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聲震天的戰場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平靜，那荒涼的原野上還嫋嫋散布著一些餘煙，而雙方的視野到了此刻，早已經暢通無阻。

    原野上，隻見清兵戰死的人馬屍身密密麻麻的，到處積了一層又一層，清兵的旗幟兵械也扔了滿地，這種情形就猶如在秋季，在森林，堆積在地上，那無所不在的厚厚的落葉。

    大戰一起到結束，前後也不過半個多時辰，清騎來的凶猛，明軍反擊的更恍如雷霆。

    等於望下令鳴金收兵，楊國柱人等早就目瞪口呆。

    慘！清兵真是太慘了！

    在明軍的後陣望樓裏，於望遠遠地眺望，臉上露出笑容。據目測大概估計，這短短的時間內，滿清鑲白旗的精銳騎兵，少說也傷亡了四、五千人，折損率過半，經此一戰，鑲白旗可謂是元氣大傷。

    繼安肅一戰，又一個滿清旗兵被打殘。

    在於望的左右，將官的臉滿滿是驕傲欣喜的神情。

    而明軍裏，從最基層的普通戰兵一直到上麵的隊正、甲長，人人心裏都激動非凡，因為這麽大規模的火力全開，對漢家軍來說還是第一次。

    在作戰的時候，人人隻是緊張的執行長官的各種命令，這時候再回想，那是怎樣的火力浪潮啊？不要說野蠻落後的韃子，在這樣的火力打擊下，就算是漢家軍衝陣，也絕對討不了好，真不知道先前韃子那勇猛衝陣的勇氣從哪裏來？

    不過···，韃子的無知卻是漢家軍的福，要不是忌憚軍紀，很多人就要歡呼雀躍起來了。

    “還敢戰麽？”，於望冷哼出聲。

    在於望的身側，一起觀戰的楊國柱和虎大威早就驚掉了下巴，已經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當清兵騎陣洶湧而來時，他們還為此擔憂不己，怎麽看，於望擺下的軍陣似乎非常薄弱，似乎兵敗就在眼前。

    然而最後的結局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漢家軍看似柔弱，實則銅牆鐵壁，虎狼天下的清騎在明軍麵前碰了個頭破血流。

    而且友軍那猛烈的火力打擊也讓他們大開眼界，伴隨著火炮轟鳴，排銃的密集射擊，硝煙彌漫中的清騎是攻勢頓挫，隨後亂成一鍋粥。

    友軍的戰士就猶如幾千辛勤的農夫，在嫻熟又輕快的收割稻草，在收割無數清騎的性命。

    “真長了見識了！”虎大威終於感歎出聲：“原來我大明的槍炮是如此厲害？”

    同時他心下歡喜無比，雖然這次他跟隨於望南下，其實是抱了僥幸的心理，先前還時刻準備跑路。

    但不管怎麽說，自己和於望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刻於望取得了空前的勝利，那麽就算清兵十萬大軍圍困，最後己方最終戰敗，但已經有了如此軍功在手，分潤之下的他已經擁有無數的翻身資本，此時局麵樂觀，他當然心中大悅。

    “乖乖龍個東！”虎大威嘖嘖讚歎：“如此精兵，難怪一戰之下，動不動就是幾千韃子的軍功首級！”

    話語裏，他滿臉的豔羨。

    確實，此次他跟隨盧督師南征北戰，說起和韃子交手，前後也有那麽幾次，但是雖然有過小小的勝利，但大都是清兵勢大，己方勢弱，明軍就算是亡命幹，也不是清兵對手。

    虎大威老於軍伍，見多了滿洲女真的勝利，看多了明軍的崩潰。在他的經驗裏，大明官軍往往是先小勝而後敗，從開始的氣壯山河到後來的狼狽奔逃。既然後期是拚了老命的使出看家本領逃跑，就算前期有些小勝，也顧不得收割軍功首級回去。

    如此，每每朝廷官軍在獲得了哪怕十幾個清兵首級的軍功，那也是欣喜如狂。

    然而，這些和漢家軍比起來，簡直就是雲泥之別。友軍從一開始戰鬥發生就進入到了白熱化的狀態，他們頑強無比，那作戰的勇猛可謂是時愈久愈彌堅。

    他們從守勢變到後麵的攻勢，趁勝追擊，意圖殺更多的女真士兵，意圖要一舉殺光了前來衝陣的清兵才甘心，這讓他也是感歎良多。

    對他來說，因為見慣了明軍的先勝後敗，他看到友軍出擊，心裏大呼痛快！因為隻有徹底殲滅清兵，才能徹底奠定勝利，不然的話就沒辦法安心下來。

    尤其在友軍反攻後期，他看到炮兵陣地的炮兵們扛著幾十斤重的虎蹲炮奔走如飛，直接壓到第一線去打，這讓他更是驚奇的不能置信。因為慣例，在大明官軍裏，炮手就是直接負責打炮而已，戰鬥廝殺是別人的事，哪有這樣不要命的，明明前麵危險無比，他們還要衝到最前麵？

    “於望部火器犀利，戰陣森嚴，士兵勇猛，此次大會戰，若是全師僥幸得以生還，恐天下間無人再敢掠其鋒芒！”

    “這樣也好，有如此強悍的友軍在，現在兒郎們想來是人心大定，個個膽氣也足了不少！···或許，友軍吃肉，咱還能跟著喝點湯？”

    這就是現在虎大威的心聲。

    “如此廣闊的平野上，沒有騎兵配合，步軍難以全殲敵人，到底讓清騎跑了不少！可這大規模騎兵的組建費靡如此巨大，我開平中屯衛百廢待興，到處是深不見底的財政窟窿，這吏書司的財政目前萬萬難以負擔···難！太難了！”於望忽然自言自語了起來，此刻他說的話居然還是想著如何全殲清兵。

