    這件事如今想來,在吳朝眼裏還是憾事,即便現在能釋懷,但是當初那種求而不得的難過滋味,他回味一下,還是覺得滿口生澀。

    最怕的不是無法擁有它,而是求不得。

    這是兩種概念。

    就跟能力和實力,也是兩個不同的詞一樣。

    你有能力,你有某個領域的技巧,不代表你有那個實力能做到某個職位,或者說管理好什麽人。就像是沒有林翹,吳朝可能仍舊是公司裏埋頭苦幹的一個小破開發師,自己有那個實力去做好某樣東西,成為某個領域裏的達人,但是自己並沒有那個實力,或者說那個心思去拉攏人脈,結交一群有的沒的但或許將來哪天指不定就派上用場的人。

    所以說,吳朝能有今天的成就,背後是林翹這個八麵玲瓏的好幫手在撐著。

    同樣,吳朝當初攢夠了錢,不是不能去擁有這個匕首,隻是有人先他一步,買走了它。

    這個時候再求著店家告知那個買主——其一會顯得無理取鬧,其二則是沒有必要。

    怎麽說呢,它擺在櫃台上那裏,明碼標價的時候,誰中意它都可以,哪個手欠的上去觸碰它一下,吳朝可能會覺得煩,但隻會自責自己沒有盡力將它早些收納保護進自己懷裏。

    可是它被買走這個概念就不一樣了。

    有個人通過正當途徑早自己一步擁有了它,它也成為了別人的歸屬物。

    自己再喜歡,也要讓步。

    畢竟“君子所求,求之有道”。於是吳朝轉身就瀟瀟灑灑地走了,拿著那筆獎金去買了好多好吃的,還留了些等著買遊戲光碟好跟林翹一起打。

    這些感受他並沒有細細地跟林翹講過。

    因為他知道林翹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有這種體驗,甚至他敢打賭說,自己隻要說了這件事,林翹很可能動用他的辦法,給他再打造出個一模一樣,或者想法設法從那個買主手裏再搞回來。

    但正如吳朝的習慣,它會覺得,那東西,變“味”了,不再是自己第一眼看中時,特別想要的那個了。

    所以說,他性子很奇怪。

    但現在遇見一個也不怎麽正常的麒妄,吳朝學著冥主的樣子阿彌陀佛了一下,心底淡定麽麽噠,他見著麒妄的時候呢,其實就跟他前三次心動是一樣的。

    ——第一次就是見著那把彎刀匕首,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嚐試“相思”的滋味。同時還嚐到了“求而不得”的難受。所以這才有了後來的業界精英,吳朝。

    成為那個努力工作,好好賺錢,自己看中什麽就趕緊買下來,不再讓別人捷足先登。

    ——於是,這也導致了第二次“買梳子”事件,猶豫了一番還是想起了第一次“彎刀”事件時痛苦的滋味,於是他果斷回頭去買了,同時心下堅定了一個想法:心說我去你們大爺的,爸爸看中的東西爸爸喜歡就好了,爸爸連自己都不要求讓你們所有人喜歡,爸爸看見個喜歡的東西還得要過問你們喜不喜歡了?笑話!你們算老幾啊,關你們屁事啊。

    自己痛快就行了,買買買!

    此之一點為吳朝日後簡單粗暴的人生三條準則(“話不投機聊你麻痹”“關你屁事”“關我屁事”)打下了堅定基礎。

    當然,那時前三四年的想法,三四年後發生的第三次心動,卻讓吳朝釋懷了第一次“彎刀”事件。

    ——那是他養過的唯一一條狗。

    叫做“夜宵”,是隻小鬆獅,真跟團子一樣,肉呼呼的。拉出去其實也挺威猛的。

    隻不過它還沒長到那麽大,就走了。

    夜宵說來巧了,買回來時小小一隻,吳朝把它隨手擱自己專門裝泡麵的大碗裏頭,自己在沙發另一旁吃著泡麵盯著那隻不知所措的小家夥發呆。

    最後想來想去叫啥名太煩,直接“夜宵”吧。

    這小狗是個項目合作夥伴家養的大狗生下來的小崽子,身體很健康。

    不知是不是太小了,不太明白事,有點傻氣。

    後來,活生生叫吳朝給撐死了。

    是的,撐死了。

    隻不過,同樣的事情有截然不同的影響改變——麒妄當年在陰間也撐死過喂養的一隻小老鼠,故而導致他現在看到吳朝吃特別多還特別能吃怎麽吃好像還都沒事於是就更加能吃了而特別憂心,成天介害怕吳朝有一日也被自己親手遞過去的飯菜撐死了。

