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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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頭營在下碼頭莊西北十幾裏地,曆史以來又名新橋鎮,新橋鎮原為沿海的重要碼頭,明初為防倭寇侵擾,在新橋鎮以及昌黎縣赤洋、撫寧縣牛頭崖設立三營駐兵防守。後海岸南移,按碼頭和軍營立意,明永樂七年新橋鎮改名馬頭營。

    在馬頭營立有一千戶所,這千戶所最高長官就是防守官朱雨澤朱千戶大人了。

    照例,馬頭營雖小,但還是少不了城牆,城周2裏,營盤一座,築土牆,高8尺,寬5尺,外有護營溝一道,寬8尺,水深4-5尺。前後營門2座,各設吊橋。

    此時於旺一眾一路策馬狂奔而來,整個大地隱隱震動,塵土卷天而起,寂寥的天地似乎在沉睡中被驚醒了。

    在馬頭營前門口,早就聚集了聞訊而來看熱鬧的百姓。

    “看!快看!我的娘咧!黑壓壓的一片戰馬鋪天蓋地而來,這聲勢怕不得有幾百騎?我大明有如此鐵騎,壯哉!詩雲:黑雲壓城城欲摧!好漢,好漢!不虧為我大明兒郎!”

    “別掉書袋子了!就你那點墨水,連個秀才都考不上,誰不知道?酸?繼續酸!還黑雲壓城城欲摧?他們是咱們自己軍伍,難道是來攻城的嗎?我呸!”

    “嗬嗬,這個,這個,口誤,口誤!嗬嗬”

    “看,快看!那幾個彪悍麵生的,莫不就是龍王廟裏大殺韃子的好漢?”

    “應該是吧?就是他們!聽說他們五人就殺了二十三個韃子,連我們的防守大人都是讚歎不己,真乃豪傑啊!”

    “好馬!好馬!這一匹馬如果拿出賣,還不得五六銀子?這麽多馬匹,要是送我一匹就好了!”

    “呸!你個土包子!五六倆?你也就隻能去買頭驢!這樣的好馬,好說歹說也要十幾倆!二十幾倆!羨慕?那是他們應得的!送你?發夢去吧!有種,你也去殺韃子啊!”

    此時,於旺一眾到了城門口,紛紛下馬,隨後是馬群卷起帶來的漫天塵土,圍觀的百姓中又響起前麵那聲音:

    “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回我沒說錯罷?”

    圍觀的百姓人群裏一陣騷動,隻見幾個壯漢揪起一個正搖頭晃腦自我陶醉的人,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猛打,口裏罵道:“真是受夠了你這破落戶!酸!讓你繼續酸!”

    “呀呀呀!真是秀才遇到兵!斯文掃地!真真是斯文掃地!”

    “等你當了秀才再說這話罷!兄弟們,給我打!”

    在眾人指指點點中,孫忠明帶隊,長驅直入,守城門的幾個軍士點頭哈腰,直接放行。於旺昂然一路進城而去,所見都是各色的目光與議論,終於到了北大街的千戶官廳麵前,門口一百戶迎了上來,口中隻是連道:“快快!千戶大人等候已久!。”

    眾人急步到了大廳前,就見廳堂內兩個武官正坐著說話。其中一個坐在正堂前的武官穿著一身的千戶官服,年紀約在五十來歲,大腹便便,臉上的肌肉也是鬆鬆垮垮,那渾濁的眼睛半開半閉,嘴裏漫不經心地說著話。雖然他一副頹唐,但身上那正五品武官的熊羆繡紋卻給他平添了一股威嚴。

    而旁邊坐的那人,年紀在四十多歲,穿著一身副千戶的服飾,麵容陰柔,細長的眼睛裏不時冒出精光,但此時的他卻是屁股隻坐了半邊椅子,在一邊隻是不停的奉承,賠笑。

    此時二人見到孫忠明,於旺等人進來,目光都向各人看去,那千戶雙手扶椅,作勢就要站起來,旁邊那副千戶不敢怠慢,隨之立身而起。

    “嗖”於旺眼中一花,隻見身邊的孫忠明竄了出去,速度完全可以用壓倒性的優勢擊敗後世奧運會短跑冠軍。

    在於旺目瞪口呆中,孫忠明已經是雙手扶著那千戶站了起來,他完全沒有了在外麵百姓前的威風八麵,一張臉笑得跟綻放的菊花似的,他半彎腰,衝那千戶陪笑道:“朱大人!於旺等幾位好漢己是到了!”

