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白天青，靈鳥歡鳴，論典堂因為少了預備弟子們的喧囂，倒成了清幽之所。

    門前主徑旁的石桌前，有二人正對坐品茶。

    你有多久沒來我這了？”顧夫子麵帶微笑，看著對方說道。

    平日諸事繁多，實在沒有閑暇。”對麵坐著的，原來是南瀑峰劍仙段墨城。

    你這話隻怕連自己都難信服吧？”顧夫子哼了一聲，笑容頓失。

    好好好，師兄明鑒，算我沒說。”段墨城笑著衝夫子擺擺手。

    墨城啊，不是我說你，如今你也是一峰劍仙了，可這脾氣秉性卻是絲毫未改。你這樣如何能給弟子立威？”

    師兄你今日該不會是專程請我來說教的吧？”段墨城四十多歲的人了，在顧夫子麵前竟如同犯錯的孩子一般，說話間便準備起身離開。

    坐下，我有事問你。”多年師兄弟，顧夫子自然清楚他的那點心思。

    段墨城聳聳肩，便又無奈地坐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問道：“師兄有何事？”

    你來我這之前，見過青霄了？”顧夫子忽然變得嚴肅起來。

    是。”

    他想如何？”

    掌門師兄隻是讓我盯緊那孩子。”

    還有呢？”顧夫子微微眯起眼睛。

    段墨城不自覺地將目光移開，猶豫了片刻，說道：“若是有機會，便詢問一下寧生的下落。”

    哼！”顧夫子氣得一拍桌子，說道：“到現在他仍執迷不悟！”

    師兄，我知道寧生是你最得意的弟子，可他畢竟犯了錯……”

    錯的是那個混賬！”顧夫子猛然站起，用顫抖的手指著遠處的逸仙殿怒道。

    段墨城自覺語失，便想轉移話題：“掌門師兄當年也是為了天下蒼生，行事才不免有些偏激。”

    嗬嗬，”顧夫子冷笑一聲，將目光收回看著段墨城說道：“墨城，你比我更清楚，青霄做了掌門之後，已然徹底變了。”

    段墨城抬起頭，看著主峰之巔的逸仙殿，輕聲歎息。

    當年大殿前喊出的豪言壯語，都已被歲月衝淡，留下的……不過是抹不去的銘刻在記憶之中的傷感。

    好了，不提他了，”顧夫子或許是覺得氣氛太過沉重，便隨性地揮揮手說道：“墨城，坐。今日我找你，是另有他事。”

    哦？”段墨城聞言，便又坐回石桌前。

    既然青霄和你提了寧生之事，那我便也明說了，我找你來，是想托你好生照顧那孩子。”

    師兄的意思是？”

    魔道之人幾次三番對他出手，想必是與寧生帶走那物有關。”

    段墨城聞言一驚，瞪大眼睛看著顧夫子，“難道是……”

    顧夫子點了點頭，沉聲說道：“一然的真言筆也無法窺視當日洞中之事，我心中不免有些擔憂，加之數日前那孩子痛失至親……唉，造化弄人啊。”

    師兄，”段墨城似乎做了什麽決定一般，正色道：“今日你如此惱怒，想必對於那孩子被劍印訣所封也很清楚吧？”

    顧夫子沒有開口，可答案已然很明顯了。

    數日前的試煉師兄也看見了，隻怕那孩子日後很難再有突破。”

    這便是我要托你之事。”顧夫子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本書，遞給段墨城。

    段墨城接過一看，不禁有些詫異地抬頭看向顧夫子，問道：“難道師兄是想傳他′禦劍無形′？”

    顧夫子點點頭，語重心長地說：“青霄心狠，十幾歲的少年便下了兩道劍印訣，我雖無法將其破除，卻也不願那孩子就此成為廢人。待時機成熟，你便將此書交給他，之後便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段墨城聽完，低頭凝視著手中已然發皺的書頁，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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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子塵醒過來時，已然是掌燈時分，隨著眼前的一切漸漸清晰起來，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

    夫子……”張子塵有氣無力地喚道。

    別亂動，”顧夫子緩步走到床前將他扶起，遞過一杯水說道：“一然這招，沒個兩三天是很難恢複的。”

    掌門……掌門師尊準備如何處置我？”張子塵喝了一口水，失落地詢問。

    處置什麽？他無端對弟子用刑，我都還沒找他算賬，他還敢處置你？”顧夫子將水杯放到桌上，哼了一聲說道。

    可……”

    不必想了，一然抽出的記憶，也不過是些無關痛癢之事。”顧夫子知道張子塵在擔心什麽，便很隨意地說了一句。

    哦。”張子塵聽了這話，才又躺下。

    子塵，你可否告訴我，今日你為何甘願受刑？”顧夫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張子塵問道。

