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立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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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曠的原野上,一夥人馬正歪歪斜斜的前進。遍觀這夥人馬,俱都是頭發蓬亂,麵黃肌瘦,他們身上衣裳破如麻袋,皮襖氈帽到處是破洞。其中稍微強壯點的挑著簡單破爛的行李,有一些人則羸弱不堪,走路還跌跌撞撞,不時還要有人扶著。
隊伍中有兩倆牛車,拉著一些糧食,那拉車的牛也是老牛,拉起車來,慢慢吞吞,有氣無力的。在隊伍中倒還夾著兩匹駿馬,馬上俱都馱著兩個虛弱的人,馬前都有一個壯漢牽著馬韁前導。
這牽馬的兩人正是於望和王力。這一路上王力牢騷不斷,一會罵這荀世傑不是東西,一會又說請回了一班大爺,不僅馬兒讓給他們騎,自己還的當馬夫伺候。由於在路上,於望看到幾個軍戶餓的都走不動道,不假思索就把馬兒讓給他們騎乘,王力雖然不情願,但也是把馬兒讓了出來。但同時二人都收獲到了這群人的感激,這群人對他倆畏懼大大減少,同時又對擁有如此體恤下民的上官慶幸不已。
這會兒,王力又嚷嚷開了:“什麽大明軍戶?看,看,看!這些哪是大明軍人?他們手上除了少一根打狗棒,嘴裏沒唱著蓮花落,分明就是一群大明丐幫啊!恭喜於大人!賀喜於大人!你於望從此以後就是丐幫幫主!”
於望則是微笑打趣道:“一個好漢三個幫,本幫主這就委任你為丐幫長老!而且是九節長老的那種!”
“嗤!九節長老!老王我好稀罕麽!等等,啥九節長老?這是什麽玩意兒?有什麽道道?”
“你看!你看!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讓你平時讀點書,你還不樂意!這樣吧,我講個故事給大夥兒放鬆放鬆,這個九節長老啊,話說起來就長了,在北宋年間,有個丐幫幫主,名叫洪七公,······”
這一眾人早晨從馬頭營出發,到漢家屯選址,區區十幾裏地,居然走了半天,到了下午,終於到了目的地。不過這一路上倒是不寂寞,這些大明底層小人物,一個大多是文盲,二個這個世界娛樂貧乏,除了拜廟看戲,還能有什麽娛樂?他們哪裏又聽說過如此精彩的故事?所有人都支起耳朵,仔細的聽。
尤其這故事裏眾英雄也是痛殺北地契丹韃子,大大對胃口。到了目的地,這些前來的軍戶看著於望的眼神又變了,這回是尊敬,在大明,凡是會讀書寫字,知識淵博的人總是讓人尊敬的。而這故事呢,等大夥兒都已經到達目的地,於望也就停口不說了,這讓王力心癢難撓,一直追問:“下麵呢?下麵呢!”
在王力不解的眼光中,於望麵容充滿了悲壯和抉擇,沉痛的道:“下麵?下麵沒有了哇!”
在空曠的原野上,早有一夥人等候在那裏,並且已經支架好了大鍋,煮好了米粥。這夥人看到於旺一眾人到來,一個人急急的迎了過來,正是下碼頭莊裏長趙天齊。
自從上次聽說於旺當上百戶,趙天齊就決心搞好和他的關係。昨天於旺委托他買點桌椅,筆墨,紙張,還有一些糧食,農用器具,其他雜用物什,一並送到漢家屯選址那裏。趙天齊是胸脯拍的震天響,滿口答應,隻道“望哥兒放心!這點小事,包在我身上了!”況且,於望也不是讓他白忙活,另外特有酬勞。
今天趙天齊就張羅好了東西,呼喚了鄉勇,早早就把東西送到地頭,並按照於望吩咐,架起了大鍋,煮好了米粥等候。
於望卻是眼尖,一眼就看到等候的人們裏,有倆婦女,可不正是自家老娘和大姐?他撇開裏長,快步走去,親熱又責怪的道:“娘親!大姐!你們怎麽來了?這野外天寒地凍的,我不是說了,讓你們不要來嗎!”