    那千戶微笑的點頭,孫忠明繼而轉首對著於旺他們道:“於兄弟!這位就是咱馬頭營防守朱雨澤大人,這位是荀世傑大人。你們快快過來參拜。”

    於旺不敢怠慢,連忙上前叩頭拜見,李舒幾人同樣也是依葫蘆畫瓢,緊跟在於旺身後參拜。於旺一麵在叩頭,一麵尋思:“後世眾多穿越前輩,在碰到上官,總是掙紮半天跪與不跪的問題!都是傻叉!都說入鄉隨俗,在這個大環境下,你不跪能行?自己想不跪,也不想受別人跪,就自己努力去改變好了。沒有實力之前,講風骨都是他娘的扯淡!”

    朱雨澤此時睜開了那渾濁的眼睛,定定的打量著於旺一夥人,眼中透著欣賞,手中虛扶,溫聲道:“果然都是好漢!你們都起來吧。”

    看到朱雨澤手中虛扶,於旺一眾哪裏會客氣?順勢站了起來。

    於旺,李舒等人昂然而立,朱雨澤一一看過去,看到這幾人俱是虎背熊腰,神情彪悍。從這些人身上,還可以看出龍王廟戰鬥的激烈,其中王力,馬老六身上帶傷,那纏繞傷口的繃帶上時不時仍有血跡滲出來。

    朱雨澤仔細的打量這幾人,口中連道:“不錯,不錯!果然是抗擊韃虜的豪傑!”

    旋即他又道:“哪一位是於旺?站出來給本官瞧瞧!”

    於旺昂首出列,朱雨澤仔細的看著王鬥,問道:“你就是於旺?斬殺十個蒙古韃子兵的那個好漢?”

    於旺抱拳大聲道:“是的,大人稱小民為好漢,實不敢當!為國殺賊,生死早己置之度外!”

    “朱大人!您有所不知,這於旺眾人,殺了韃子後,痛恨韃子的荼毒鄉裏,意欲從軍,為國效力!恭喜朱大人!賀喜朱大人,從此帳下多了四個虎賁之勇士!”這個時候,孫忠明插了一嘴,臉色滿是討好。

    “哦?”看著於旺,朱雨澤一臉滿是欣賞的神情,如此高大強壯,如此悍勇的軍士,可是每個武官都渴望獲得的,他一邊打量著於旺,一邊腦中己有著將於旺培養成自己心腹的念頭。

    “這位於兄弟要從軍?”這時,站在一旁的副千戶荀世傑驚異的道,細小的眼睛都眯成一條線了。

    “是的!”於旺朗聲道:“韃虜荼毒鄉裏,此值我中國多災多難之秋,於旺等人身為大明百姓,當挺身而出,惟有以死報效國恩,雖沙場亡命,馬革裹屍,亦是心中所願也!”

    “好!好!好!”朱雨澤雙掌輕擊,讚道:“果然是忠貞之士!龍王廟一役,爾等有功於國,本官定然會飛捷傳書,為你們請功!”

    “朱大人哪裏的話!”於旺正色道:“此次蒙古韃子來犯,朱大人和荀大人聞訊不驚,運籌帷幄,指揮若定,密令我等夜襲龍王廟,如此才有此等捷報!此功,當以二位大人為首!另外,小民還帶來了大批繳獲戰馬,還請兩位大人接收!”

    此時的於旺慷慨激昂,送上了戰馬,又把功勞都推到了朱雨澤和荀世傑身上。朱雨澤和荀世傑在巨大歡喜之下,又是彼此驚訝,如此人物居然隻是一鄉間泥腿子?難道世間人才真的都是隱身草莽嗎?

    朱雨澤與荀世傑驚異的對視一眼,沉吟著道:“於旺你可有家學傳承?可有讀書識字?”

    “說來慚愧!”於旺大聲道:“小民家學淵源是沒有的,隻知先祖在永樂年間,從江南遷徙而來,而後,世代務農。至於讀書識字,小民小時候倒是上過幾年私塾!”

    看著於旺寵辱不驚,款款道來,言語恭敬文雅,半點沒有一點民間百姓的粗俗之氣。朱雨澤越看他是心中越喜歡,更加堅定了要收於旺為心腹的念頭。況且這個世道,哪一個上官沒有自己心腹一派?如果沒有自己的嫡係人馬力挺,那就是空頭長官,誰會在乎你?自己身上的官服也嚇不倒人。

    況且於旺此次送來的軍功,還幫了朱雨澤一個大忙,他年紀已經過了五十,想把自己的官職提提,本來已經無甚希望。說來在大明前期,這衛所的中低層官職都是世襲的,但到了明朝後期,國家戰亂不休,衛所官軍腐敗,武官無能,屢戰屢敗。為了改變這現象,朝廷采用了任命製。