    但吳朝當時的反應就是懵了。

    看著吐了一地的狗糧,那時候夜宵已經大了些,是能吃狗糧的,但是它吃起來不停,吳朝又自己回屋悶頭開發遊戲或者看書,總之是忙完了事才奔出來抱一抱看一看它。

    然後打開客廳門的時候,吳朝忽然就理解到,自己身上並擔不起“責任”這麽磅礴的詞來。

    是的,這個詞在吳朝眼裏一直很磅礴,在沒見識到夜宵死之前,吳朝一直覺得自己對它特好,後來吳朝就開始反思,反思了一大通之後忽然理解了林翹說的那句,“吳朝,你其實就是個人渣。真的,你骨子裏頭,是涼的。大街上人來來去去,隻要你走,我總是一掃眼就能瞧見你。不單單是因為你長得好看,不是因為你身上一直有一種優雅的氣質,就是……很難說你明白吧,如果每個人周身真的都有氣場這樣說的話,你周邊就是一片空茫的白,自動隔絕閑雜人等三千裏。但是你又不是不允許別人進入你的世界,你允許,但是他們都隻有‘穿過’的份兒,沒人能停留在你的這個門裏。而且你什麽都不在意,如果這世上真有諸天神佛的話,你就是站在那雲端之上俯仰眾生的神,你眼睛裏有光,但是光很涼,不是冷,就是涼,隻有看到自己中意的東西後才會溫起來,但是‘溫’是一種很持久的時間後才能察覺到的感受,可同時,這也是矛盾的,因為時間一長,‘溫’也會忘了自己本身的溫度。欸說白了這就好像是‘懂你的人自然懂你,從一開始就懂你;不懂你的人如何也懂不了’差不多的。但是吧你這個人更奇怪的就是這裏,你能跟很多人看起來都是朋友,他們好像也都自以為是的察覺到你的‘溫’,但這其實都隻是你展現出去驢他們的假象……怎麽說呢,沒有人能徹底了解你。

    而我也恰巧是因為你中意,所以我才能了解一部分真正的你。不然我也是個‘門外漢’,看似站在你的家門裏,其實是門外。所以我就挺慶幸的,我是那為數不多的幾個站在門裏頭的。”

    當時林翹是躺在吳朝床上說這句話的,倆人剛打完一個通宵的遊戲。

    吳朝特不屑的回了他一句,“丫遊戲打多腦抽了吧,還特麽諸天神佛呢,憋鬧。啥門裏門外的,你現今都躺在我床上了,還特麽門不門的。趕緊睡覺。”

    反正吳朝當時就覺得林翹腦抽了——算了,也沒指望個理科糙漢能把詞匯造得多完美,把正常人話說好都特費工夫了不是,因此也沒跟他計較。

    但林翹說的,吳朝都懂。

    而且就在夜宵走那次,吳朝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是錯過了人生很多很多小細節,就像是林翹能察覺到自己身上最舒適的“溫”,而自己卻忘了自己的“溫”,同理——自己以為能給夜宵確立一個安全且優秀的成長環境,但自己並沒有付出相應的關心,以至於自己失誤的空擋裏,白白損害了一條生命。

    於是吳朝在此之後,再也不在自己確保能擔起所有責任,應對好所有細節,承擔起所有後果時,去接手任何事。

    在失去夜宵的那段時間裏,他整個人都很暴躁,周身全開了一種“離我八米開外才是安全的”氣場。

    過了段時間可能自己想通了些,然後稍微好了點,但是整個人就犯二。

    這也是他們開花組有幸見識的唯一一次組長犯二過程——傳說中的,不二不可怕,一二二一年。

    那懵逼大開的氣勢,實在太嚇人了。

    基本是跟他一句說完就不記得上一句是什麽,晚飯點問他中午吃的是啥他也基本記不住了。

    林翹曉得,這是他自責的一種實體化表現了,他可能強迫自己想要忽略一些事情,來遺忘失去夜宵的痛楚。

    這件事林翹也想開導他,可是無能。因為再怎麽說都不是切膚之痛,針不紮在自己身上就永遠無法知道痛的具體係數。

    但自己又不能也養條狗給故意撐死然後體會一下痛再來安慰吳朝吧,那多殘害小生靈。再說了吳朝當初也不是故意的,就是給大意了。或者說,他也沒想到那具有靈性的、被人類誇讚為智慧的小狗,其實也是會懵逼的。