過了這麽長時間,於家大娘和於家大姐已經從親人喪失的悲痛中走了出來,於家大娘慈愛又高興的看了於望一眼道:“列祖列宗保佑!如今我家寶寶有出息了!你爹在九泉之下也足以寬慰!這眼下你新立一屯,為娘其他粗活幹不了,這煮粥的事情,還不是咱婦道人家拿手的?此次過來也是略微幫點小忙,來,來,來,這你們都趕了半天的路,肚子都餓了吧?趕緊讓人吃點粥吧!”
看到於家大娘在,王力不敢怠慢,緊忙過來恭敬的施禮拜見,於家大娘則是高興的看著他,口中隻是道:“好!好!好!”
那邊,趙天齊早就吆喝開了:“來,來,來!大夥兒趕緊集合排隊,都來吃粥了!今兒你們這班泥腿子好大的福氣!居然能吃上老夫人親手熬的粥!一會兒領粥的時候,別忘了老夫人的恩德!”
聽到可以吃粥,饑腸轆轆的軍戶們一陣騷動,不過這半日以來,於望已經深深的博得了他們的尊敬和擁護。眼見於望立在大鍋前麵,他們不敢擁擠爭搶,按捺著心情,紛紛從自己行李中找出碗筷,一個個拿著碗來排隊領粥,排在後麵的隻是不斷的探頭探腦,非常焦急的等待。
天寒地凍中,那幾口大鍋的粥騰騰地冒著熱氣,遠遠看去,濃稠得象油脂一般,於家大娘和大姐拿著勺子,笑嗬嗬的道:“來,來,大家一個個來啊,每人都有。”
那些軍戶們一個個輪流上來,領到粥後,都自覺地彎腰說了聲:“謝謝老夫人!”於旺在一邊則是微微點頭。
軍戶捧著飯碗,走到一邊時,就個個迫不及待地喝起來。他們碗中的粥都是純粹的米粥,米粥熱呼香甜濃稠,沒有添加絲毫野菜樹皮之類的。過久了連糠菜都吃不上的日子,大夥兒有多久沒有吃到這麽好的米粥了?兩年?五年?八年?很多人都是怔怔的,一邊喝粥,一邊流淚。
於望和王力也是肚子餓了,等軍戶們都領完了粥,也和趙天齊一眾喝起粥來。趙天齊一眾吃的是眉開眼笑,就算是他們,平時也吃不上這麽好的米粥。而今天於家大娘煮的粥足夠,在場每人都可以吃飽。
於望是連喝兩碗粥後就停下了。而那些帶來的軍戶喝了兩碗,就趕緊去排隊,平均每人都是三碗以上。
看著這群體格虛弱的軍戶搶食,於望微微歎息。這以後屯田,出的是力氣活,這些軍戶身子骨這麽弱可不行!首先得溫養他們一段時間身體,隔三差五的還要有肉食入肚,如此他們才有體力幹活。不然這樣虛弱的身體,稍微粗重點農活都吃不消,不是脫力就是昏厥。
看到大夥終於吃的差不多了,於望站出來,微微咳嗽一下。趙天齊一直留神於望的舉動,趕緊吆喝起來:“快!快!都集合起來!百戶大人要訓話!你!說你呢!別舔飯碗了!趕緊集合!”
一陣騷亂後,眾軍戶都集合到了於望眼前,一雙雙眼睛隻是期盼的盯著於望,鴉雀無聲。
看著眼前這些可憐巴巴看著自己的眾軍戶,於望也不由感到自己肩頭責任重大,自己能給他們帶來好日子麽?他清了清嗓子,大聲道:“既然你們都來了這新屯,那就是對我於望的信任和支持!從此以後,大家都是新屯的子民,彼此都是在一個鍋裏掄勺子的兄弟姐妹!我於望保證,隻要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們一口喝的!”