    朱雨澤心裏有個隱秘的心思。這樂亭縣城的操守王二清年老昏聵,已經到了退出仕途的年齡。這可是難得的機會!朱雨澤也想往上爬一爬,可是競爭對手眾多,自己在開平衛城又沒有什麽關係,想動一動,談何容易?他隻能眼巴巴的望著,束手無策。據風聞最大的可能是從衛城裏派一人過來繼任,而不是從下麵提拔。他當然不知道,這種情況後世有個說法叫做“空降”。

    現在好了,於旺送來了這一大軍功,等王二清那老不死的一退仕,朝廷封賞下來軍功,自己就有了極大的可能!本來已經無望的他,猶如枯木逢春,心中暗暗感激於旺。

    說到軍功,依大明的軍功製,軍士如果獨斬一顆韃虜首級者,便可以升實授一級,兩顆升兩級,至三顆升三級為止。三人或者三人以上一起斬獲首級,則是獎賞為首者,脅從的分賞。軍士如果不願意升職的,則每一級實授換五十倆白銀賞銀,署職二十倆。而把總領軍官所部五百人,擒斬韃虜五顆首級升一級,所部一千人者,十顆升一級,每十名加一級,俱三級而止,二級實授,一級署職。

    雖然眼下朝廷軍功以東虜後金兵為重,北虜蒙古兵次之,從中又有層層折扣,但此次蒙古韃子入侵,整個永平府也就自己這裏打了勝仗,可謂哀鴻遍野中一亮點。如此,軍功封賞下來,自己爭取那操守職位,大大有希望。

    “好!好!好!”朱雨澤笑眯眯的看著於旺,親切的道:“眾位壯士要從軍,此乃國之幸事!本官這就命吏書給你們造冊!眼下眾壯士風塵仆仆而來,本官自然要設酒席款待!不然外人議論起來,說本官瞎了眼不識英雄,不重英雄!說起來可是不好聽呐!啊······?嗬嗬嗬。”

    “嗬嗬嗬!是是是!朱大人說笑了!”當下廳裏眾人都陪笑起來,唯有那副千戶荀世傑在陪笑的時候,眼中露出對朱雨澤又嫉妒又忌憚的光芒。

    如此,於旺眾人倒是在馬頭營受到了上賓般的待遇,這日酒足飯飽後,朱雨澤讓於旺一眾先行回莊,聽候調令,並交代說等到了朝廷具體封賞下來,到時候再具體安排於旺眾人的行止。眼下麽,剛剛血戰過後,王力和馬老六身上都帶傷,這段時間幹脆都回去好生休養。

    眾人臨行道別的時候,朱雨澤還親自送於旺他們出了千戶官廳大門,他執著於旺的手,口裏殷殷切切,諄諄教導,如待同自己子侄般。讓陪同的孫忠明眼睛都羨慕的發藍。

    這邊於旺一眾人剛走,那邊馬頭營就飛馬快傳捷報。捷報到達灤州,灤州守備獲悉,大喜!讓經曆給捷報潤色後,又飛馬一報薊州兵備道崔源之,二報山海巡撫楊嗣昌。

    說來也是可笑,這灤州衛所,所在實土為永平府,本應該是永平兵備道管轄,但是偏偏這衛所所屬的開平中屯衛劃歸薊州兵備道管轄,而薊州兵備道又屬於順天巡撫節製。

    而這山海巡撫又掌管山海關,永平府整個兒的軍政大權。這灤州屬於永平府境內,所以這灤州守備頭上有兩個公爹,哪一個他都得罪不起。

    但這也是大明朝廷施政的一大特色,各方要員控製的疆域彼此犬牙交錯,彼此鉗製,彼此掣肘,誰也別想一方獨大。

    隨著快馬四出報捷,整個薊州官場體係震動了起來。本來在這次蒙古韃子入侵中,百姓哀鴻遍野,大明官兵束手無策,上上下下各自憂懼,就怕哪天朝廷雷霆一怒,責罰文書一到,不知道多少官員的人頭要落地。不信有這樣嚴重的後果?請看看現在同樣受後金肆虐的山西吧!那裏的守土官僚們得到了什麽樣的遭遇!

    眼下忽聞捷報傳來,個個官員都額手慶幸!連呼:“老天開眼!老天開眼!酒照喝!戲照唱!”

    不幾日,治所在永平府治的山海巡撫楊嗣昌,這山海關,永平府第一人,就收到了捷報!他手裏拿著捷報,細細的觀看,但他臉上並沒有其他那些官員欣喜若狂的表情。

    文雅儒爾的他隻是沉吟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