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煙眷綿雨，碧葉染晨曦，這是天印山氣候的獨特之處。

    陰雲蔽空，卻隱不住天際那一縷微光，綿綿細雨落在花葉之上激起如煙般的薄霧，使葉片反射的晨曦朦朧柔亮，仿佛墨色渲染一般。

    林間枝頭下不時有調皮的靈鳥探頭張望，可眨眼之間卻又沒了蹤影。

    張子塵坐在論典堂的門廊內，目光呆滯地看著不遠處的地麵。

    就在不久前，同樣是個陰雨之日，自己的一切都被奪走了。

    娘親的關愛、鄉鄰的笑容、好友的信任、自己生存的意義……

    今時今日的他，甚至對於加入逸劍宗這個決定都產生了質疑。

    若是自己在天印靈境便被那蒙麵人取了性命，更甚者，若是沒能逃過河邊那一劫，一切或許都不會發生了。

    如今已然失去一切的自己，究竟還有什麽再活下去的理由呢？

    這樣想著，他便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回屋內，來到窗邊的木桌前。

    木桌上除了杯盞之外，便是洞緣劍和塵棄了，兩把晶石兵刃即便沒有陽光的照射也還是一樣的晶瑩剔透。

    張子塵伸手撫摸著洞緣劍的劍身，而後便又將目光落到了塵棄上。

    他一把抄起塵棄，雙手反握，對準了自己的心口。

    就這樣刺下去吧，隻要稍稍用力，便再也沒有痛苦了。

    可是，為什麽手在顫抖？是害怕……還是不甘？

    算了吧，不要再去想了，就讓一切這樣結束吧。

    這樣想著，張子塵緩緩閉上了眼，咬了咬牙，將塵棄刺向胸口。

    忽然，他的雙手被人硬生生攔住了。張子塵一驚，趕忙睜開眼。

    你這是做什麽！”不知何時，百裏一然竟悄無聲息地站到了他麵前。

    師兄，我……”張子塵眼眶一熱，淚水便流了下來。

    百裏一然一把將塵棄奪下丟到木桌上，麵無表情地看著張子塵。

    許久，百裏一然歎了口氣，說道：“你隨我來。”

    ……

    行在雨中，張子塵卻完全感受不到涼意，心若死，萬事皆空。

    百裏一然安靜地走在前麵，一言不發，山間除了偶爾的兩聲鳥鳴，便隻有雨水輕點石徑的聲音。

    二人就這麽沐雨前行，沒過多久便來到了主峰懸劍台。

    張子塵本以為百裏一然會帶他去逸仙殿，卻不料百裏一然竟向右一轉，沿著一條雜草叢生的小徑又向山後走去。

    行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二人來到一處隱秘的山洞之前。

    這山洞足有三人高，橫向也有兩丈，洞口被兩扇鐵門擋著，門口有四名弟子在守衛。

    見過百裏師兄。”那四名弟子見到百裏一然，拱手施禮。

    百裏一然點點頭，揮手示意他們將洞門打開。

    那四名弟子便兩兩分立，雙手合十念動法力同時灌注於鐵門之上。

    兩扇鐵門發出鏽澀的聲音，緩緩打開。

    百裏一然回頭看了一眼張子塵，而後便邁步向裏走去。

    張子塵跟在後麵，也走入洞中。

    洞內的溫度要比外麵低很多，張子塵渾身已然濕透，直到這時才覺得有些發涼。

    可隨著逐漸深入，洞內也越發變得暖和起來，甚至有些燥熱。

    雖然洞壁上點著火把，可張子塵十分確定，這種燥熱絕不是這些火把造成的。

    不久，二人便走到洞底，麵前又出現了一道鐵門。

    借著昏暗的火光，張子塵終於看清，這道鐵門上，有一個六芒星劍印。

    百裏一然忽然將長劍拔出，凝聚法力灌注其上，而後將劍氣奮力射向劍印中心。

    劍氣觸及劍印的一瞬間，爆發出一聲轟鳴，整個山洞也為之一顫。

    接著，鐵門青光一閃，隨著門軸厚重地轉動聲，緩緩打開。

    一束刺眼的紅光帶著熱浪撲麵而來，張子塵趕忙眯起眼睛稍稍後退，卻發現百裏一然竟大步走了進去。

    張子塵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進去。

    跨過鐵門的一瞬間，張子塵被眼前的一切完全驚呆了。

    鐵門內，是一個巨大的空間，麵前隻有一道走廊，走廊的盡頭是一個直徑一丈的圓台。

    圓台下麵，便是燃燒著熊熊烈火的深淵，熾熱的火焰將四壁照得通紅，熱浪一陣陣襲來，讓人渾身燥熱難耐。

    張子塵忽然感覺上麵似乎有東西，趕忙抬頭看去，不禁又是一驚。

    在這空間的頂部，居然有一個通體紅亮的球體，球體的影子正好投射到整個圓台之上。也難怪張子塵一開始沒注意，因為它的顏色與洞壁幾乎完全異樣。

    百裏一然衝張子塵擺擺手，又邁步向著中心的圓台走去。

    張子塵雖然滿心疑惑，卻也隻能跟上。

    來到圓台之上，張子塵才真正體會到烈火焚燒的感覺，之前濕透的衣服此時早已幹了，邊上甚至已經被烤得有些發黃。

    等眼睛完全適應了這裏的亮度之後，張子塵才注意到，這圓台中心有一根一人高的石柱，石柱旁的地麵上，居然有些許白骨！

    啊！”張子塵忍不住驚呼一聲，問道：“師兄，這是？”