    所以如此看來,無論哪個種族,但凡生靈就是一樣的,七情六欲,五髒六腑,俱在,俱不破。

    過了很久之後,大概是能有一年吧,吳朝才漸漸恢複常態,又成了職場上那個領著他們開花組所向披靡的精明組長了,但是林翹有次跟著吳朝回去一起看球賽,淩晨了,倆人麵前擺著一大堆垃圾食品,東倒西歪了一堆易拉罐,煙灰缸也基本被填滿了,林翹一個歡呼進球之後沒聽到身旁有動靜,以為他睡了呢,想給他拉條被子,一回頭就看著吳朝單手握著易拉罐輕晃著,另一手煙蒂都快燒到手指上了,吳朝這個人抽煙從不全抽完,基本全支2/3就掐滅。更何況這煙他也沒抽一口,就那樣靜靜地盯著牆角發呆。

    那裏的牆皮曾經被夜宵扒的一塊一塊的,小家夥牙不齊倒是啃得挺歡,買給它的磨牙骨頭玩具也都是不稀罕搭理,就對破壞牆皮情有獨鍾。

    吳朝也是個喜歡寵人的性子,心說啃就啃吧,啃破了大不了請維修工來修補,隻要牆皮不會噎到夜宵,夜宵啃完了也知道呸出去,就是喜歡玩,那它開心玩就好了,反正爸爸慣你,你開心就好。

    所以那時候也一直給吳朝有種誤導,夜宵是很聰明的,還知道牆皮不好吃要呸出去,所以從來沒想到為了寵它所以幾乎把所有狗糧傾到它食盆裏,它倒是能叫自己喜歡吃的給撐死了。

    吳朝當時很難接受這種事,而且夜宵死後他也一直閉口不談,甚至很少對外麵說他曾養過狗,可不說也不代表有些事就放下了。畢竟他又是一大老爺們,也不好有些事想起來就眼圈紅紅的,那多娘唧。

    過了半晌,就在林翹以為他就要這麽看一晚上的時候,忽聽吳朝問他,“翹爺,你說,那些不會抽煙喝酒的人,難過的時候該怎麽辦啊。”

    “打遊戲辦啊。”林翹笑的輕鬆,一邊想給吳朝遞紙巾。

    因為他還記得,在夜宵死的時候,吳朝就是哭的稀裏嘩啦的給他打的電話。

    天呐,那麽優雅的吳朝啊,接到電話的時候林翹以為他一定是被綁架了!要麽就是出事了,總之肯定是通過這樣一種特殊的方式來向自己傳達報警信號!

    於是翹爺飛快的打開筆記本,通過他們技術部開發的軟件追蹤到吳朝的地點……還真是在家裏!

    破門而入的時候,林翹還真就看見吳朝一臉的無法置信,傻坐在客廳裏淚流滿麵。

    講真,滿地的小狗嘔吐物,潔癖吳朝明明是該瘋的,可那一刻吳朝也不知怎麽了,一動不動的抱著小狗的屍體的坐在那裏,眼睛紅的可怕。

    所以林翹以為這一年的沉澱還不夠呢,隻不過等到吳朝回過頭來,發現他是笑的。

    這種笑……林翹形容不上來。

    說是滄桑看盡?並不是,吳朝還沒那麽老,他人生還有那麽多沒經曆過的趣事,不足以讓他有這種大徹大悟般的笑容。

    說是悲天憫人?也不是,吳朝的笑容還和從前一樣,有一種骨子裏散出來的涼,也很亮很耀眼,這人笑起來總是特好看的。隻不過好像他周圍的氣壓更低了,雖然他表麵上看起來更溫了。

    這種細微的差距,除了林翹外,可能誰都無法感受到。

    因為他們都還是會覺得,吳朝笑的跟往常一樣好看啊。

    是啊是啊,可就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林翹正疑惑,究竟是哪裏不一樣了,就聽吳朝淡笑道,“真的,我現在忽然釋懷一些事情了。有些東西,求而不得,也是好。至少於對方來說,那叫運氣,好運到沒淌到我這種人手上。不然指不定今明的,我就給玩砸了。”

    “啊?”