    對此，虎大威隻能表示高山仰止，幹瞪眼說不出其他話來。

    方才的戰鬥場麵，人人都是看在眼裏，相比此刻虎大威的啞然，楊國柱的中軍親將郭英賢卻是終於還魂，大聲讚歎：“勇冠三軍！勇冠三軍！有於將軍在，是我大明之福啊！友軍這殺起韃子來，就譬如早年咱們和流賊打，這砍瓜切菜的，這韃子比起流賊來也強不到哪裏去？”

    “或許剛才來的不是韃子主力？這真真是···真真是···”

    郭英賢“真真是”了半天，或許他也知道自己說的話荒謬無比，於是始終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詞語形容自己的心情。

    聽著郭英賢的胡說八道，楊國柱也是懷著複雜的心情瞪了他一眼。相比虎大威的隻是豔羨於望的精兵，隻看表麵，不求甚解。他卻是在心底裏思索，為何同樣是朝廷官軍，這戰鬥力相比卻是天上地下？

    良久，楊國柱重重地歎了口氣。自打他和於望的官軍這一路的接觸下來，心中早早就被震撼！

    因為歸根結底，友軍如此訓練有素，士氣如此高昂，軍伍如此兵強馬壯，作戰如此勇猛，他敏銳的發現了其中一個重大原因。

    看著友軍戰士人人每天吃喝如此的富裕充足，這些米麵肉食不用錢的嗎？

    看著友軍戰士人人一身鐵甲，就目前大明來說，一身普通的簡陋鐵甲，少說也要三四十兩銀子以上，這六千多大軍人人裝備，粗粗一算，就將要近二十萬兩銀子，這不用錢嗎？

    友軍的騎兵雖然不多，但是輜重隊的騾馬也不少，這騾馬每天吃的糧草更是一個普通戰兵的消耗三倍以上，這些不用錢嗎？

    友軍這樣精良的火槍和火炮打造出來，這些不用錢嗎？

    友軍在戰鬥中，每打出一發炮彈，就算那是鐵疙瘩做的，那也是錢！這一戰之下，於望的炮兵又炮轟了多少出去？

    友軍的火槍兵一輪輪的排槍射擊，那無數的鉛子，那同樣打造精良的火藥，又耗費了多少？同樣是錢！

    更何況，友軍最後的箭陣簡直是威猛無比，據他心裏暗暗估算，這前後少說也射出了兩萬隻箭羽，足足兩萬隻啊！這不是錢又是什麽？

    相比自己作為一地實鎮總兵，地位高貴無比，平時看起來也是兵強馬壯。但是他深深明白自己的官兵是中看不中用。

    因為大明各地的武將，在拉起自己的隊伍時，普遍是每個戰兵扔把生鏽的腰刀或者腐朽的長槍，再分下幾年一給的號衣就算成軍了。

    除了各武將的心腹家丁能得到優厚的待遇外，普通兵丁平時就是連一日兩餐也難以保證。各地武將如今不要說對朝廷提倡的“武將不怕死”嗤之以鼻，就是在撈錢方麵也爭先恐後，個個把腰囊中的財貨視為性命般的珍重，唯恐漏出了一個銅板。

    因為，“文官不愛錢”那是對文官說的，自己是武將，跟咱搭不上邊。

    這樣的軍隊，自然是戰鬥力底下，和凶猛的清兵作戰，自然是屢戰屢敗。

    不過，明軍屢敗不打緊，咱大明什麽都缺，就是不缺人。

    死掉一批，重新征召一批，甚至去拉壯丁也可，這樣廉價的官軍隨時可以組成。武將們隻要手底下有人，管他國家戰事如何敗壞，自己還不照樣是吃香的，喝辣的？

    楊國柱緩緩的舒了口氣，心下思索，這場戰事後，自己回到宣府後，是該大力學習於望的治軍之術了！哪個漢家好男兒不渴望著在戰場上勇殺外虜，建功立業，青史留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又何必和那些“蠹蟲”同流合汙，從此沉淪下去，從肉體到心靈都打根底裏爛掉？

    可是，按照自己一地總兵的一年黑色收入，就算自己再慷慨無比，這腰囊中那可憐的一點財產也隻能堪堪組建兩千多精銳士兵。

    而且就算組建了，這人馬每天的人吃馬嚼，這維持的軍費從哪裏來？

    楊國柱打心底裏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

    其實，楊國柱的發現已經接近了後世現代戰爭的真諦。因為，在後世的戰爭裏，打得可不就是錢？如果國力不富足，連造炮彈的錢都沒有，拿什麽去打？

    更不用說，後世老美在發動海灣戰爭的時候，一天之內就發射了千枚導彈，一舉摧垮了伊拉克國防。而一枚普通的美軍戰斧巡弋導彈造價就要四五十萬美金，那一千枚導彈要花多少錢？···沒有錢，真的是打不起戰。

    目前楊國柱的心思已經開始轉變，因為他要像於望一樣，把本來應該國家要承擔的建軍軍費擔到自己的肩頭上來。

    那麽，問題就來了，於望能組建這麽精銳的六千大軍，他的錢從哪裏來？這平時維持軍伍的龐大軍費又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楊國柱有股極度迫切的心情想要問問於望，他渴望知道於望平時“撈錢”的法門到底和自己有何不同？

    雖然，自己也清楚如今大明各地武將的“發財”竅門，但是就目前看來，於望所采取的辦法一定更有效，更是財源前後滾滾，永不枯竭。

    雖然人人都有撈錢的偏門，就如捧個聚寶盆一樣，秘不外宣。但是楊國柱希望於望看在同僚的份上，能慷慨一把。

    錢！錢！錢！···楊國柱此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的渴望和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