“於大人咱們是絕對擁護支持的!說吧,您以後要咱們怎麽幹?!”人群裏響起一個聲音,於望看去,原來說話的是軍匠總旗韓立功,此時的他也填飽了肚子,精神也煥發起來,看著於望的眼神充滿了堅定。
“韓總旗說的沒錯!他說的也是我們想說的!說吧,於大人,以後咱們怎麽幹?”人群裏響起七嘴八舌的聲音,俱是肯定。
看著人心可用,王力在一邊隻是咧著嘴傻笑。於望滿意的點了點頭,繼而道:“於望此次不才,奉令屯田,這咱們眼前這片原野如果開墾出來,再興修水利,都是良田好地!隻要肯下汗水,這收成也必定不會差了!而荒地開墾後,每戶都會分下田地,還有耕牛種籽等物,尤其操守大人己向我保證過,屯堡隻管放手去做,將來開墾出來的田地,決對不會有人騷擾,而且三年免征,大夥隻管安心屯種便是。”
人群又是一陣小騷動,本來他們就已經信服於望,現在聽到又有操守大人的保證,到時自己不但有田地,還有耕牛種籽等物分發,隻要下了辛苦汗水,這能吃飽飯的日子還是可以指望的。
於望舉手壓了壓,又朗聲道:“但是,親兄弟,明算賬!雖然操守大人三年免征,但眼下新屯建立,興修水利,這些財糧都是我出,而且開墾土地,直到明年收獲前,你們以後每日的口糧也是由我來付給。所以,在這裏我立下規矩:第一年,大家每畝屯田征糧一鬥,以衝兌先前支借的牛具仔糧等支出。第二年,每畝屯田征糧二鬥,第三年,每畝屯田征糧三鬥,此後永不加賦,不再另生加派。我於望說話算數,一是一,二是二,從不打折扣!”
人群鴉雀無聲,聽了於望爽直的話,眾軍戶都是相互而視,喜形於色。於大人話說的明白,第一年起就要征糧,反給他們真實可信的感覺,比起那些開頭說的好聽,等百姓收獲後出爾反爾的官員,說服力強了太多。如果真的第三年後便不再加派,那每畝征糧三鬥,各戶是完全承受得起的,三鬥雖比明麵上的民戶賦稅重,但別忘了,普通民戶在層層加派下每畝征繳的稅賦達到六鬥,七鬥,老百姓都沒有活路了。
當下人群中就有婦女大聲感恩起來:“於大人!你簡直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從此以後我們也有活路了,感謝老天爺!感謝菩薩!”
安撫訓話後,就是開始為軍戶們登記文冊,於望大聲詢問之下,在場眾人大都是文盲,最後還是裏長趙天齊自告奮勇的幫忙。於望自己寫當然沒有問題,但一個是這個毛筆字自己寫不好,第二個自己能寫的也就是後世的簡體字。首先不說這寫成簡體文書,衛所上麵不接受,其次帶來的驚世駭俗是肯定的了。
隻見裏長趙天齊搖頭晃腦,磨墨揮毫,將這次來的眾軍戶依各人軍戶帖一一登記,各戶年籍,從軍腳色,貫址,人口,男婦,成丁等一一備注,並開具正副兩本文冊。
最後統計,連帶過來的軍匠和撥來的共十七戶,有男子四十五口,成丁三十三口,不成丁十二口。婦女三十口,十三歲以上的壯女二十四口,十三歲以下的幼女六口。另還有各戶帶來的隨身物品也是一一造冊。
才登記十七戶人口,趙天齊就忙活了半天。於望心裏嘀咕,這以後屯內事務繁多,特別是這種文書總籌工作,須請得力人手來擔當。這個時候,他腦海裏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肖先生”。
文書也弄好了,接下來就是安排眾人的安身之地。這個也好辦,王力大大咧咧的接手了,他指揮眾軍戶有體力的在地刨坑,沒有體力的就去周邊找些石頭樹枝在坑旁壘起擋風牆,然後在頂搭一些茅草便可。這種建築簡單有效,隻要有一定的柴草,便可很好地抵禦夜裏的嚴寒。
本來在後世喜歡看“貝爾野外生存”係列節目的於望還想賣弄一下,看到王力的指揮不謀而合,於是驚異的問王力哪裏學的高招?王力滿不在乎的說,當年他在關外,關外那些流民,還有狗韃子在野外這樣度日,他見多了。
於望除了驚歎就是無語,接下來,他也沒別的要求,隻是要軍戶們搭建地窩時要排列有序,而且另外選一個地方刨了一個茅坑,要軍戶不可亂撒亂排,盡量注意衛生。
已經入夜,在這片原野上燃著幾十堆的篝火,伴隨著隱約可聞的人們話語聲。這片長久以來就死寂空曠的天地,似乎頭一次泛起了生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