    吳朝又搖了搖頭,“遺憾是用來寡淡時間的。並不是時間去稀釋遺憾。活著,就會有憾。是該學會去接受一些憾事了……因為圓滿的人生也是憾啊!連遺憾這種情愫都沒經曆過的話,那人生何談圓滿?”

    “不過麽,經曆一次嚐嚐這個名為‘遺憾’的情愫滋味就夠了,以後還是能避免則避免,因為它味道並不算好,所以珍惜眼前還能珍惜的東西才更為重要。不要等沒了的時候追悔莫及。而逝去的東西呢……念在心底就夠了。無論被記掛的、還是記掛的那個,心下其實也都會感到滿足的。”

    說到最後吳朝忽又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湊到一臉懵逼的林翹耳旁,低聲道,“雖然狗不會喝酒抽煙排憂解難,但是它們會玩皮球啃骨頭扒牆皮之類讓自己感到愉悅的事來寡淡痛楚哦?”

    “欸?”

    “你知道我剛才為啥分心去看我家牆麽?”

    “欸??”林翹覺得自己汗毛要豎起來了。不等去捂上吳朝的嘴,就聽他悠悠道,“我聽見我家小夜宵回來撓牆了,跟我說它過的很好,然後原地轉了幾圈衝我搖搖尾巴就跑掉了。”

    林翹瑟瑟發抖,“朝啊我今晚跟你一床睡你看成嗎?”

    “成。”吳朝兩邊嘴角一翹,笑的二五八萬的拍了拍林翹的肩。

    剛拍完,忽又更低聲道,“哦對了,聽說你們人類的肩頭都有三把火,我剛拍了下……想跟你再借點火……”

    “啊啊啊啊!”

    ……

    想到這些事還是很好笑的,吳朝自己栽入回憶裏半天才回神,就見麒妄仍舊老實巴交地蹲在那。

    吳朝一驚,心說腿不麻啊,趕緊就把他拽起來,然後給他拍拍腿。

    正反裏側外都拍了幾下,吳朝一邊感歎肌肉緊實的手感就是不一樣啊!一邊看著麒妄在自己的“拍打”下表情越來越生動。

    最後麒妄忍不住往旁側躲了躲,滿臉通紅的問,“那炎少慈呢?你想拿他來怎麽開導我?”

    吳朝一挑眉,心說這傻狗也不是多傻啊,還知道自己這是在開導他。

    於是也收了玩鬧的心思,淡定道,“你不也說了他叫炎少慈麽,原先朱雀族之後,該是體熱的吧,剛才白大人不也是講了下他和大慈研究那‘灰燼’的功能性。但是你們聽的時候都得站外圍,大慈他卻能帶上寒冰手套,即便體不寒,也因從小呆在玄武族的習性,所以體溫比常人更低一些,讓那‘灰燼’不被熱源融化麽。”

    麒妄眨眨眼,他從剛才就覺得更躁了,吳朝說話自己就一直微垂著頭,他說的什麽全聽不進去了,就想一直盯著他那張微微翕動的淡色嘴唇看,於是恍恍惚惚聽到最後一句熱源融化的時候配合的點點頭——是的是的,吳朝真是個熱源,自己也快要融化了。

    不……不僅僅是想要融化……熱源好像在自己身上……尤其在下麵……要爆炸了……爆炸完了才能融化。

    因此麒妄忍不住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這身體突然產生的變化是怎麽了,隻當是可能被體內惡魄的影響吧,再加上周身裹了這麽多炎陽咒可能才如此燥,於是又往旁側挪了幾步。

    吳朝看他這舉動還以為他不耐煩聽了,再加上羊肉煮久了就老了不好吃了!馬上就要下鍋了!於是長話短說,“你看,我從小在人間,所以對流靈界沒歸屬感,覺得自己就是個人,並且我享受自己是個人,七情六欲都可以表達出來,不太像你們術士好像要禁欲的哦?”

    麒妄臉更紅了,淡聲道,“分支不同,也有不算太禁欲就能堪破一些術法道門的……”

    “嗯嗯,”吳朝敷衍,“大慈他也是因為境遇不同而導致他現在所展現出來的思維不同,更何況他還和我共存在一個世界裏過,他更熟悉現代人的一些生活方式。”

    麒妄點頭。這次認認真真聽吳朝說了,他覺得吳朝現在的眼睛尤其亮,亮晶晶的。

    吳朝的眼睛真的很亮,晶亮亮的盯著鍋裏的肉丸子啊……好香!