    這裏……叫做′神炎牢′，隻有十惡不赦的人才會被關入此處，忍受烈火煎熬。”百裏一然平靜地回答。

    而後，他慢慢轉過身，看了張子塵一眼，又抬頭望向上麵那個球體。

    你可知那是何物？”

    張子塵也抬起頭，卻隻覺得上方的紅色球體仿佛隨時會掉下來一樣。他看了一會兒，衝百裏一然搖了搖頭。

    那便是魔道七大聖物之一——穹衍陣。”

    張子塵心中一驚，趕忙又抬頭看去。沒想到，穹衍陣竟會是這般模樣！

    百裏一然收回目光，又低頭看著張子塵，張子塵也趕忙低下頭，可眼神之中卻滿是疑惑。

    你很好奇我為何會帶你來此處，是麽？”

    聽百裏一然這樣問，張子塵不禁點了點頭。

    顧夫子應當對你們講過，我逸劍宗數十年前，曾經出過一位百年難遇的奇才，也正是此人，鑄出了第一把無形劍。”

    這件事，是顧夫子無意之間談起劍的分類時提及的，當年那位天才劍仙鑄成神兵無形劍，憑著一己之力將魔道大派虛境穀蕩平，同時奪得魔道聖物穹衍陣。

    隻是很可惜，那位劍仙最終卻也因為力竭而遭到暗算，被魔氣侵蝕心誌，不得已隻能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雖然隻是隨口提及，但這個傳說卻被預備弟子們牢牢記住，而那位不知名的劍仙更是讓眾弟子無比神往。

    隻是不知道，為何百裏一然會提到這個。

    張子塵正詫異間，百裏一然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想對你說的是，人生於世必然會經曆各種苦痛，可若要活下去，便隻能勇敢去麵對。當初你說要加入逸劍宗時，我便已說過，這條路並不好走，想要匡扶正道，很多時候便隻能將苦痛藏於心底。若沒有一顆堅強的心，你又如何能對抗魔道的陰險殘忍？”

    張子塵靜靜地聽著，不知該如何回應。

    當初隻是因為一時衝動和神往才加入逸劍宗，卻沒有真正明白“正道”二字的意義。

    那位劍仙，本來即將成為掌門，可為了阻止魔道之人的陰謀，不惜放棄一切。行於正道之人，心中所想的永遠不是′得′，而是′舍′。我隻是希望你能想清楚，究竟為何加入逸劍宗。想好之後，若你仍是想要逃避，我不會阻攔，但你若是想要麵對，我做為師兄，必定會全力相助。”

    百裏一然在張子塵的肩頭用力捏了一把，而後便頭也不回地邁步向外走去。

    張子塵看著百裏一然的背影，眼圈又不禁有些發紅。

    不知是因為身處在這神炎牢中還是其他原由，張子塵隻覺得自己的胸口一陣火熱。

    他再次抬頭看向上方的穹衍陣，通紅的球體上仿佛銘刻著那位劍仙的豪邁傳說。

    再次收回目光時，張子塵的眼中沒了之前的迷茫，他用力攥了攥拳頭，大步走向洞口方向。

    隨著兩道鐵門分別閉合，穹衍陣的秘密再次被掩藏在山洞之中。

    雨已然停了，當張子塵走出來時，百裏一然正負手而立，遠眺著山間亮麗的美景。

    百裏師兄。”張子塵走上前拱手說道。

    看樣子，你是想好了。”百裏一然轉回身，臉上又浮現出熟悉的笑容。

    經過多日，張子塵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一絲微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回答道：“這段時間讓師兄和夫子擔心了，不過我已然想清楚了。無論那蒙麵人有何陰謀，我都不會讓他得逞！娘親和村民們的仇我一定會報，等查明一切，和小楓之間的誤會也必會解開。”

    百裏一然看他這樣，不禁釋然地一笑，說道：“好，不枉夫子對你寄予厚望。隻是那蒙麵人手段陰狠，你尚不是他對手，此事我會派人下山查探，你隻須專心修習，待功成之日才能為家人報仇。”

    張子塵剛要點頭，百裏一然忽然皺了皺眉，問道：“我忽然想起，你可是要跟隨段師叔學藝？”

    張子塵有些不解地點點頭。

    那師兄便給你個忠告吧，”百裏一然有些神秘地壓低了聲音對張子塵說道：“自己多留心，千萬別被段師叔帶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