    張子塵聞言，不禁避開了顧夫子的目光。

    唉，你這悶葫蘆。”顧夫子無奈地搖搖頭，站起身走到門口，“我去讓人給你弄點吃的。”

    看著顧夫子的背影，張子塵再也無法忍住，委屈的淚水從眼角流下。

    其實今日他根本就沒有什麽打算，親人離去、摯友誤解、師門質疑，這樣的窘境之下，他也隻是想聽天由命罷了。

    若是被掌門得知真相而將他處死，也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他所經曆的一切，對於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來說，太過沉重了。

    很多事就是這樣，越是不願去回想，便越是會湧上心頭。張子塵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枕頭中，無聲地哽咽起來。

    門口忽然響起了輕盈的腳步聲，聽上去應該是個女孩子。張子塵趕忙將身體轉向裏麵，偷偷地擦著眼淚。

    子塵，好些了麽？”

    原來是凝玥擔心，前來探望，隨著她走進屋內，張子塵還聞到了一股久違的清香。

    我聽說你一直臥床，想必還沒吃飯吧，我做了青梅蓮子湯，這可是以前你們最愛吃的。”說著，凝玥將手輕輕搭在張子塵的胳膊上。

    張子塵慢慢轉回身，眼圈紅腫地看著凝玥，臉上滿是委屈和痛苦。

    怎麽了？”

    凝玥話音未落，張子塵忽然一下子撲到她的懷中，失聲痛哭。

    雖然不知是何原因，但看他這樣子，定然是心中十分疾苦吧……

    這樣想著，凝玥用手輕輕撫摸起張子塵的頭發來。

    平日裏雖然四人不分彼此，可凝玥畢竟年長幾歲，自然更有姐姐的樣子。

    好了，想哭便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凝玥麵露關愛，不知不覺間眼眶中也有淚水在打轉。

    小楓……小楓恨我了！都是因為我，不然娘親和嶽叔嶽嬸也不會死了！”張子塵渾身顫抖，說話間不住地哽咽著。

    不會的，子塵這麽善良，怎麽會是子塵的錯呢？你要堅強起來，哭過了之後便不要再流淚了。我會幫你查明真相，替你們的親人報仇，解開你和嶽楓之間的誤會。”

    凝玥纖細的手指穿過張子塵的發間，帶著少女特有的溫柔。

    張子塵沒有說話，隻是咬著牙點了點頭。

    ……

    過了許久，張子塵才漸漸平靜下來，凝玥打水替他擦了把臉，又哄著他將蓮子湯喝了。

    之後，她又陪張子塵聊了一會兒，確認他沒事之後才離開。

    此時已然是亥時了，雖然得到了西月峰劍仙洛晴雪的特許，可終究還是有些晚了。

    夜風吹過，凝玥不禁抬頭仰望，頭頂繁星點點，仿佛有人將珍珠灑滿夜空一般。

    回想張子塵那痛苦的樣子，凝玥不由歎了口氣，剛要邁步離開識劍軒，眼角卻忽然瞟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燮師兄？”凝玥忍不住驚呼一聲。

    原來，燮均此時正獨自坐在識劍軒門口的石雕前飲酒。聽到凝玥的聲音，他便站起身走了過來。

    燮師兄這麽晚了還沒休息？”凝玥微微低頭，問候道。

    夜路難辯，雖說是在天印山中，可一個女孩子終究不安全。夫子擔心，命我在此等候，送你回去。”燮均將酒葫蘆拴回腰間，示意凝玥先行。

    凝玥心中不覺一暖，顧夫子隻是派人通知她為張子塵弄點吃的，順便過來探望，但一直沒有露麵，原來是早就安排好了。

    接著，她便意識到自己這樣走神有些失禮，便趕忙低頭走到前麵。

    一路上燮均都沒有說過話，但凝玥卻感覺格外有安全感，因為每當要轉彎時，燮均都會有意無意地上前兩步擋在外手邊。

    三年修習，竟完全沒有發現燮均居然也有這樣的一麵，還以為他一直是那麽冷冰冰的。

    趁燮均不注意，凝玥不禁掩麵偷笑。

    過了不久，二人便到了西月峰。燮均將凝玥送到虹橋邊，便準備轉身離去。

    多謝燮師兄相送。”凝玥有些羞澀地低頭說道。

    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了。”燮均的回應一如既往地沒有感情。

    凝玥抬起頭再欲開口之時，燮均卻已然走出很遠了。

    夜風撩起陣陣花香，凝玥深吸一口，不知怎的，今夜的風格外清爽。

    (本章完)