    “所以,你也不必怕你是個惡鬼。更不要怕那些預言你師父的話,你不會對你師父怎樣的,你會一輩子孝敬你師父的麽!因為你從小有意識起接受到思想教育都是跟你師父在一起,是他給了你一切,你才能成就成今天的麒妄對不對?所以你也不要太實誠欸,你們那個流靈界也太奇怪了吧,是被下了藥才這麽忠心耿耿於戲命族吧?不要以為他們跟神棍一樣說什麽就會發生什麽,憑什麽那麽信他們?命的軌跡都是自己走出來的!跟著自己的感覺走才最重要!覺得愉快就去做,不爽就不要搭理!不要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你以為你是他內褲啊,放個屁都得接著。活著就要享受當下,愉悅自己!誰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讓自己痛快才是真理對不對!”

    麒妄一臉複雜地盯著明顯興致高昂起來的吳朝,輕聲道,“可是你們能預測出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啊……而且我所見識過的戲命族,預測占卜出的都百分之百靈驗了……”

    “那我問你,預測出來,就一定能躲過麽?”

    麒妄猶豫了下,“厲害的戲命族是會改命的,也能擋煞。像你之於我師父的存在那樣……”

    吳朝無語,得,感情戲命族是個*ug的存在,無論怎麽說這群傻兮兮的信徒就是信任戲命族無所不能所向披靡。

    嘖,這感情好是滅族了,沒滅族這不得統治世界去啊。

    想到這,吳朝歪了歪腦袋——咦,有什麽要呼之欲出的感覺,隻不過就一瞬,他又抓不到這種思緒了。

    因為全用在安慰麒妄身上了麽。

    眼看著第一鍋羊肉已經被盛上來了,吳朝著急吃飯,於是拍拍麒妄的肩,想著,索性趁沒人直接雙手按在他脖子上,將他的耳朵往自己嘴前輕輕一帶,低聲如同魅惑道,“反正我就想告訴你,你將來就算恢複了惡鬼身份,我也是會要你的。我隻要要了你,就不會介意別人怎麽看你,你也不要介意,你眼裏應該隻有我!我們好好的過我們的二人世界就行了,管林子外邊什麽鳥亂叫的,是不是?”

    麒妄這次沒傻,認認真真聽完了,認認真真思考了,他覺得吳朝這樣說話一錘定音的人實在太適合自己了!

    自己就不適合去思考太多彎彎繞繞的事情,簡單粗暴點最好了!

    於是麒妄特認真點頭,“是!”

    這一聲底氣十足。

    把一旁本就在偷聽的顧師父驚得手一抖,剛夾住的一片羊肉眼看著要掉回鍋裏,冥主眼疾手快的橫空一筷子搶走了,還不屑地斜他一眼,“哇是不是啊你,都夾起來再掉進去讓別人怎麽吃,我幫你解決了吧。”

    顧師父嘴角抽了抽,“我說你不是打算一心向佛麽,遁入空門清規戒律,還能吃得了這東西?”

    “於是乎……這不佛祖沒要我呢。”

    冥主還在這邊胡亂扯著,就見眼前蓋了一碗小山量的羊肉啊菜啊粉絲啊還有許多墨玉丸子還有紅皮蝦和魷魚,統統堆在了自己眼前。

    白棋在對麵托腮笑的歡暢——其實老爺子不說,他也知道,惡鬼一旦現世,不出去惹事還好,惹了事能製裁惡鬼的,就隻有冥主,方法有,以命抵命,以暴製暴。

    所以今天原本會有一個很糟糕的情況,但是莫名其妙化解了,於是小白就各種開心,也不攔著冥主吃吃喝喝了。

    冥主得寸進尺地開心敲碗邊,“我不要吃這個蝦,我要吃北極蝦!還要那種帶著碎冰晶亮晶亮……”

    話未說完,吳朝終於安撫好了麒妄趕緊抽空坐下,一邊拿筷子一邊接話道,“吃起來甜絲絲又冰涼涼的北極蝦!”

    倆人隔著眾多阻礙的複雜目光毫不猶豫地相視一笑——哇塞,看來是同道吃友啊!猴開心!(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